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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說,強者會將自己的軟肋與弱點化為優(yōu)勢,變成可利用的兵器。 而段翊霜的弱點與軟肋,不為人知,也難以探尋。 他淡泊名利,是個徹頭徹尾的孤云閑鶴。 但如今他這個孤云,這頭閑鶴,坐在這小而輕的扁舟上,只閉眼吹風,任雨淋身。 若這件事情是發(fā)生在幾日前,就連段翊霜自己都不會相信。 因為他已過了太久孤獨的日子,孤獨到每一天,每一個夜晚,甚至于每分每秒,都像是在與天意爭搶。 一個人如果太想活命,他就容易失去理智。 段翊霜很想活下去,他卻沒有輕易交出自己的理智,他甚至看得很清醒。 人活著與死去,最大的區(qū)別,莫過于再無可控制自己。 若他為了活命而變得瘋狂,變得毫無理智,那他是否活著,也就再也沒有了意義。 段翊霜需要這份意義。 他再如何迫切,都不會輕易交出自己的理智。 兩日前他與薛蘭令初見,力排眾議帶走了這個難分善惡的魔教教主。 薛蘭令便在登船后問過他一個問題。 薛蘭令問他:“我聽他們說你名號無瑕,卻不知是說你的劍無瑕,還是你的人無瑕?” 他在飄搖的雨里與那雙幽淵相看。 像要淪陷進那幽淵漩渦。 可他又很清醒,他握著劍,也很坦然地回答:“是我的心無瑕?!?/br> 段翊霜的心,不會有破綻。 以前不會有,也就永遠都不會有。 這樣一個堪稱驚天動地的想法,只藏在段翊霜的心底,藏在他的所有惜字如金里。 薛蘭令倒是笑了笑:“一個人的心要是沒有瑕疵,那活得該多無趣啊?!?/br> 段翊霜卻搖頭:“我活得很好?!?/br> 從前很好,現(xiàn)在也很好,對于他而言,人還活著,就足夠好。 縱然自己身中奇毒,很可能至多只有兩年可活。 但在段翊霜的心里,他依舊覺得自己已足夠幸運,比天底下太多無能為力的人更好。 至少他坦坦蕩蕩,他問心無愧,他行走在這浩渺的江湖里,從未做過一件會讓自己遺憾、后悔的事情。 一個人的心要如何無瑕? ——問心無愧,即是無瑕。 雨不眠不歇落了兩日,從大漠飄搖行去璧州,尚需路過一座偏城。 段翊霜不愛飲酒,卻喝得有些醉。 他仍與前些時日一般坐在船頭,只是如今他的身旁,又多了一道人影。 薛蘭令執(zhí)了酒盅,慢飲幾口,靠在青木案旁,似有些昏昏欲睡。 段翊霜很少說話。 他是個惜字如金的人,全江湖誰都知道。 要讓他主動說話,哪怕只有一兩句,也是件很難的事情。 除非是段翊霜的朋友,是他認為可以交談之人。 否則要撬開“無瑕劍”的嘴,就像去天山上刻字一樣難,更是麻煩。 他們沉默地坐在船上,風吹雨淋,偏偏又覺得這雨和風,都是那般難得一見的溫柔。 段翊霜卻忽而開口問:“你說你被囚禁在禁地七年,可為何初見時,未見你半分狼狽形容,衣上甚至連灰塵也沒有?” 他如此主動,叫認識他的人看來,都會覺得震撼。 然而薛蘭令只聞聲輕抬眼簾,懶懶道:“我不過是被囚禁,名義上依舊是飛花宗的宗主,只要我想,這等小事,自會有人滿足?!?/br> “他們雖囚禁了你整整七年,但對你還是留了情面。” “我亦給他們留足了情面,”薛蘭令道,“他們既然不聽我的勸,毒殺了武林盟的盟主,那后果如何,應(yīng)當自己都有預(yù)料。我和他們道不同,想要的也不一樣,人說生死,那死得有價值,才更值得一些?!?/br> “他們都是飛花宗的人,你更是飛花宗的宗主?!?/br> “這個身份對于有野心的人來講,或許再合適不過,可我是個沒有野心的人?!?/br> 薛蘭令的聲音在風里有些柔,像刻意牽扯著春意的溫熱,抹上煙雨落下時最輕柔的力度。 他和段翊霜肩并著肩靠著。 離得越近,好像連彼此的心跳都可以慢慢同步。 船悄然靠了岸。 薛蘭令忽然側(cè)過身,發(fā)上的金羽流蘇掃在段翊霜的頸側(cè)。 他們無聲對視。 直至岸邊的吆喝聲和著雨遙遙傳來,車馬混在一處,轱轆聲響徹了,城中歡聲漸亮。 薛蘭令輕笑:“段大俠是覺得,我這么心狠,極不適合做個行俠仗義的好人嗎?” 他問得這般坦誠,似乎什么猜忌都要在這句話里瓦解。 段翊霜動也未動。 不覺得這距離近得有些危險,也不認為這距離顯得何等曖昧。 段翊霜只認真地回答:“是不應(yīng)該做個好人?!?/br> 薛蘭令便笑出聲來,酒盅在桌上敲出一聲脆響。 他說:“可我一定會做個好人?!?/br> 他一語說罷,站起身,向段翊霜伸出了手。 岸邊的風更急,吹得他鑲了金線的袖擺像是一片藏了驕陽的烏云。 任何人都不會拒絕看不出惡意的好心。 段翊霜也不認為自己應(yīng)該拒絕。 他的手很冷,可當他握住段翊霜的手時,似乎溫暖了一瞬。 段翊霜隨之站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