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賀夢情聽了易連環(huán)的話,噗嗤一笑。 很好笑嗎?易連環(huán)悶悶地說。 賀夢情笑道:你這樣傻乎乎的,可沒有姑娘會喜歡。 易連環(huán)又是一陣沉默,問:怎樣才能讓別人喜歡我呢? 他平生第一次產(chǎn)生了迫切的心思,想讓一個人喜歡他。如果這個人喜歡他,哪怕其他人都討厭他也無所謂。 一個人如果喜歡你,那你什么樣子她都喜歡;如果她不喜歡你,那你什么樣子她都不喜歡。賀夢情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 是這樣的嗎。易連環(huán)沮喪地說。 賀夢情許久沒有聽到易連環(huán)說話,久到他以為易連環(huán)睡著了。 忽然,易連環(huán)開口道:可我還是想試一試,努力不一定做到,但不努力一定做不到。 賀夢情在心里說了聲傻子,但他沒有出聲打擊易連環(huán)。這樣的赤子之心,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過了。而這顆心,很快就要染上黑色。 他躺了一會,沉入了夢鄉(xiāng)。 半夜,賀夢情被瓷器破碎的聲音驚醒。他看到易連環(huán)在地上打滾,下了床,你怎么了? 易連環(huán)嘶吼道:別過來! 他面容扭曲,破壞著眼前一切能破壞的東西。柜子倒下,桌子被掀翻,椅子被砸壞,就連墻壁都出現(xiàn)了裂痕。 賀夢情后退了一步,他心道這是易連環(huán)魔氣發(fā)作了。 易連環(huán)看向了賀夢情,漆黑的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理智了。 賀夢情如果想從門出去,就必須經(jīng)過易連環(huán),于是他打開窗戶,從窗戶中跳出。 然而下一刻,墻被打破了。在煙塵中,易連環(huán)向著賀夢情走來。他的步伐看似不快,但一下子就走到了賀夢情的面前。 賀夢情轉(zhuǎn)身欲逃,卻被易連環(huán)按在了草地上。 易連環(huán)緊緊抱著賀夢情,兩條手臂像是鐵箍一樣禁錮著他,呼吸噴吐在賀夢情的后頸上。 兩個人身體相貼,只隔著薄薄的衣物,于是賀夢情感覺到易連環(huán)起了反應(yīng),背上寒毛直豎。 你冷靜點。賀夢情不知道入魔的易連環(huán)還聽不聽得到。 易連環(huán)的鼻子貼上了賀夢情的脖子,急促地喘息著,仿佛一個快要斷氣的人呼吸著最后的空氣。賀夢情身上的幽香,讓他更加血脈僨張。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他曾經(jīng)看過的《龍陽秘錄》中的畫面,男人與男人身體交纏,同登極樂。 隨后,他狠狠咬住了賀夢情的脖子,像是猛獸咬住自己的雌獸。 賀夢情感到后頸一陣疼痛,又驚又怕,大聲道:易連環(huán),別逼我恨你! 易連環(huán)的動作停住了,如果賀夢情此時能看到他的臉,就能看到他臉上的每一條肌rou都在抽搐,眼球在眼眶里劇烈地抖動,好似一個得了瘋病的病人。 過了一會,他把賀夢情推開,快走! 賀夢情連忙站起來,跑了起來。他一個勁向前跑,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盡為止。他向后一看,易連環(huán)并沒有追上來,松了口氣。 他靠著一棵樹,坐了下來。 之前他雖然知道自己成了一個爐鼎,但是對爐鼎并沒有清晰的認(rèn)知。這一次,他親身體會到了爐鼎會遭遇什么。 此刻他內(nèi)心只剩下一個念頭他要離開這里,離開昆侖。 他在樹下坐了一夜,不敢合眼。 天色由暗轉(zhuǎn)明,太陽漸漸升起來了,光明灑向人間。 賀夢情聽到腳步聲,站了起來,警惕地看著那個方向。 一道白色的頎長身影撥開枝葉走了過來,是沈懿行。 賀夢情看到沈懿行,露出放松的神情。 沈懿行看著賀夢情,一夜未睡的賀夢情,似乎憔悴了一點,像是一朵萎靡的花。他心生憐惜,說:我壓下了七師弟身上的魔氣,七師弟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你可以回去了。 賀夢情不想回到易連環(huán)身邊,我不想回去,你可以帶我走嗎? 沈懿行沉默了一會,說:你昨日受了驚嚇,我可以帶你離開一天,不過一天過后,你還是要回玉珠峰。 一天就可以了。賀夢情不指望沈懿行為自己做更多的事了,他和沈懿行不過認(rèn)識幾天,而易連環(huán)才是沈懿行的師弟。 萍水相逢,怎敵親如骨rou。 沈懿行已經(jīng)從易連環(huán)那里得知了昨夜發(fā)生的事,他為易連環(huán)辯解道:七師弟不是那樣的人,他昨夜只是受魔氣控制才失去了理智。而且他哪怕受魔氣控制,也沒有做出無法挽回的事,這說明他本心還是良善的。 賀夢情問:如果他做了呢? 沈懿行又沉默了,如果易連環(huán)強迫了賀夢情,他也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賀夢情幾句。 易連環(huán)是掌門之子,而賀夢情只是一個買來的爐鼎。 我知道,易連環(huán)是你的師弟,是我讓你為難了。賀夢情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你別這樣笑,不好看。沈懿行伸出手,想要撫摸賀夢情的臉龐,但還沒有摸到,他就迅速收回了手,背在背后。他的手握成了拳頭,隨即又松開。 兩個人相對站著,都不說話,林中只有蟲鳴和鳥叫。 良久,沈懿行才開口道:我們回麒麟崖吧。 昆侖掌門易思遠(yuǎn)就住在麒麟崖,而沈懿行身為掌門大弟子,也住在麒麟崖,侍奉師尊。 賀夢情低著頭嗯了一聲。 沈懿行喚出飛劍,帶著賀夢情回了麒麟崖。 沈懿行走在前,賀夢情走在后,兩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個人上前搭話,這是哪位,莫非是大師兄的心上人? 沈懿行看了賀夢情一眼,說:不要亂說,這是七師弟的道侶。 那人面現(xiàn)尷尬之色,既然是七師弟的道侶,為什么不在玉珠峰來了麒麟崖? 他昨日受了驚嚇,我這里剛好有一些安神的丹藥,準(zhǔn)備拿給他。沈懿行說的是謊話,但他說話的樣子一本正經(jīng),令人信服。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那人說完之后就走了。 沈懿行把賀夢情帶到了自己的小院,院中一事一物都十分清雅,中間種著一棵桂樹,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桂花飄香的時節(jié),樹上只有綠色的葉子。 他用法術(shù)收拾房間,不多時就收拾好了。他對賀夢情說:我想你昨晚一夜未睡,好好休息吧。 賀夢情低著頭道了聲謝。 沈懿行注意到了賀夢情頸后的咬痕。傷痕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顏色,襯著如雪肌膚,愈發(fā)顯得可怖。 他欲言又止,還是開口道:你的后頸 賀夢情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頸,摸到了傷口,嘶了一聲,被易連環(huán)咬的。 沈懿行猶豫了一下,說:我替你上藥吧。 好,麻煩你了。賀夢情將背對著沈懿行,然后將頭發(fā)抓在手中。 沈懿行拿出了一瓶藥。他將藥膏抹在了賀夢情的后頸,觸手是柔膩肌膚,從指間傳來微溫。他不由自主放慢了動作,希望手指多停留片刻,疼嗎? 已經(jīng)不疼了。賀夢情心中生出幾分古怪的感覺。 擦完藥后,沈懿行低聲道:對于七師弟昨夜所為,我很抱歉。 不是你做的,你為什么要道歉?賀夢情感覺后頸涂上藥之后,冰冰涼涼,舒服多了。 沈懿行沉默了一會,說: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完,他走出了房間。 出去之后,他聞了聞自己指尖。上面除了藥香,似乎還摻雜著那個人的體香,令人心醉神迷。 在一門之隔的地方,賀夢情在床上躺下,很快就睡著了。他這一覺,一直睡到了下午。 醒來之后,他對著鏡子照了一下后頸。昨夜沈懿行給他上了藥,經(jīng)過一夜,傷口已經(jīng)完全愈合了,恢復(fù)了以往的白皙模樣,絲毫看不出曾經(jīng)受傷過。 第6章 賀夢情待在小院中,百無聊賴。沈懿行不在,他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到了晚上,沈懿行還是沒有回來。 賀夢情蓋上被子,欲要入睡,可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昨天發(fā)生的事情,總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 他索性披上衣服,去了院中。 月光如水,通過樹葉間的縫隙投射在地上,仿佛庭院中積了水似的,而影子就是水草,層層疊疊。 賀夢情扶著桂樹,看向月亮。 古也好,今也罷,明月總是相同。 這時,沈懿行從外面回來,正看見佇立在院中的賀夢情。 賀夢情身披月光,仿佛月中仙人,來此人世。下一刻,風(fēng)吹起他的衣袂,飄飄搖搖,他又好像要乘風(fēng)而去。 沈懿行注視著賀夢情,一時竟是癡了。 賀夢情看到沈懿行,說:你回來了。 沈懿行回過神來,咳嗽一聲,我回來了。 他走到賀夢情身邊,與賀夢情一同看向月亮。 黑沉沉的夜空中,掛著一輪玉盤似的明月,旁邊有兩三星點,閃爍不定。 沈懿行朗吟道:斫卻月中桂,清光應(yīng)更多。 賀夢情摸了摸桂樹粗糙的樹皮,說:我家的院子里有很多花草樹木,其中有幾棵就是桂樹。每到秋天,滿院桂香。 沈懿行心中一動,說:若你想聞桂香,我能辦得到。 說完,他一揮手,桂樹上就開出了許多桂花,芬芳撲鼻。 賀夢情看著桂花,眼神明亮,仙家法術(shù),真是神奇。 我替你折幾枝桂花放在房間里,聞著桂香,晚上說不定會睡得好些。沈懿行折了幾枝桂花在手。 他素來細(xì)心,見賀夢情深夜佇立院中,便知賀夢情是睡不著。 多謝。賀夢情輕聲道。 夜深了,休息去吧。沈懿行聲音溫柔。 賀夢情點了點頭,進(jìn)了房間。 沈懿行也進(jìn)了房間,把手上拿著的幾枝桂花放在桌子上,道了聲晚安。 賀夢情在床邊坐下,也說了句晚安。 沈懿行對著賀夢情笑了一下,出了房間。 沈懿行離開之后,賀夢情在床上睡下。 這一次,他在桂花香中沉沉睡去了。 次日,賀夢情醒來了。他記得昨夜做了一個很美的夢,不過他醒來之后,就將夢的內(nèi)容忘記了。 他穿好衣服之后,洗漱一番,出了房間。 沈懿行正站在門外,他看見賀夢情,溫聲道:你醒了。 你是要送我回玉珠峰的嗎?賀夢情低著頭說。 沈懿行也低著頭,不敢看賀夢情,我確實要送你回玉珠峰,不過在這之前,師父想要見你一面。 那就走吧。雖然即將要見到昆侖掌門,可賀夢情臉上絲毫沒有緊張之色,不過他第一次見到易思遠(yuǎn)的時候就十分淡定。 沈懿行帶著賀夢情去了玉虛宮。 與上次不同的是,易思遠(yuǎn)手執(zhí)一柄拂塵,坐在一個蒲團(tuán)上。他見了兩人,眼皮都不抬,坐。 賀夢情和沈懿行都在蒲團(tuán)上坐下。 易思遠(yuǎn)揮了一下手中拂塵,前日發(fā)生的事情,我已知曉。 他安排易連環(huán)獨自住在玉珠峰,便是為了掩蓋易連環(huán)染上魔氣之事。玉珠峰上只有易連環(huán)一人,哪怕魔氣發(fā)作,也無人知曉。而易連環(huán)入魔之事,除了他之外,便只有他的大弟子沈懿行知道。如今,多了一個賀夢情。畢竟此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于他和易連環(huán)的聲名都有損。易連環(huán)是他的兒子,便該是請白無垢的正道少俠。 賀夢情看著地面,不語。 易思遠(yuǎn)訓(xùn)誡道:你以后是連環(huán)的道侶,不可因此事對連環(huán)心存怨懟。 賀夢情嘴唇張合了一下,最終什么也沒說。在易思遠(yuǎn)的眼中,他微如草芥,說什么都沒用。 易思遠(yuǎn)拿出一瓶丹藥,遞給了賀夢情,這是一瓶延壽丹,服一顆便能延壽十年,賜予你了。 賀夢情拿著延壽丹,眼神閃爍了一下。 連環(huán)身上的魔氣發(fā)作,你與連環(huán)的婚期便提前吧。易思遠(yuǎn)又揮了一下拂塵。 賀夢情還沒說話,沈懿行先開口道:不可! 賀夢情和易思遠(yuǎn)都看向了沈懿行。 沈懿行本就低著頭,在兩人的目光下將頭埋得更低,若是七師弟未滿十八便失去了陽元,恐怕于七師弟的修為有損。 易思遠(yuǎn)手中拂塵揮舞,拿不定主意。 沈懿行補充道:更何況若將婚期提前,難免辦得倉促,到時八方同道都要前來昆侖,若有招待不周之處,有損昆侖威名。 聽沈懿行這么說,易思遠(yuǎn)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還是你思慮周全。 沈懿行松了口氣,又有些心虛。 將他送回玉珠峰吧。易思遠(yuǎn)淡淡道。 是,師父。沈懿行恭敬地說。 沈懿行將賀夢情送回了玉珠峰。 兩人臨別之時,沈懿行欲言又止,師父他 賀夢情問:你想說什么? 沈懿行不知道說什么,在他心里,易思遠(yuǎn)是位嚴(yán)師慈父,德隆望尊,玉潔松貞,但易思遠(yuǎn)對賀夢情的所作所為,又讓他覺得易思遠(yuǎn)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你難道想說易思遠(yuǎn)是個好人嗎?賀夢情笑出聲來。 自從師娘亡故后,師父就將七師弟看得更重了沈懿行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蒼白無力。 賀夢情與沈懿行不同,他與昆侖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他不需要站在昆侖弟子的角度思考。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來說是好人,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壞人。賀夢情頓了頓,殺人如麻的盜匪,回到家中,也可能是深情的丈夫,慈愛的父親。 沈懿行忍不住問道:那我對你來說是個怎么樣的人呢? 賀夢情沒有立刻說出自己的答案,他看了沈懿行一會,才說:你是個不太好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