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了卻
江雍見到的便是這般風風火火的玉伶。 她被下屬帶進來的時候還在喘氣,緩了兩口才提上勁來脆聲喚他: “雍爺……” 辮子都快跑散了。 應是見到了陳一乘。 可玉伶只堪堪叫他這樣一聲,就盯看著他,不說話了。 寬敞病房里的窗簾被盡數(shù)拉開,早晨的淡淡朝陽還沒能灑到床前,室內開了燈。 江雍的右臉尚有一大片未好完全的舊血痂,左眼戴了單邊鏡片,可能是怕戴鏡架碰到右臉上的傷口;他的上半身因著于左肩背了固定帶而未著寸縷,只簡單披了一件病號服。 他在床上支了小桌一張,上面有一迭紙,一本書,拿著鋼筆的他應是在寫些什么。 日光明亮,卻也照得他的面色慘白。 他本就是那種洋人的翳病白膚,現(xiàn)在有了點病氣,眼睛似是更藍了。 可看著卻不陰柔羸弱,他許是練過拳腿,能瞥到的一點點光裸的上半身全是塊似塊的肌rou。 玉伶一開始以為他是在這個換季的時候生了什么小病,沒想到似乎是被什么人打了。 嗯? 他還能被人打了? 江雍抬眼看向玉伶,把筆放下了才空出一只手來摘下了自己左眼上的鏡片。 “是要說夜蝶的事嗎?”他示意玉伶坐到房門口附近的沙發(fā)上,“……還是說伶伶找我是有別的打算?” 玉伶沒料想江雍會如此直入主題,一點都沒有拐彎抹角,也沒有嘗試再同她談什么利益和條件。 她才從剛剛見到陳一乘的境況里冷靜下來,記起她在江雍的病房門口看到過一個身著軍服的兵衛(wèi)。 難道在這市立醫(yī)院住院的老板還能請軍部的保鏢嗎? 可江雍同謝沛是沆瀣一氣,要什么樣的打手找不到。 不過,他已經(jīng)被人打了啊…… 但她的這點疑惑早就被江雍的問題吸引了過去,他的直當了然讓玉伶提前想好的那些的措辭毫無用武之地。 以至于江雍見玉伶就是一副訝然到不知如何反應的可愛模樣。 他看她掩飾著把手里的幾支百合花插到空無一物的裝飾花瓶里,才囁囁嚅嚅道:“花,就放這里了哦……” “那……那份名單的話……” “我很感興趣?!?/br> “所以會盡量滿足伶伶的要求?!?/br> 他鄭重回道。 玉伶還以為江雍的話只說了一半,往日里他一般都會緊接著提出一些像是天方夜譚的計劃與籌謀。 可眼下他卻戛然而止。 她還是認為今天不適合出門。 好像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 玉伶點點頭,暫且接受了江雍的提議:“那請問大姐的死同那尾崎領事有關嗎?” “有關。”江雍的說法篤定到不容玉伶懷疑,“尾崎是夜蝶在利國上學時的同窗,興趣相投,彼此欣賞,但尾崎是東國的大名華族,其家族皆在東國官軍任職?!?/br> “一個只出來念書的年輕少爺自然是要回去的,也不例外地要娶一個純正的東國華族的妻子,兩人實屬無緣?!?/br> 這些已經(jīng)是玉伶聞所未聞的說法了,接著急急問道:“那尾崎已經(jīng)另娶旁人,如何還能反過來害了已經(jīng)苦到要與男人周旋的大姐?” 她此時此刻想的只有年少時的甄詩紈。 將心比心,想著若她是她,該如何面對拋棄她又轉眼娶了別人的男人。 可那時的甄詩紈一定是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做派,還不是混跡風月把所有男人當牲畜的娼婦,她要是欣賞也定是認了尾崎這個人的。 ……所以? 江雍的話打斷了玉伶的思緒:“尾崎作為領事館的總領事,軍銜只是個中佐而已?!?/br> “要知道他已經(jīng)戰(zhàn)死的哥哥可不止這個位置,他的家族能給的也遠不止于此?!?/br> “那他和大姐……” “尾崎在成為總領事之前就經(jīng)常來往兩國,成了領事便長久駐留錦錫。” 玉伶聽到這里,看向正在平平敘述的江雍,忽然為大姐感到非常悲哀。 她以前就知道大姐有個喜歡她的東國老板,送衣送錢送首飾,大方是大方的,但要折騰也是往死里折騰,身上的那些痕跡看得她就擰得心疼想流淚。 “伶伶,像我之前說的——” “夜蝶她在做情報工作,而大使館所屬公館內的軍官與記者均屬諜報人員,因此……” 玉伶用雙手捂住臉,忽然間的心痛讓她自抑不住,又想到她去警署認領尸首的那個濕濕嗒嗒到模糊一切的早晨。 有一些淚從指縫里流出,江雍說到此處已經(jīng)是不用言喻的明晰。 玉伶說著抽噎不成調的話語:“您說過……大姐想要殺了尾崎?” “是的,夜蝶謀劃已久,余下的按部就班,伶伶不用擔心?!?/br> “……真的?” “當然?!?/br> 玉伶迅速地用手背抹了眼淚,站起身來朝江雍躬身一鞠,道:“江先生知無不言,玉伶不遑,唯有切謝?!?/br> “那份名單……” 江雍卻把視線于此時移開,不再看玉伶眼角余留的眼淚,轉而看向明媚的窗外,打斷很容易就輕信了他的玉伶,回道:“伶伶不如等到錦錫各大報社登了尾崎的訃告再來告訴我也不遲?!?/br> 甚至還另起了一個話題,問她:“伶伶今后有何打算?” 玉伶有些錯愕,只下意識地回:“……大姐不是讓我跟著您?” 江雍笑了笑,調侃道:“伶伶莫不是忘了你的身契眼下在陳一乘手中?!?/br> “跟著我怕是還要給我惹來麻煩幾樁,莫要磋磨我。” 而后又正色道:“伶伶要是想要個徹底清白的自由身,也不是不可以?!?/br> “我問的自是那之后的伶伶想做什么。” 玉伶跟著江雍的視線看著窗外的暖黃的晨日,移回來的時候正對上他回頭看向她的目光。 他那雙淬藍的眸子大多數(shù)時候給她的是深沉如海的感覺。 似是頭一回覺得他的眼睛像是那湛藍到萬里無云的天空。 這種雨過天晴的暢然感覺讓她好似在做夢。 知道了大姐的過往,也知道了必然會被手刃的仇寇。 霎時無欲無求,驟然輕松輕省。 此時的江雍對玉伶提議道:“伶伶可以仔細想想,畢竟你在我這里忙前忙后,總得給你結一筆賬?!?/br> “過兩天去游船罷?我這頸骨好得也差不多了,伶伶之前不是說了想去看江景?” “不用考慮誰,自己選就好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