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她又想起了殿下。

    ——多謝你，給我尋到了這么一個好人家。

    多謝你，殿下。

    ……

    而此時的京都，蜀陵侯府，一行老少六人全部被帶到了蜀陵侯府偏僻的屋子里面。

    蜀陵侯肅穆著臉，誰也沒說，只讓人等著，然后去夫人趙氏那里。

    “舒婉，我說完這事情后，你一定不要激動，一定要冷靜。”

    趙氏正在看賬本，聽完好笑，“你我都是經(jīng)過事的，還有什么事情能讓你這般？”

    她放下賬本，“你說?！?/br>
    蜀陵侯就認真的道：“舒婉，咱們的杳杳，還活著。”

    趙氏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杳杳還活著？”

    蜀陵侯點頭，忙扶住她，“看，我讓你別激動?！?/br>
    趙氏：“杳杳在哪里，你說啊！”

    蜀陵侯便道：“你先冷靜，冷靜，聽我慢慢跟你說?！?/br>
    第46章 過渡   一更

    蜀陵侯府里, 蜀陵侯和趙氏急匆匆往偏僻的里院走去。一路上，蜀陵侯慢慢將老管家如何發(fā)現(xiàn)那塊襁褓以及進京告知他的的事情說出來。

    “當時我不敢跟你說，就怕空歡喜一場?！?/br>
    他道：“不過這回不是空歡喜了, 老管家找到了杳杳的養(yǎng)父母, 還在當鋪里面找到了當年我放在襁褓里的那把扇子?！?/br>
    羽冠扇。

    蜀陵侯就叫折羽冠。當年年少的時候，他就根據(jù)自己的名字做出了這把扇子, 后來又將它作為定情信物送給了趙氏。

    他從懷里掏出那把十幾年前的扇子遞給趙氏，趙氏激動的拿著它, 淚眼斑駁，點頭, “沒錯，就是它, 那年就要拋下杳杳走, 我心里悲痛萬分，正好扇子在身，便放在了她的襁褓里?！?/br>
    “我當時想, 若是我們來不及回去救她，若是她就此死去, 也算是有父母的陪伴?！?/br>
    沒想到竟還能看見。

    “我的杳杳，她真的還活著?！?/br>
    趙氏哭的不成樣子，蜀陵侯連忙扶住她，“是，她還活著, 她的養(yǎng)父母就在屋子里面，你去了便能知曉——只一樣，兩年前云州災荒，杳杳被賣了, 我們現(xiàn)在還在找，你待會去了，要做好準備?！?/br>
    趙氏只覺得要暈過去，“被賣了？”

    蜀陵侯嘆氣，“是?！?/br>
    “說是災年，家里沒了糧食，實在是沒轍，便將杳杳賣了?！?/br>
    趙氏只覺得怒火一下子上來，就要過去理論，蜀陵侯忙跟在后面，兩人繼續(xù)急匆匆趕路，進了屋子，趙氏見里面站著有一對看起來老實的農(nóng)人夫妻，還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

    見了她來，那六人往后面退了退，趙氏紅著眼上前，壓著怒氣問道：“我的杳杳，你們把她賣去哪里了？”

    農(nóng)人低著頭，婦人有些羞愧，孩子們臉上則是害怕。

    到底是婦人先開口，云州的鄉(xiāng)下口音，趙氏和蜀陵侯雖然是云州人，卻依舊有些聽不懂。

    云州十里不同音，鄉(xiāng)下話更加繞，趙氏聽了好一會，才聽明白她說了什么。

    婦人在道：“賣給了鎮(zhèn)上的張家娘子，求她給三丫找個好去處。張家娘子回來后，我還問過她孩子賣去了哪里，她卻不肯說，我也懂規(guī)矩，她是怕我去鬧去尋，最后壞了她的名聲?！?/br>
    “后來她就不見了，聽人說饑荒那年賣人賺了筆銀子，去了別地做生意，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你們的管事找來之后，我便將知道的都說了。”

    她抬頭看了眼蜀陵侯夫婦，見他們目光中都帶了寒意，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帶著哭腔小聲的道：“老爺夫人，賣三丫是我一人做的，我家這幾個都不知情，都被我哄了出去，回來知道我賣了她，鬧了好一陣，這個你們可以去打聽，若是要恨，就恨我一個人?！?/br>
    她抹了抹眼淚，“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才賣了她。不敢將她賣給名聲不好的人，挑了張娘子，也不敢要多，就怕她報復孩子賣去了勾欄的地界，只要了三斗米?！?/br>
    蜀陵侯聽得淚流滿面，“三斗米……”

    三斗米，他的杳杳就被賣了。

    此時還不知道在哪里。

    那婦人用粗糙的手背擦了眼淚：“但于我們難查的很，老爺夫人應該不難，我們被送來京都之前，那個管事已經(jīng)去查了，肯定能查到?！?/br>
    她砰的一下跪在地上，“求老爺夫人放過我們吧，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別連累到我的孩子。”

    她男人見狀，連忙帶著四個孩子驚慌失措的也跪了下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老爺夫人，我家婆娘是一時迷了心竅，但在家時，確實是把三丫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養(yǎng)的。”

    “當年，我從跛子坡里撿了她回去，也是偷偷摸摸去找過她親生父母的，只當時咱們打贏了仗，很多人說叛軍丟兒丟女，我便不敢找了，只怕找了過去，她就沒了命?！?/br>
    跛子坡在云州胥江縣是對沙漠南邊那里的一個別稱。那里風沙大，一般人不會去，但是傳聞里面可以淘出金子，胥江便有不少人去冒險的。

    “我們村子里面當時就有人去了，得了金子，直接搬去了鎮(zhèn)子上面住。當年我還年輕，心里還有些發(fā)大財?shù)男乃?，我婆娘攔著我不讓去，我卻不愿意，偷偷摸摸去了沙漠里?！?/br>
    誰知道金子沒淘回來，差點死在了沙漠里面，還撿了一個孩子回來。

    “當時抱著她回去，先去的鎮(zhèn)子上，想著找人打聽誰家丟了孩子，可還沒等我打聽，就聽說叛軍投降，那些當初的富貴人家便不再珍貴，孩子女人老人全拋了不要，只顧著自己逃命，我便嚇了一跳，三丫身上的襁褓和扇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東西，若是叛軍的，就肯定要吃大刀，命都保不住?！?/br>
    “我們村子在胥江縣的最里頭，山窩窩里，尋常人不會去，我當時還沒有閨女，又是抱著她一路走出來的，有些感情，扔過一次，到底舍不得，就先準備抱回去，之后慢慢再打聽。”

    “剛帶回去，我婆娘氣得要打我，自家人都不能活命，哪里還管別人家的孩子？但當時孩子的聲音一哭，她就心軟了，找了羊奶給她喂。三丫也命大，眼瞅著不行，竟然被羊奶喂活了?！?/br>
    “那之后，也沒見著有人家來尋孩子，就一直養(yǎng)著，養(yǎng)得親了，便也不愿意送人。我婆娘特意拿了一塊破布包著，謊稱在村子口里面撿到的，襁褓和扇子也不敢拿出來，藏在了家里。當年打仗，很多人窮人有了孩子養(yǎng)不活，就丟在別人家的門口，有好心的就撿了養(yǎng)，不想養(yǎng)的就送走，也沒人懷疑三丫是富貴人家的孩子?！?/br>
    “再后來，就索性請了村子里的人吃飯，改了口徑，說是親生的。這些年來，我們對三丫雖然說不上好，但是我家的孩子有一口飯吃，她就有一口飯。只兩年前，云州遭了天災，我家的婆娘把襁褓也拿去當了，這才能比別人多活了一陣，但是多一張嘴巴，就多一口糧，家里斷糧了三天，我?guī)е洗罄隙M城找吃的，她鬼迷了心竅，將三丫給賣了?！?/br>
    “我知道后，帶著老大連忙進城去追，卻沒追上。三丫就這么從家里走了。這么多年，我也掛念著她。如今老爺夫人既然是有權(quán)勢的人，就肯定能找到她，我這心里也松了一口氣?！?/br>
    男人慢慢的將當年的事情道出來，蜀陵侯和趙氏聽得心一軟。尤其是蜀陵侯，知道男人說的話跟老管事打聽到的倒是相符，應當沒有說謊。

    若是這般，這家人不僅不是他們的仇人，還是恩人。

    于是上去扶著人起來，道：“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定然能找到，只盼著她還活著?！?/br>
    越說越哽咽，轉(zhuǎn)身讓人帶這一家子人去歇息。

    “沒找到杳杳之前，還得請你們住在京都，以免要問些什么的時候找不到你們的人，明日我會讓人給你們找個宅子，你們只管住著就好?！?/br>
    一家子人之前都住在村子里，最遠只去過鎮(zhèn)上，哪里見過這種場面，于是都瑟瑟點頭，正要出門，就聽蜀陵侯又問了一句：“杳杳……你們給她取了什么名字？”

    男人道：“我們平常都叫她三丫，她娘覺得她是個富貴命，特意去請人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叫什么裙婦——至于是哪兩個字，我們也不知道?！?/br>
    “這名字是請了村子里的教書先生取的，但取了我們也忘記了是什么，只知道這么叫，倒是三丫，她聰慧的很，時常跑去聽書，背得幾句老爺們說的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兩個字?！?/br>
    蜀陵侯呢喃了一聲，也不知道該是哪兩個字，因為男人是用云州鄉(xiāng)下口音說出來的，他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是什么。

    云州鄉(xiāng)下的音，將好幾個不同官字的說法都合在了一起，所以難猜的很。

    他頭疼的很，知道還要等管事的那邊來消息才行。

    等人走了，夫妻兩個面對面坐下，趙氏還在哭，“造化弄人，咱們讓人去找的時候，其實也去過胥江那邊，卻沒將人找回來，就這么錯過了?！?/br>
    蜀陵侯嘆氣，“他們的村子實在是偏僻，離沙漠也遠，不是一邊的。現(xiàn)在想來，咱們自己在北邊，便主要在北邊找，南邊卻去的人少?！?/br>
    “這么多年，一直覺得嬰兒在那種風沙里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找是找了，卻是帶著渺茫希望找的，沒有找到，也沒有多加懷疑。誰知竟然這么湊巧，被人撿了回去。”他感慨道：“也是上天保佑，咱們的孩子還在人世，只要能找到她，就算是減壽十年又何妨?！?/br>
    趙氏抹淚，擔憂道：“聽他們說，杳杳生得極為聰慧和美貌，這般的姑娘，如今已經(jīng)十四歲了，我只怕她被人納了去做妾室，又怕她被賣進了勾欄院里，真是想想就覺得心痛?！?/br>
    蜀陵侯聽她這么一說，大悲之下，痛哭流涕，“望老天垂簾，望她遇見了好人家?！?/br>
    ……

    岐州府，岐山里，折筠霧正在陪著沈箏聽琴。

    彈琴的人自然是翁瀧，今日雨綿綿，外面陰了一片，折筠霧本是覺得天不好曬衣服，實在是可惜。但翁瀧卻很高興，讓童兒捧了琴出來，坐在那邊就開始彈琴。

    沈箏正在寫書，聽見琴音出來，拉著折筠霧去外面聽。

    “你阿爹他可不常彈琴?！?/br>
    罕見的東西總是珍貴的，于是折筠霧就坐下來聽翁瀧珍貴的琴音——可惜她真的聽不懂。

    太子殿下幾乎不彈琴，他喜歡讀書，什么都讀，還喜歡寫字，雖然后來每天都只能寫弟子規(guī)，但這也是他的興趣使然。只不過琴棋書畫，他最不喜歡琴。

    所以殿下教她讀書寫字下棋作畫，卻獨獨沒有教過琴。

    那殿下為什么不喜歡彈琴呢？

    她之前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眼見她目光又飄忽起來，眉頭緊皺，明顯是在想什么事，沈箏便捏了捏她的手，“珺珺？”

    折筠霧卻沒有直接回神，而是見手被捏了，習慣性的反握回去，等回過神來，見是沈箏的手時，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阿娘，我又走神了?！?/br>
    沈箏抱怨，“也怪不得你，雖則你阿爹彈琴彈的好，但到底是老頭，彈的再好也不能吸引人看過去。”

    折筠霧嘴巴一抿，笑了出來，“可別讓阿爹聽見?！?/br>
    翁瀧就嘆氣，“我已經(jīng)聽見了?！?/br>
    索性也不彈琴了，走過來坐下，給母女兩個斟一杯茶，道：“珺珺，喜歡雨天嗎？”

    折筠霧老實搖頭，“不喜歡，今日衣裳本是要干的，這般下了雨，就又干不了?！?/br>
    但是……也喜歡。

    她道：“我喜歡桃花雨?！?/br>
    縮在殿下的披風之下，抱著燈，抬頭看桃花瓣被雨打落，也很美。

    她低頭，“我還知道一首桃花的詩?！?/br>
    翁瀧：“什么詩？”

    折筠霧想著殿下握著她的手在紙上寫的詩句，一字一句的念出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br>
    翁瀧：“嗯……很好，但你還小，讀這些詩句容易挪了性情，從明日起，為父教你其他的?！?/br>
    年歲小的時候，還是不要讀這種傷感和感慨人生的詩句比較好。

    翁瀧決定教折筠霧一些樂觀看待塵世的詩句。還要帶著她種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