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耗時兩天不間斷地排查監(jiān)控才能得到這個結(jié)果，沈槐在敬佩他們的同時，又不由想到天網(wǎng)之下，無處遁逃這句話，只覺熱氣上涌，莫名為祖國越來越好的科技打call。

    中場休息時間，陳元祖也被允許出來透透氣。

    沈槐終于感到些許疲憊，在懇求周讜黑衣人到來時一定要喊醒自己后，就眼睛一閉，腦袋一歪地靠在小會議室沙發(fā)上睡著了。

    周讜他們暫時沒給小趙警官打電話，怕他們正在抓捕過程中，影響他們的行動。其他警官也坐不住，紛紛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開始忙碌別的案件。

    周讜手拿卷宗，輕輕坐在沙發(fā)另一側(cè)，翹著二郎腿慢條斯理地看著。沒一會兒，他抬眸見陳元祖正腳步輕輕地過來，看神色和動作是要緊挨著沈槐。

    周讜右手微滯。作為一個并不迂腐且也審訊過千奇百怪犯人的警察來說，他當(dāng)然知道這世上很多人的性取向較為多元化。

    他自認(rèn)為能接受也能尊重多元性向，但他把沈槐當(dāng)作自己的弟弟，難免從心底里想要維護(hù)他。陳元祖這個人看起來很好懂，但他犯過罪，兩人可做朋友，但再親密一步，萬一傷害到沈槐怎么辦。

    他閱人無數(shù)，也看得懂沈槐的柔軟心腸，所以在面對陳元祖一事上，沈槐表現(xiàn)出過多的可惜、同情、唏噓，這些情緒沒有問題，卻容易讓已落水的人抓住并渴望死死留住。

    陳元祖?zhèn)阮^，直直望向周讜，隨后啪嘰一下坐在了沈槐旁邊。

    兩人瞧著親密無間。

    熟睡的沈槐可不知道這兩人的眼神交流和心理波動。他睡夢中恍惚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事，迷迷糊糊聽到小聲的軟件園，才陡然驚醒：

    哎呀媽呀，他還得開公交車呢！

    什么時候了十點了，沈槐自顧自地?fù)潋v一下坐直，打著哈欠掏出手機(jī)，直到清晰看到時間后才松了一口氣。

    還沒抓到嗎？他問。

    周讜解釋：剛剛小趙電話打過來，雖然出了點意外，但已經(jīng)在回程路上，預(yù)計半小時能到。

    趁還有半小時，警局眾人皆來了份門口地攤上的炒粉周讜請客。

    沈槐和陳元祖也隨大流吸溜吸溜地吃起來。吃飽喝足，小趙也終于回來，壓著人進(jìn)了審訊室，好戲正式上演了。

    審訊室隔壁，沈槐抱著手臂打著哈欠，瞪大眼睛看著里面坐著的人不認(rèn)識。

    周讜坐在一側(cè)翻閱手上的資料，審訊由小趙警官來。他一拍桌子，嬉皮笑臉收住，只剩嚴(yán)肅認(rèn)真：老實交代，云鶴高架橋墜尸一案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那人瘦弱得很，蜷縮成一團(tuán)，討好地沖幾人笑著，泛黃的牙齒在暖光燈下十分顯眼。警官，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啊。

    啪！還敢不老實，監(jiān)控錄像都拍到你了還敢狡辯，那輛28杠自行車是你從哪里尋摸來的？

    那嫌疑人尷尬笑笑，還有些嘴硬，不想說。畢竟說了下一秒肯定被抓到牢里去，這多劃不來啊。

    結(jié)果下一秒，面前就是一個放大的手機(jī)屏幕。

    嫌疑人瞪大眼睛，從播放的經(jīng)過剪輯的視頻中看到了自己騎著自行車下高架橋后，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繞了好大一圈遠(yuǎn)路，半路上還從路邊商店買了件深藍(lán)色的長款衣服，簡單換裝后，隨后死命蹬著自行車去了城西藏龍島。

    甚至連他將28杠自行車46塊錢賣給張老頭的視頻都有。

    簡直離了個大譜。

    你、你們這都知道？嫌疑人這下啞口無言，半晌后才舉起大拇指，心如死灰，真是高手。

    胡咧咧什么，這里是審訊室，還不老實交代！小趙警官可一點都沒有跟他插科打諢、嬉皮笑臉的精神。他抓捕了近四個小時，早累了，哪里還有閑工夫打機(jī)鋒。

    嫌疑人皺眉，撇嘴，良久才說：我、我可不是故意的。那會兒天多黑啊，我老婆要上廁所，但是我們那層全滿了，沒辦法才要去公廁。

    從嫌疑人嘴里聽到的故事既荒誕又離奇，還帶著絲好笑。也正是因為毫無邏輯可言，他們在排查張鐵的社會關(guān)系時，也略過了面前的人。

    嫌疑人說：他當(dāng)天和兄弟們喝醉了酒，陪老婆去公廁的時候自己熏得慌想吐，結(jié)果推開隔間，迎面就是一具男性溫?zé)嵘眢w。他當(dāng)時喝醉后視力不太行，以為這人是偷窺狂，特地偷窺自己老婆上廁所。

    這能忍？

    這肯定不能啊。當(dāng)時他就幾拳頭對準(zhǔn)男人的腹部，結(jié)果也是奇了怪了，連打幾拳這人都沒反應(yīng)，等到老婆上完廁所一出來

    當(dāng)時那個尖叫啊。

    可男人似乎沒有動靜，他老婆手一伸，這才發(fā)覺男人沒氣了，臉上還全是血。他老婆以為是老公干的，昏黃的燈光看的也不清楚，一個醉漢一個心虛鬼，連搬帶運的，把人拖回了家里。

    怕啊，當(dāng)時我喝醉了酒神智不清醒，我老婆說的話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她那個人本來就膽小，害怕是我做的，還給人整理了一下，一晚上沒睡。

    男人心虛又無辜：我怎么知道喝醉酒能出這么多事。我一早醒來，身邊躺個沒眼睛的尸體，我差點這輩子都交代在那兒了。

    因為害怕因為心虛，因為說不出個理所當(dāng)然，兩人都不知道這男人的死與自己有沒有關(guān)系。都怕坐牢，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著埋尸算了。

    周讜眉頭緊皺，覺得這個故事滑稽得令人可笑。但耳返里心理專家卻肯定了這個答案他們并沒有說謊。

    周讜深呼吸，質(zhì)問：你們埋尸為什么要去云鶴高架橋？

    嫌疑人心虛地手指對手指，覺得面前的警官兇得不像話。他嘟囔幾句，才含糊不清地說：我本來想把人丟到海青山上的前不久新聞不是說有啥子驢友去爬海青山，但是遇到暴雨死了兩個嘛。我就想著要是丟到那兒去，就算被人發(fā)現(xiàn)了，也可以當(dāng)作是爬山遇難死的。

    我又不敢打車，現(xiàn)在司機(jī)賊得很，中途發(fā)現(xiàn)個什么就把我送警局里了。我和老婆都沒錢，家里就那輛28杠自行車，那還是我和我老婆結(jié)婚時買的呢，現(xiàn)在還能用。

    本來一切好好的，我也不準(zhǔn)備走高架橋的，萬一碰到交警咋搞啊，我哪個敢嘛！但是海城一直在修路修路，拐去茉莉街的路正在修，還碰到兩個交警，我沒辦法心一慌，就上了高架橋。

    我也不曉得那個高架橋上怎么就那么多滴的車，騎到半路上突然有車朝我按喇叭，我一哆嗦，本來半系在我身上的尸體就這么一抖一顫，掉下去了。

    我當(dāng)時就覺得不好，頭也不敢回拼命蹬車跑了，中途跟我老婆打了電話，覺得這么跑太顯眼，還花了70塊錢買了件外套這都是白花錢啊。

    男人隱約知道這樣不好，但卻并不知道法律會怎么判。這會兒就哭喪著臉：哪個喪心病狂的把人丟廁所了，我也是不喝醉也不至于干出這種事啊。

    哭什么哭，你殺人了知道嗎？你還有臉哭。小趙警官的暴脾氣瞬間就上來了，逼逼叨叨幾句后討好地望著老大，這下咋搞。不好判啊。

    周讜頭疼地捏了捏鼻尖，沙啞著嗓音問：誰教你喬裝打扮的，全程你都沒露出臉來。

    男人嘿地笑了一聲：這還用教啊，電視上人家搶劫啊干壞事啊，不都要套個什么絲襪、紙袋嘛。我又沒那玩意兒，只能戴口罩和帽子唄。

    周讜/小趙警官：

    聽著還有那么些狗屁不通的道理哈。

    隔壁房間的沈槐捂住嘴笑得猖狂，他微微弓著腰，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到底哪里來的人才，口音和說話簡直笑死個人。

    哎喲肚子都笑疼了。從他開口說第一句話起，沈槐就控制不住自己，笑得周圍人也跟著憋不住。

    本來警察都是經(jīng)受過訓(xùn)練輕易不笑的，但實在沒忍住。

    笑完后，他扶著腰看了眼陳元祖，小聲道：既然犯了錯，那就得盡最大努力去彌補(bǔ)這個錯誤。

    出錢出力都行，張鐵家里不富裕，他的家里人在喪子后，面臨的是窘迫的家庭情況，所以我們可以多花錢去彌補(bǔ)安撫。不過你還年輕，未來日子還長，你可別輕易放棄未來。

    陳元祖眼淚不自覺地掉下來，他伸手擦著眼淚，沒顧得上花了的臉，問：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嗯因為合眼緣，而且我們不是朋友嗎？沈槐神情十分真誠，也正是因為這份真誠，讓陳元祖將所有的言論都吞到了肚子里。

    現(xiàn)在的他除了朋友這個身份，沒有什么能幫到沈槐的，又何必說出來傷害沈槐的心情，讓他一直沉浸在懊惱與失措中呢。

    陳元祖抹干凈臉上的淚水，笑得燦爛：嗯，我們是朋友。

    進(jìn)門的周讜聽到這句話，又看看沈槐，微微抿唇?jīng)]說話。

    夜深的很早，黑衣男人與陳元祖作為案件兇手，此刻當(dāng)然回不了家，直接□□，等候警局遞交資料后接受庭審。

    沈槐小聲安慰了陳元祖幾句，怕實在趕不上開公交車，于是告別了。

    周讜看著沈槐匆匆忙忙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睡了一覺后的沈槐這會兒精力還很充沛，他開著公交車往返一趟，半路上沒忍住和車上的亡靈嘮嗑起來。

    沈槐問：你們這一生有什么未實現(xiàn)的遺憾嗎？多聽聽這些人的人生感慨，說不準(zhǔn)還能給他的人生找到點新奇的樂趣和方向男訜。

    亡靈有人沉默不語，也有話癆傻白甜。

    其中一個年紀(jì)不大瞧著還是高中生的女孩子就很健談。她上來先是一陣哥哥問好，隨后就嘀咕開來了。

    女孩說：人生的遺憾可太多了。我今年才17歲呢，就是可惜我這次月考數(shù)學(xué)才考78分，還差12分才及格。誒對了，我還沒出過盛海城，如果有機(jī)會我想去迪士尼看看，聽說那兒是公主們待的地方。

    女孩還說：就是可惜不知道他們發(fā)現(xiàn)我的尸體沒，我昨天沒去上學(xué)，可千萬不要嚇到老師啊。

    沈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上車時他詢問過女孩的死因，但女孩只是笑瞇瞇地說自己生病猝死的。聽這話，顯然有點兒內(nèi)情。

    你你生的什么病??？慢性疾病家長老師應(yīng)當(dāng)都知情，只能是急性病了。

    女孩自來熟，盤腿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高挑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上上下下，形成美麗的紋路。

    心臟病唄哥哥，其實這也是老毛病了。女孩臉上露出一絲迷茫和解脫，誒我也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雨的人了。

    沈槐抬手準(zhǔn)備摸摸她的頭，結(jié)果抬眸就見女孩瞪大眼睛，扯著嗓子教訓(xùn)他：哥你干啥呢??！你可是在開車啊，全車?yán)闲〉男悦技耐性谀闵砩狭恕?/br>
    沈槐訕訕收回手，虛心接受批評。兩人的閑聊中他得知女孩是單親家庭，她被mama撫養(yǎng)長大，但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只是個拖累。

    本來她就很窮，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個勁地把錢全用在我身上。其實她很喜歡吃辣，但因為我心臟病還有支氣管，所以她也跟著我吃些清淡食物，我覺得她沒有我這個女兒，活得還更輕松一點。

    其實我早就預(yù)料到我要死了，醫(yī)生老早就說過我的心臟供血不足，最好在未成年時展開手術(shù)。但換個心臟老多錢了，賣了我們都沒有

    下車時，女孩的高馬尾還在一蹦一跳的，她坦然笑笑：哥哥，你要是有時間能不能去一趟我家，把我藏抽屜里的信給我媽看看，欸我知道她肯定又要哭，但你得告訴她

    她的人生不只有我，她也別忘了她自己啊。

    沈槐沉默地看著女孩踏進(jìn)龜壽碑中消失不見，他深呼一口氣，覺得內(nèi)心頗多感慨，不由讓他感慨母愛的偉大。

    于是凌晨三點，沈槐同志義無反顧地?fù)艽蛄松蚺康碾娫?，電話響鈴片刻，正?dāng)他準(zhǔn)備掛電話時，那頭接起，傳來咬牙切齒的怒吼：

    你最好有緊急的事，不然我真想削你！

    沈槐：滿腔的感動瞬間化為虛無。他尷尬地摸摸鼻子，簡單說了剛剛公交車上女孩的事。

    沈女士困得不行，嗯嗯啊啊敷衍幾句：那你明天去看看，這女孩也挺灑脫。

    沈槐打電話還想抒情幾句，趁著沈女士困頓之時，問出一直想問的話：媽，你前幾年知道我從事這份工作后，是不是很害怕啊。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嗯了一聲：害怕啊，人有好壞之分，亡靈當(dāng)然也有。你一腔熱血想要斷世間不平之事，我們當(dāng)然也不能潑你冷水。但你剛成年，對社會知之甚少，正是需要父母幫助的時候，我們卻幫不上什么忙

    沈槐十分感動，吸了吸鼻子：但是你們提供了我很多的錢和很多的愛。

    沈女士：不是很想繼續(xù)嘮嗑了呢，她剛剛滋生的慈母心瞬間又沒了。于是她簡單地敷衍幾句，你要是沒事就早點回去睡覺，每天半夜勞累三兩小時也不是個事兒。

    她真擔(dān)心自家孩子有一天會猝死。

    沈槐腿也蹲麻了，正準(zhǔn)備站起來呢，背后就好像抵上什么硬邦邦的銳利東西。

    像是刀。

    你看到了什么？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余光中沈槐望見后面不止一人。他當(dāng)機(jī)立斷地摁黑了手機(jī)，電話那頭默契地不再作聲。

    沈槐果斷舉起手，一臉老實，我什么也沒看到，我只是過來掃個墓。他指著面前的一塊墓碑，認(rèn)真又無辜，這是我哥，我們倆從小感情就好，這次我受了委屈，就想過來跟他說說話。

    身后人在評估他話語的可信度，但很快，就有人上前一把奪走他的手機(jī)，罵罵咧咧地開機(jī)，卻發(fā)現(xiàn)需要密碼。

    密碼打開。后頭的人說。

    沈槐撇嘴，覺得自己運氣真背。他輸入密碼，電話早已被沈女士掛斷，只余留干干凈凈的界面。

    沈槐以為這應(yīng)該就完了。但又聽到后頭嘀嘀咕咕、窸窸窣窣的動靜。

    慶哥，這小子大半夜來到這里，指不定看到些什么說不準(zhǔn)就是條子。咱們手上沾的血夠多了，不差這一個。

    做了他吧，免得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