說半小時，也就真的半小時，沈槐這車恨不得開到天上去。抵達龜壽碑時，站著的幾個年輕亡靈們哇地一下就吐了，雖說只是裝樣子啥也沒吐出來，但那暈眩惡心感他們是體會的妥妥的。

    為首年輕人悔不當初：他們干嘛要站著，趕著投胎么嗚！

    李春娃的亡靈在第二趟，這一趟周讜跟著前往了龜壽碑，抵達龜壽碑等其他亡靈進去后，沈槐單獨留下了李春娃，說：你等等，有事問你。

    李春娃亡靈瑟縮一下，小聲道：為、為什么??？

    沈槐看著自己的小綠記仇本，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春娃：李春娃，14歲，死因為溺死？你沒有別的想說嗎，比如求我為你討回公道

    沒、沒啊。李春娃緊張成一團，可憐巴巴地看著沈槐，叔叔，我想要去投胎她以為被留下來就是自己的經(jīng)歷被知曉，再也投不了胎了，說不準還得被丟到十八層地獄里去。

    看你這樣子，你是知道自己做了些不對的事？沈槐還是有些想不通，我們在小扇子莊發(fā)現(xiàn)了你的尸體，你被人綁著石頭活活溺死在河里，你看到兇手了嗎？

    李春娃沉默片刻，偷偷抬眼看了眼沈槐和周讜，不確定他們是站在哪一邊的。沉默片刻后她才點頭：看見了。

    描述一下兇手的樣子以及你們間的沖突。

    李春娃干咽一口水，含糊道：就我回家路上被他襲擊，然后丟到了河里。

    你不想為自己討回公道嗎？沈槐敲了敲自己的小綠本，你的回答三歲小孩都不會信啊。

    李春娃又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眼沈槐，小聲詢問：那我我會被丟到油鍋里嗎？或者被丟到十八層地獄里？自從知道人死后會來到這個古怪的地方后，李春娃就被嚇破了膽。

    更何況在等待途中，有那么幾個老人還在擔(dān)憂自己年輕時做過的錯事會不會影響他們的投胎，諸如什么年輕時欺騙了女孩的感情，對自己的孩子比較涼薄讓他們受了不少苦，騙了XX的錢

    他們這邊數(shù)著，李春娃則更加害怕起來。

    她雖然年輕，不過14歲，但好像做過的壞事真的不算少。

    老實交代，你再敷衍和說謊，我會真的把你丟油鍋里。沈槐恐嚇小孩，并且絲毫不覺得良心不安。

    哇嗚嗚嗚嗚李春娃情緒本就繃著，這會兒一被嚇更是不得了，當即就哭出了聲，瑟縮地蹲在地上抹眼淚。

    沈槐也半蹲著嚴肅地看著她，盯得久了，李春娃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打哭嗝，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老實開始交代。

    我我，李春娃心虛地撇過頭去，我去醫(yī)院看望同學(xué)，然后突然想起來自己的作業(yè)沒拿，就準備回去

    她一邊扯謊，一邊偷偷觀察沈槐的表情，見沈槐站起來不耐煩地伸手，似乎要把她丟地獄里去，立馬又嚇得閉眼嗷嗷叫：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沈槐朝周讜眨巴眼睛，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周讜默默等候在一旁，等待沈槐審訊完亡靈后將故事轉(zhuǎn)述給他。

    這一刻，他竟無比地希望自己也能看見亡靈公交車和亡靈，也能見一見沈槐眼中的，那個奇異世界。

    不經(jīng)嚇的李春娃很快交代了一切。

    她不知道兇手叫什么名字，但知道他出現(xiàn)在溫暖的病房里。

    周日當天李春娃從家回學(xué)校后，不想上晚自習(xí)，便想著去看看一下溫暖怎么樣，是不是她在故意裝可憐。畢竟這些天的老師們見到她，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少同學(xué)也對她很是排斥，故意說她壞話。

    受了氣，她自然想把氣發(fā)在溫暖身上，當天她也的確偷偷掐了溫暖好幾遍，罵了她很多下，但沒想到病房門開，一個中年男人進來。

    當時她是愣住了的，順著中年男人的蹤跡看見了躺在病床上死死盯著她的老太婆。這老太婆她更是熟悉，因為當時就是她不小心撞的這人

    她是真的不小心，當時她和同學(xué)嬉鬧著你追我趕，手里還拿著一根一人高的甘蔗你打我打，結(jié)果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綠燈只剩四五秒。

    她不想等候下一班綠燈，便飛沖一般地提著甘蔗跑過斑馬線，然后撞到了一個提著菜籃子的老太太

    當時老太太在地上滾了兩圈，哀嚎兩聲后便躺著不能動了。她太過害怕，也沒錢，拉著同學(xué)就跑得沒有了人影。

    李春娃抹著眼淚：我媽給我的錢一去學(xué)校就用完了，我就想偷偷回家拿點

    因為沉浸在思緒里，所以她沒注意周圍一切，等到下了公交走了一半路了，快到小扇子莊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一直跟著一個中年男人，當時嚇得魂飛魄散。

    那男人上前撲住她，捂著她的嘴，瘋瘋叨叨地問：你為什么要跑，你撞的人你為什么要跑

    李春娃吸吸鼻子，害怕又驚惶：他說他馬上要死了，他死了他媽這個樣子得受很多罪所以他要帶走我，還說我是害人精

    沈槐將事情經(jīng)過詳細復(fù)述給周讜聽，嘆息：看來他真的得了重病，時日不多。偏偏這時候他mama又臥倒在病房，得休養(yǎng)三四個月

    周讜打開手機想問問小趙調(diào)取檔案怎么樣了，消息一發(fā)送過去后，正巧小趙警官在線，立馬把檔案傳給了他。

    周讜點開沒有分享給沈槐，而是拿著手機遞到沈槐面前，兩人頭并頭一起查閱。等翻閱完檔案，兩人大概知道了中年男人的作案心態(tài)。

    中年男人叫錢堅強，從小喪父，和母親一起生活。

    他命運比較悲苦，因為家里比較窮，好不容易二十七歲娶了個媳婦，當時媳婦生產(chǎn)的時候在大隊醫(yī)務(wù)處生產(chǎn)，結(jié)果媳婦難產(chǎn)沒熬過去，一尸兩命。

    他沒再娶妻，守著老母親一起生活。結(jié)果因為煩悶時總喜歡抽煙，抽的還全是兩三塊錢一包的廉價煙，等倒下去醫(yī)院檢查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得了肺癌，就這一兩個月的活頭。

    他本來想趁著最后一段時間陪老母親過上一段寧靜生活，結(jié)果他母親外出買菜被人撞了，腰下骨頭斷裂，只能癱在病床上動都動不了。

    他馬上就要死的人，這會兒老母親癱在病床上，到時誰來照顧？

    只怕他離去的當日，老母親也得跟著走，而這一切都是那個莽撞又惡毒的小孩造成的。

    *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趕上了趕上了，足足四千多字呢，夸我?。?/br>
    第57章 你是警察嗎？ 別再錯下去了

    關(guān)于中年男人錢堅強的作案動機目前只是沈槐和周讜的大致猜想, 且哪怕有了亡靈李春娃的證詞也不管用，畢竟法律講究的是證據(jù)。

    沈槐望了眼瑟縮成一團的李春娃, 決定先帶她回家，暫時不放她進龜壽碑。而這一舉動更是嚇壞了李春娃，對她而言如今趕緊去投胎才是正經(jīng)事。

    當然她也不知道是否有投胎這一說法。

    我我都說了，李春娃只敢對著同齡人橫，現(xiàn)在在兩個成年人面前立馬慫了起來，委屈巴巴, 把我?guī)睦锶グ　?/br>
    沈槐默默看她兩眼，沒說話，等她自己去腦補嚇自己。目前他覺得這個小孩性子是存在極大問題的，雖然不該承受如此死亡后果, 但她的行為是觸發(fā)道德與律法, 不能因為她還未成年就輕易地忽略過去。

    沈槐沒坐上亡靈公交車, 而是上了周讜的汽車, 坐在副駕駛上打哈欠：明天你們幾點去小扇子莊？

    周讜沉思片刻后搖搖頭：現(xiàn)在有了方向，就差證據(jù)了。小扇子莊那邊監(jiān)控設(shè)施比較少，明天我們重點排查城西三醫(yī)院至小扇子莊幾條道路的監(jiān)控錄像, 李春娃晚上回家坐的公交車, 到時我們聯(lián)系運管處拿到公交車錄像, 鎖定后再審訊錢堅強。

    周讜老實說：按照錢堅強目前的情況，他可能也活不到被起訴的那天。

    這又何嘗不是呢，本來錢堅強也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警局立案偵查流程走完，可能向檢察院遞交文書證據(jù)后, 他就誒。

    梧桐園和周讜居住的小區(qū)相隔不遠, 周讜先把沈槐送到后才準備回去, 沈槐也連忙揮手：早點回去休息吧，這半夜查案多來幾次容易猝死。

    誰身體受得了啊。

    周讜詫異地看他兩眼，笑稱：你應(yīng)該多注意。

    他們的作息起碼是規(guī)律的，哪像沈槐啊，每天凌晨三四點他都沒睡覺忙著全海城奔波，好像都不需要睡覺一樣。

    沈槐眨眼：沒事，我年輕，暫時扛得住。

    已經(jīng)老了的周讜：

    告辭！

    睡覺是不可能睡覺的，年輕人怎么可能睡那么早。

    沈槐洗完澡裹著自己的厚睡衣坐在沙發(fā)上，手上還端著一杯熱騰騰的枸杞紅棗養(yǎng)生茶，正美滋滋地喝著。

    他望向蹲在角落看著古樸書架與花瓶的李春娃，微微輕點下巴：說吧，你為什么要欺負溫暖同學(xué)？因為你所謂的男朋友，還是因為妒忌？

    李春娃心虛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害怕他，害怕這個好像什么都知道的人。更何況她本身想象力比較豐富，偶爾也看些志怪小說，面前銀發(fā)的沈槐在她眼里已經(jīng)成了勾魂的地獄使者。

    沈槐可不知道自己身上又新背著這么個中二的稱號，他只是單純的疑惑：你們這么欺負溫暖還把人打進醫(yī)院，不怕受到學(xué)校的懲罰嗎？

    可我們沒有受到懲罰。李春娃吶吶著說，學(xué)校也只會和稀泥，哪怕被打的是好學(xué)生溫暖，可因為我們還在讀初中，學(xué)校也勸退不了，只會讓我們寫檢討。

    說到這，李春娃像是想起了什么傷心的往事，扁嘴瞪眼：因為受到欺負的是溫暖，所以叔叔你們才會這么在意嗎？所以老師們才會這么討厭我們嗎？可是可是我剛上學(xué)也被欺負過，就因為我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人也不乖，所以就可以輕易過去么。

    憑什么只能我被欺負，我也可以去欺負別人。

    在李春娃的敘述中，她討厭溫暖的起因并不是初一升初二的那場期末考試，早就從初中剛?cè)雽W(xué)就開始了。

    城西中學(xué)本身就屬于偏差一檔的中學(xué)，這邊的校風(fēng)校紀也很差勁，幾乎每個年級都會有那么一批愛打架鬧事的男男女女，他們喜歡在廁所、寢室干些霸凌的事。

    李春娃剛?cè)雽W(xué)的時候也被欺負過，在教學(xué)樓女廁所挨了兩巴掌，僅僅只是因為她去上廁所時，多看了抽煙的女生兩眼，那女生覺得不爽，所以教訓(xùn)了她。

    李春娃不算怯弱，但面對那么幾個看著就很不良的女生，自然不敢多嘴，挨了巴掌也只能默默流淚。

    她非常希望有人能進來幫幫她，能叫一下老師，能出聲喝止

    然后溫暖進來了，她冷漠地看了眼女廁所的情況，對需要幫助的春娃熟視無睹，又自然地出去了。

    那天廁所真的很黑，也很冷，我不知道她們?yōu)槭裁匆@么對我我被潑了一身的冷水

    當被澆了一身水的春娃獨自一人回到寢室時，她記住了溫暖，也記住了欺負她的那幾個人。為了不再被欺負，所以她也跟著學(xué)校的大姐大們混了起來，在初二時還成功帶領(lǐng)自己的小姐妹打了當時女廁所欺負她的幾個人。

    沒想到里面還有這么一段糾葛，沈槐很無奈地說：當時欺負你的小團體你很恨她們吧，但現(xiàn)在你也做了和她們一樣的事，隨意欺負別人。

    溫暖袖手旁觀、明哲保身的行為暫且不說對和錯，但就算要報復(fù)也得找準對象才對當然我也不提倡用武力值解決問題。這時候你應(yīng)該去請老師主持公道嘛。

    李春娃低頭撇嘴：告老師一點兒也不酷，而且老師也不管，只說讓我多注意

    怎么注意呢？注意著不被人打么？

    沈槐再次覺得這個學(xué)校的管理存在著極大的問題，明天他一定要向?qū)W校反饋一下，這么多的校園霸凌事件學(xué)校竟做不到合理應(yīng)對，實在是太糟糕了。

    第二天沈槐睡醒后先一步開車前往小扇子莊，不過半路上他繞道先去了一趟城西中學(xué)，借用吃中飯的時間和教導(dǎo)談了談學(xué)生管理這方面的問題。

    教導(dǎo)主任吃著飯，看著沈槐昨天跟著警察一起前來的份上，沒有趕他走，只道：談何容易呢，這群學(xué)生現(xiàn)在正青春期，打不得罵不得，更是不可能勸退。我們現(xiàn)在都派老師每兩節(jié)課就去廁所等地巡視一遍，就怕發(fā)生校園霸凌事件。

    就算抓到了，也只能嚇唬他們說給處分給記過，當著全校師生面寫檢討念檢討該做的都做了，這批生源從最開始就稱不上優(yōu)秀教導(dǎo)主任把話咽進去，揮了揮手，誒我得去巡寢室了。

    沈槐若有所思地又去了醫(yī)院，這會兒溫暖的病床前有個面容消瘦頭發(fā)枯白的老人守在一旁，看樣子是她的奶奶。

    見到沈槐后，溫暖默默移開目光，倒是溫奶奶慈祥地看過來，詢問：小伙子，你是她以為是自己年紀大了，沒認出來。

    沈槐也不知道自己過來是干什么，他拉了個板凳坐在病床對面，他的角度能看見溫暖的床和隔壁錢堅強老母親的病床。

    我我來看望一下溫暖同學(xué)。沈槐隨意寒暄了幾句，想起李春娃昨晚的話，不由趁著溫奶奶去上廁所的功夫，詢問，你還記得初一剛?cè)雽W(xué)時候的事嗎？李春娃說

    沈槐停住片刻，又續(xù)接上：我們在她的日記本中看到蠻多關(guān)于校園霸凌的描寫，她初一剛?cè)雽W(xué)時曾在3號教學(xué)樓的女廁所被霸凌，當時當時你進了廁所，但很快離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聽到什么樣的答案，只是這個案件莫名讓他覺得揪心，也不自覺去思考更多事，比如道德，比如律法，又比如正義。

    李春娃不算好人，她霸凌同學(xué)不對，她撞人逃跑不對，她干的很多事都不對可她是天生的惡魔嗎？好像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