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他們嫉妒被你擁有的一草一木
是從什么時候起,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再擁有她的呢? 對蘇格蘭而言,是叁天前。 她看著他的眼睛,宣判他的無期徒刑。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彼龑λf,“你一直在傷害我,你和他一起綁架的我,他傷害我的時候,你也一直在旁邊看著。我怎么可能再喜歡上你?” 他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他知道。 但他一直留有幻想和僥幸。 或許呢?如果呢?萬一呢? 她看上去那么依賴他、需要他。 她希望他帶她走。 如果她再開口問一次,他會答應嗎? 而波本,很早就知道了。 他從一開始就拒絕去擁有,現(xiàn)實也如他所愿。 他不敢愛她,亦不敢承認自己愛她。 但愛意無法隱瞞,他很快在欲望中淪陷,成為愛情的俘虜。 警察會愛上罪犯嗎?這是他苦苦思索兩世的問題。 但她不是罪犯。 那么,加害者會愛上受害者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有沒有一個世界,他心無陰霾地與她相遇,而她純白、無辜、干凈無瑕。 那時他會如何追求她,而她又會如何回應他? 他會去保護,而不是傷害。 他會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的喜歡,而不是用敵視和防備去壓抑愛情,用仇恨和警惕去掩飾心軟,將尖刀對準愛人。 至于萊伊,他從未思考。 他們認識許久,第一世、第二世、第叁世、第四世。他們糾葛太深,恩怨太多,愛說得不夠多,而欲望又太過強烈。 他不去想擁有,他只想探索,而拼圖的最后一塊已經填補到位,剩下的呢? 好奇褪去,迷霧散開,露出她真實的全貌,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帶著獨特又慢悠悠的語調。 如果一開始就不抱有希望,是否就不會受到傷害? 她需要權力來獲得安全感,又怎么可能被他所擁有?在他欺騙她、對她的處境無動于衷之后,他們又怎么能獲得幸福結局? 一切都太過陰錯陽差,或許他注定背負重擔,在黑夜中獨行。 蘇格蘭曾常常想起他和她的第一世,那個最開始、沒有被污染過的世界,那些美好又悲傷的回憶,那些染黃的舊時光,定格住的相簿,回不去的過去。 如今,他更多回想這半年來朝夕相處的細節(jié)。 有一天,他帶她出去散步。 那時她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們也沒有撕破臉皮,她還假裝愛著他,會挽住他的手臂。 隔壁樓的老奶奶會好奇地問她是誰,怎么很少見到。 她會拉住他的衣服,讓他介紹自己。 于是他說她是他的女朋友,生了病,所以經常待在家里。 是什么病呢?老奶奶追問,看上去很健康啊。 是心理上的病。他們統(tǒng)一口徑。 她躲到他身后,說她想回去了。 于是他帶著她回去。 安全屋的門合上,她又成了籠中的金絲雀。 或許,她不是想回去,而是不想讓一時的自由迷惑了仇恨的雙眼,阻礙了憤怒又冰冷的內心。 波本則回憶起第一個安全屋里的時光。 那時她仍被鎖在屋子里,而他會每天去看她——在蘇格蘭不在的日子里。 他會先洗個澡,洗去疲倦和塵埃,洗去血腥和汗水。 或許在洗澡前會先做頓飯,那這樣就只能洗個戰(zhàn)斗澡,不然飯菜會涼掉。 他會先從貓眼往里看,然后輕輕敲門,等著她投來驚懼的一瞥。 她的身體是火熱的,對他的恨也是火熱的。 抱著她,會感到自己的靈魂都在燃燒。 萊伊也在懷念,懷念真相暴露前的短暫平靜。 他開車帶她回出租屋拿東西,她收了好多行李,猶嫌不夠,問他什么時候帶她去銀座買衣服。 你承諾過的,她說。 對,我承諾過的。 于是他拎著大包小包,坐在試衣間前的沙發(fā)上,等她出來。 你們是情侶嗎?店員替她整理領口,隨口問道。 她看了他一眼,說不是,我們是兄妹。 兄妹?店員睜大了眼睛,啊,真是失禮了。 她調皮地笑了,說沒有沒有,他長得隨母親,我長得隨父親,看不出來很正常。 但是當他掏出錢包,付賬的時候,她又親密地勾住他的手臂,胸都貼了上來。 兄妹之間要保持距離,他對她說。 她沖他勾了勾手指,他把耳朵湊了過去。 你們沒有在商場設置什么據(jù)點嗎?我還以為你是帶我來交換情報的。 他的動作一頓,然后把裝好的購物袋塞進她手里。 你是不是間諜片看多了?我就不可以單純帶你來逛街嗎。 好吧,她有些失望,我確實間諜片看多了,我還期待著開車追蹤什么的。 他不說話了。 她身上有一種活力,是關不住的鳥兒那鮮亮的羽毛。 當她飛走的時候,他住的地方就變得更加灰暗空虛。 他辜負了她的信任,所以她不會回來了。 蘇格蘭對著桌面發(fā)呆。 波本站起身,去廚房拿了瓶酒和兩個玻璃杯。 他倒完酒,把一個杯子推給蘇格蘭,“喝點?!辈ū菊f。 蘇格蘭抬起眼皮看了波本一眼,接過玻璃杯,一口悶。 這本應該是一個平常的夜晚,如果白井涼奈沒有改道去餐廳,然后改道去酒吧,最后改道去酒店。 現(xiàn)在監(jiān)聽器、發(fā)信器和針孔攝像機都被她切斷了。 當然,從被切斷前的談話和畫面,他們很容易預想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即使她不切斷,他們也沒有心理強大到去聽她的墻角。 非常微妙地,在外敵當前的這個夜晚,蘇格蘭開始細想其他兩人和她的關系。 他知道波本和她發(fā)生過很多次關系。但他從沒有深思,也沒有探究波本的前叁世,直到今天。 她是他第一世的初戀女友,第二世的情人,那波本的前叁世呢?會不會有一個世界,他們也曾如此親密?或許不止一個世界,而是兩個世界,甚至叁個世界。 波本也愛著她吧,不僅是其他世界的她,還有這個世界的她。 想到這里,他又倒了一杯酒。 波本假裝在看電腦。 其實沒什么可看的,但要是對這桌子發(fā)呆就太明顯了,蘇格蘭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而他要忍住,不能讓蘇格蘭難堪,也不能讓自己難堪。 于是他替他們倆各倒了一杯酒。 至于萊伊?誰管他。前叁個世界,他肯定和她有過什么親密關系。這個世界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更是令人嫉妒不已。踩著他們的尸骨往上爬,呵,真令人火大。 但他很快也開始發(fā)呆了,因為整個屋子安靜極了,偶爾有一點煙味從窗邊飄過來,很快也散干凈了。 她在做什么呢?他開始浮想聯(lián)翩,然后猛然從幻想中驚醒。 太下流了,太齷齪了。他不禁唾棄自己,然后感到深深的嫉妒和痛苦。 她竟然愿意替那個人口,那個人憑什么? 他忍不住去摸手心上的傷疤,那里早已愈合,長出顏色更淺的新rou。 但他知道,他的心永遠也愈合不了了。 萊伊在抽煙,他耳朵里戴著耳麥,假裝在做FBI的任務,里面卻放著歌劇。 他也感到了痛苦。 是隱隱的抽痛,但是持續(xù)、綿長,像輕微的精索扭轉,從心臟連到下體,彰顯著存在感。 他的余光在打量波本和蘇格蘭。裊裊煙霧中,他看到蘇格蘭的沉默,波本的失神。 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呢? 他不知道。 窗戶拉著厚厚的窗簾,緊閉猶如她的心房,照映不出任何慈悲的倒影。 他應該忘掉她、放棄她、遠離她,但是他做不到。 他更無法厭惡她、唾棄她、仇恨她。 沒人能向她扔出第一塊石頭。 他不能,波本不能,蘇格蘭也不能。 她是扎在心中的刺,是穿越四個世界的錨點,是纏繞心臟的藤蔓,是霧中的綠燈,在港灣另一端閃爍,召喚著他的愛。 那個名為臥底的謊言,不是因為她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她。 不是喜歡,是愛。 今夜尤其漫長,今夜無人入眠。 然后敲門聲輕輕響起,劃破了死寂,點燃了冰冷。 波本跳了起來,又坐下。蘇格蘭坐的腿腳發(fā)麻,走過去時動作有些僵硬。萊伊的煙往下一垂,差點掉出口腔,灰燼抖落在襪子上。 門緩緩打開,露出了她的全貌。 她頭發(fā)微亂,神色平靜,雙眼漆黑猶如看不見低的深淵,一手拎著包,一手拿著鞋,雙腳赤裸站在地上,上面有細碎的傷口和星星點點的污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