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聽著電話里的長篇大論,霍言清的目光卻落在奚遲掛在玄關(guān)的外套上,像在走神,過了片刻才回應(yīng)。 我不在乎,我在意的就只有奚遲而已。他語氣帶著與所有十幾歲少年相同的任性,眼神明亮,我找到了他,就絕對不會放手。 第13章 草莓糖 奚遲去科室后照例早晨查房。 科室新來了兩個實習(xí)生跟著他,奚遲看他們學(xué)習(xí)態(tài)度很認(rèn)真,帶著他們的時候就多講了點東西。 兩個實習(xí)生跟在他后面,拿個小本本,邊聽邊刷刷記筆記,眼中難掩崇拜之情。他們在學(xué)校里就聽過奚老師年輕有為,接觸之后,更發(fā)現(xiàn)對方工作及其嚴(yán)謹(jǐn)負(fù)責(zé),教他們知識也耐心細(xì)致,學(xué)習(xí)的熱情空前高漲。 奚遲在一間病房前停下腳步,對他們講:這個病房住的,都是顱內(nèi)占位的孩子。 他看向其中一個實習(xí)生,問:兒童顱內(nèi)腫瘤的高發(fā)年齡是多少歲? 突如其來的問題,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實習(xí)生想了想,猶豫地開口:應(yīng)該是五到八歲吧。 奚遲微微頷首:很對,顱內(nèi)腫瘤的患病率在兒童腫瘤中排第二位,僅次于白血病。 他又轉(zhuǎn)向另一個實習(xí)生:它最常見的病理類型是什么? 這個實習(xí)生就記不住了,手心開始出汗,雖然奚老師平易近人,但他覺得對方提問的時候還是挺嚴(yán)肅的。 奚遲看他緊張,也沒為難他,打開病房門進去了。 沒走兩步,一個頭上纏繃帶的小男孩從病床跳下來,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起頭看他,聲音軟乎乎的: 醫(yī)生叔叔,我什么時候能出院呀? 奚遲被突然抱住,整個人僵了,低頭正對上小男孩的大眼睛。 你還要再住幾天才可以。他語氣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小男孩繼續(xù)抱著撒嬌道:可是我好想出院哦,我想回幼兒園了。 奚遲看著他,束手無策,被定住了似的。 實習(xí)生們看見他僵硬的反應(yīng),在后面忍不住偷笑。 別纏著醫(yī)生啦。孩子mama把他拉回去,對奚遲笑道:我看他不想出院,整天就是問,醫(yī)生叔叔什么時候來看我呀。 小男孩這才松手,沒過多久又偷偷湊過來,在奚遲的白大褂口袋里塞了個棒棒糖,明目張膽地賄賂醫(yī)生。 這一下別的小朋友也湊過來了,舉著吃的往他懷里塞。 叔叔,這個薯片很好吃! 醫(yī)生叔叔,你吃這個脆脆面吧! 奚遲哭笑不得,等查完房,收獲了一大堆零食。 他很少吃零食,就讓實習(xí)生拿回去,兩個實習(xí)生也不好意思,一人挑了一包就不要了。 沒辦法,他總不能帶下手術(shù)室,只能先拿回辦公室放著。 走之前,他還沒忘了剛才的提問,對那個實習(xí)生說:你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看一下格羅斯曼的《神經(jīng)外科學(xué)》,第二篇第三章 。 好的,謝謝老師。實習(xí)生用力點頭。 奚遲推開辦公室門時,正巧撞見一個身材瘦削的青年站在他辦公桌旁邊,就是和他一起入圍了國家基金的丁立森。四個人里,丁立森桌子離他最遠,不管倒水還是出門都不可能經(jīng)過他的位置。 丁立森似乎也沒想到他忽然回來,表情很尷尬。 奚遲徑直走過去,也沒問丁立森剛剛才在干什么,默默把零食塞進抽屜里。自從上次數(shù)據(jù)被毀,他已經(jīng)不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辦公室了。 丁立森還不自然地定在原地,似乎在等他詰問,奚遲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一包QQ糖:你要吃么? 丁立森一愣,像吃了蒼蠅一樣,臉色更加古怪地走開了。 一臺手術(shù)做到中午,奚遲在手術(shù)室食堂遇見了辦公室另一個同事。 呦,這不是我們奚教授么。高昊邊調(diào)侃,邊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今天吃烤rou飯還是牛排飯?破食堂就這幾樣,又油又咸,你怎么一點吃不胖呢。 昊哥。奚遲跟他打了個招呼,拎起手中的便當(dāng)袋,我?guī)Я孙垺?/br> 高昊一臉詫異:你還能有時間做飯? 奚遲目光有點不自然:不是我,家里人做的。 家里人?我看是有情況吧。高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走走,看看你的愛心便當(dāng)。 奚遲無語,拿出飯卡給身后的實習(xí)醫(yī)生道:你們先自己去吃。 謝謝奚老師。實習(xí)生眼里也閃爍著八卦的光。 他打開便當(dāng)盒時,不僅高昊眼睛直了,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五個菜,擺盤精致,色香味俱全,天婦羅炸得金黃,旁邊的排骨裹著誘人的醬汁,搭配色澤清新的秋葵而且這份量三個人吃都夠了。 這水準(zhǔn),要是我今天回去就求婚!高昊眼巴巴的,奚教授,我想 奚遲無奈地把飯盒往前推了推:吃點吧。 高日天,又蹭吃蹭喝,到時候加大碼手術(shù)衣都穿不進去! 他師姐安妍嘲笑著,端著盤子往旁邊霸氣地一坐。 高昊握著筷子反駁:那也比單身女博士強,你看人家小奚的對象,再看看你。 死胖子! 安妍過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外科醫(yī)生的手勁不是蓋的,高昊一副要吐血的樣子:工傷啊,下周我的手術(shù)你替我做。 旁邊護士都在幸災(zāi)樂禍地笑,奚遲也跟著揚起嘴角。 請讓一下。旁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高昊直起背,給臉色陰沉的人騰出過道??諝獍察o了幾秒,安妍嘟囔道:丁立森最近更年期了。 還不是快要基金答辯,走火入魔了。高昊嘴里塞著天婦羅含糊地說。 安妍白他一眼,看向奚遲,看到他正在面無波瀾地啃排骨:師弟,你不會沒看出他在針對你吧? 奚遲夾著排骨,語氣平靜:當(dāng)然看出來了。 那上周你做病例匯報,就任由他陰陽怪氣?高昊問。 他觀點確實有一定道理。奚遲認(rèn)真道,我回去查了文獻,準(zhǔn)備再和他交流一下。 噗。安妍沒忍住笑出聲,他這種人碰上你,算是遇見天敵了。 奚遲繼續(xù)低頭吃飯,丁立森對他有敵意,從他回國就開始了。 當(dāng)時丁立森申請青年基金失敗兩次,導(dǎo)致職稱也壓著升不了,本來那回勢在必得,卻被從國外空降回來的他拿走了。 不止丁立森,也有其他同事認(rèn)為是他搶了丁立森的機會。 奚遲不理解,他認(rèn)為國家的科研資金應(yīng)該投入到最有價值,最能推動醫(yī)學(xué)發(fā)展的課題里,而不是最需要的人身上。 即使工作后已經(jīng)在人情世故里浸泡了三年,他也沒理解。 包括今天撞見丁立森翻他東西之類的事,他不是看不懂,而是覺得花時間在上面很沒有意義,不如去做一臺手術(shù)實在。 奚遲忽然想起,車壞了的那天,霍野說他是絕對的理性主義者,可能奇怪的人不是丁立森他們,而是他自己。 他夾起一塊秋葵送到嘴邊,動作卻頓住了,那為什么霍言清還在他家里? 明明門鈴被按響之前,他已經(jīng)躺在沙發(fā)上分析完了繼續(xù)追尋真相的利弊。 利可以得到真相;弊真相附帶的所有東西,他可能會被潘多拉魔盒帶來的海嘯吞沒。 可看到自己熟悉的臉龐,濕淋淋的,茫茫無措地望著他,他想也沒想就叫住了對方。 也許他下次應(yīng)該反駁一下這條評價。 A大。 霍言清走到校門口,并沒有刷奚遲的校園卡,而是拿出手機在屏幕點了兩下,然后靠近讀卡區(qū)。 滴的一聲,大門打開了。 郭一亮站在圖書館門口等人,老遠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連帽衛(wèi)衣,身材高挑的男生向這邊走來,一路吸引了不少學(xué)生的目光。 走近一看,他發(fā)現(xiàn)O神比他高一截,帥得也不是一點兩點,心里關(guān)于天才小蘿莉的想象再次坍塌得渣也不剩。 他立馬開始拍馬屁:O神,你這形象,這技術(shù),參加比賽肯定會大轟動的。 霍言清友善地沖他笑笑,伸出右手:你好,你叫我霍言清就行。 忽然得了O神的真名,郭一亮握住對方的手時有種朝圣的激動:你好你好,我?guī)闳嶒炇摇?/br> 他向系里借了實驗室,計算機配置和比賽時的差不多。 他們兩個什么時候來?霍言清問。 就今晚。 這時,他們倆都注意到了迎面走過來的兩個人。 左邊的男人張了副討人喜歡的娃娃臉,正跟同伴投入地講著什么。而右邊的男人在人群中就更顯眼了,周身帶著種清雋的氣質(zhì),雖然表情淡淡的,但一直在側(cè)耳傾聽。 兩人的距離,不算近也不算遠。 好像是奚老師?反而是郭一亮先開口。 霍言清的眼睛還盯著奚遲的方向:你怎么認(rèn)識他? 我臨床的同學(xué)說的,他教過《手術(shù)學(xué)》,是他們好多人的男神呢,旁邊的是他朋友么。 郭一亮咕嘟著,全然沒注意到旁邊霍言清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別擔(dān)心!別灰心!陳楓聲音里打足了雞血,哥倆好地攬了攬奚遲的肩膀,晚上去吃一頓火鍋,一切都會好起來!當(dāng)然,也是你請客。 奚遲無奈地笑了笑,陳楓估計是怕他昨天太受打擊,今天一定要等他做完手術(shù),回母校喝杯咖啡聊幾句。 你別鄙視我啊,首先,我現(xiàn)在是舍命陪君子,其次,我真的好窮??!陳楓一秒垮起臉,我們又不像你們高富帥科室,我上個月加獎金才八千多,還完房貸車貸就剩下一千多。 奚遲覺得他是可憐了點,精神科一直不受重視,收益也不好,陳楓都奔到副高級別了,收入依舊只夠生活,還不如外科第一年上班的人,全靠一份理想吊著。 自然是我請你。他說道。 霍言清站在馬路對面,目光掠過陳楓搭在奚遲肩上的手,又定在奚遲嘴角的淡淡笑意。 他心里酸成一團,他們看起來好親密,那個人究竟說了什么讓奚遲笑了? 這時,陳楓突然看到了路對面的霍言清,唰地一下把扒在奚遲肩頭的手收了回去。 完了完了。陳楓絕望地小聲對奚遲說,現(xiàn)在是我進階到他暗殺名單第一名了,我這右手雖然不做手術(shù),但也有點別的用處。 奚遲也注意到了霍言清,旁邊的估計就是他隊友。 霍言清跑過來,笑容陽光燦爛,甜甜地叫了聲:哥。 在外人面前被這么叫,奚遲羞恥感更強了,沖他點了點頭。 霍言清看向陳楓,純良友善的目光看得陳楓心里一哆嗦。 陳楓,我大學(xué)室友。奚遲向霍言清介紹完,又對陳楓道,霍言清,我的表弟。 最后兩個字是他硬著頭皮擠出來的。 陳楓哥,你好。霍言清友善地伸出手。 霍言清又介紹了下郭一亮,他們這奇怪的組合就一起去買咖啡了。 郭一亮和霍言清剛面基,跟其他人更不熟,霍言清心里彎彎繞繞著陳楓和奚遲曾在一個寢室的事,陳楓正擔(dān)心自己右手的安危,奚遲本來就不愛說話。 四個人捧著咖啡,只能在校園路上看風(fēng)景。 奚遲握著外帶紙杯,跟陳楓走在前面,拐過路口時,突然有個學(xué)生騎著自行車轉(zhuǎn)彎,眼看要撞上。 他忙向旁邊撤,霍言清反應(yīng)更迅速,立刻沖上前,伸手把他撈了過去。 奚遲鼻梁擦過霍言清的下巴,整個人砰地撞上了他的胸膛,霍言清的手按著他的腰,摟著他的身體有點僵硬。 過了兩秒,奚遲才從他懷里出來,郭一亮忽然喊:手,你的手! 奚遲目光順著向霍言清右手看過去,剛才他躲車的時候,手里的紙杯沒抓緊,霍言清摟他的同時把杯子搶了過去,剛煮好的咖啡半杯潑在地上,半杯澆在霍言清手上,馬上紅了一片。 這本來是要潑在他自己身上的。 霍言清卻像失去了知覺一樣,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奚遲趕緊帶他回去咖啡廳沖了一下,又要了一包冰塊給他敷上。 霍言清全程恍神,舉著左手懸在半空。 奚遲實在看不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傷的右手,抬左手干什么?趕快跟我回醫(yī)院處理一下。 好的。 霍言清眨了眨眼,把左手收進口袋里,捏了起來。 濟仁醫(yī)院是A大第一附屬醫(yī)院,離A大只有一條街的距離,奚遲馬上帶他回科室換藥間,給他處理燙傷。 霍言清的手背已經(jīng)起了幾個水泡。 他從這個角度,看見奚遲的眉心輕輕擰了起來。奚遲在為了他而心疼,意識到這個,他心里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本來全程一聲沒吭的他,忽然帶著點委屈小聲道:哥,好痛啊。 奚遲抬起眼睫,看到霍言清可憐兮兮的表情,心底一軟,心說這是在跟他撒嬌么,果真是小孩兒。 手上的動作卻又放輕了一些。 霍言清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手上,而在低著頭認(rèn)真給他消毒的奚遲身上,他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眼睛下面一顆小巧的痣綴在白皙的皮膚上,挺秀的鼻梁上隱約一抹撞在他下巴時留下的紅印。 他抿了抿唇,開口道:可不可以慢一點。 奚遲低垂著眼簾:你這么怕疼啊? 包扎的動作果然慢了很多,霍言清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彎起了眼睛,他并不怕疼,只是不想這么快結(jié)束。 奚遲換完藥轉(zhuǎn)身摘掉手套,霍言清目光不自覺移到他白大褂收著的腰線上,放在口袋里的左手心發(fā)燙。 奚遲洗了手回來時,摸到口袋里還裝著早上那個孩子塞的棒棒糖,想著怕痛的小朋友都喜歡,遞給他:病人送的,獎勵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