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鴉雀描述的那般，她確實(shí)生了副濃眉，然這濃眉在女子的臉上卻不顯突兀，因與之搭配的是一雙明亮的眼睛，眼睛明光熠熠，撞進(jìn)去好若撞進(jìn)一片星河萬里。

    洛如珍身上沒有一點(diǎn)刻板印象中東海女子的柔弱情態(tài), 甚至恰恰相反，她身形高大，扶案而坐還能瞧見勁裝下的筋rou賁張。

    也對, 飄飄欲仙行走江湖本就是話本子塑造出來的, 多數(shù)江湖人風(fēng)餐露宿、刀口舔血，一般壯實(shí)的體魄才足以支撐他們做這些事情。

    沈縝目光下落，觸到對方粗糙的手上停頓一瞬又回起, 溫聲應(yīng)道：“我姓沈, 名映光。也久慕洛女郎英姿。”

    洛如珍笑：“閣下與真既如此投緣，不知真可否腆顏喚閣下映光？”

    “女郎隨意?！鄙蚩b端茶略一推手示意。

    洛如珍也舉杯回了一禮，放下茶盞后看眼前人，視線落到對方的狐裘和輪椅上，又轉(zhuǎn)到那白得過分的清雋面頰, 微微沉吟, 眸中多了兩分歉意：“煩累映光舟車勞頓了?！?/br>
    沈縝搖頭：“舟車而已, 見到女郎便不虛此行?！?/br>
    “......”

    雖知這不過是客套的話, 但洛如珍心口還是被砸了一砸。

    她看著對面自若的女子，眼中神色略有些復(fù)雜。

    坦白來講, 在正式見面之前，洛如珍根據(jù)那四封信和與她會見之人口中的只字片語推測出了寫信之人的大致形象。

    以無憂殿下做噱頭——膽子大野心也大；

    對如何發(fā)現(xiàn)洛如珍才是晉陽主戰(zhàn)之人細(xì)細(xì)剖來——思維縝密而敏銳；

    指出戰(zhàn)事的隱秘問題所在——涉獵并頗通兵法；

    預(yù)測戰(zhàn)事結(jié)果及北人會有的反應(yīng)——了解北人，也了解那位耶律王子。

    此人是誰？為何先前未有耳聞如此高人？若是隱世才出，是想借此機(jī)會攪亂天下格局么？

    懷著這些疑惑，洛如珍見到了這個人。然而與她猜想里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的神秘謀士形象不同，這人竟是不良于行的病弱模樣——以輪椅代步，裹在厚厚的裘絨里，仿佛隨意一陣風(fēng)都能讓她被吹走。

    兩人相見至今，也算是擅長觀察的洛如珍已發(fā)覺了好幾次對方想咳嗽的時候，更有一次這人以絹布擦拭嘴唇，待到拿下絹布后唇色嫣紅，在蒼白的面色下尤為顯眼。洛如珍猜到了那是血，卻莫名覺得對方這般易碎的樣子有一種驚人的美感。

    自問并非喜好有異之人，洛如珍覺得但凡換成一副尋常相貌，她都不會覺得面白若紙唇紅如血多好看。只因這位喚作沈映光的女子容色過于出塵，放在他人身上只覺可憐的模樣放到她身上，就變成了一種奇異復(fù)雜、仿若將遺世仙子拉入凡塵的、令人心悸的美。

    不如預(yù)料那般，但寫信之人的模樣也漸漸和眼前的沈映光重合起來。

    洛如珍忽然之間有了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她輕嘆一聲。

    感性上為對面人身體考慮，她想盡快談完真正的問題結(jié)束這場會見，但理智告訴她，對面不是一個已經(jīng)確定的朋友，而是可能帶來巨大危險的不確定。

    洛如珍握在茶杯上的手指緊了緊。

    她頓了須臾，揚(yáng)眉笑問：“映光自徐州來，可否與真講講那里現(xiàn)在是何境地？”

    “自然可以?！鄙蚩b道，“百姓南逃，十室九空，唯剩些孤老留在村中茍延殘喘。聽聞與豫州相接的地方有了數(shù)股流民軍，掃蕩了徐州最北的中典郡，還在往南而去。”

    百姓的慘狀早有預(yù)料，可流民軍？

    洛如珍神色肅了幾分。

    須知，流民軍和流民不一樣，后者在災(zāi)年時總有出現(xiàn)，但前者雖由流民組成，卻往往都有個“流民帥”，流民帥將這些流民聚成一股極龐大的力量，攻城掠地、燒殺搶擄，每次流民軍出現(xiàn)，都代表著這個國家已到了強(qiáng)弩之末。

    東海...竟已如此了么？

    洛如珍不自覺蹙起了眉，眼中光也黯淡下來些許，如此神色盡皆落在她對面的人眼中，沈縝咽下握在掌心的藥丸，拉平剛剛微揚(yáng)的嘴角。

    這位用兵不錯、武功卓絕的女郎，好像不太會掩藏自己的心思呢。

    略一思忖，沈縝喚系統(tǒng)：“解鎖她的簡寫?！?/br>
    雖說在初初聽聞這位女郎的事跡后，根據(jù)那挺不一般的成長路線沈縝就猜測她也會是什么關(guān)鍵人物，但真切見面觸發(fā)了電子音的提示還是不免感到無語難言。

    這位英姿颯爽的女郎會配上怎樣荒唐狗血的簡寫？

    一想到上次文雅書卷氣的王明淑簡寫居然是“一胎三寶”，沈縝就噎得慌，覺得這段時間都吃不下去東西了。

    求求，正常一點(diǎn)。

    感知到宿主心聲的系統(tǒng)：“......扣除十五點(diǎn)氣運(yùn)值?！?/br>
    “...檢測到本次任務(wù)關(guān)鍵人物...洛如珍...”

    “...正在打開相關(guān)信息延伸...《鎮(zhèn)國公主與女將軍》?！?/br>
    正習(xí)慣性沉默的沈縝一頓：“......嗯？”

    藍(lán)色字體展開——

    “我是洛真，也是洛如珍。

    是后東海國曾經(jīng)威名赫赫而今流放邊地的將軍，也是前東海國晉陽郡郡守的女兒。

    發(fā)配出臨安的那天，我回頭望向高高的城門，可那里除了磚瓦墻檐，再無一物、無一人。

    我一陣恍惚。

    對啊，十年前在城頭送我的女子，而今怎么會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