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去里間梳了梳髻子出來后，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不在客廳了，丫頭翠屏拿著鐵熨斗正要出門。喬氏問：“四爺呢？”

    “到荷花樓歇著了，四爺今兒晚上住家里，叫我把那件軟緞白綢子的家居衣裳給他熨一熨?！?/br>
    戎家有規(guī)矩，祭祖這天不許外出過夜，所以四爺每年這一日都要在戎公館留宿的。

    喬氏道：“他總不回來住，荷花樓那邊再給他好好收拾收拾?！?/br>
    “太太放心，每天都有在收拾。”

    翠屏答應(yīng)著去了，喬氏向遠處東首荷花樓方向望了望，便朝上房老太太那里去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男人納個妾倒也無妨，四爺也不過就只林映月一個，比起戎家其他爺來，已經(jīng)省心多了。

    但別的爺帶姨太太回家想帶就帶，上面老太太通是不曾干涉的，唯獨四爺這一個不同，老太太說了，金家上人和金鶴儀但凡一日不點頭，這小姨太太都不得進戎公館的大宅門，畢竟戎家其他爺納小，沒在娶妻前就納的，更沒把自家兄弟的未婚妻撾過做了小的。

    其實金家早就默許了，就差老太太冷氏發(fā)話了。

    戎家四世同堂，最上面的就是這位冷氏老太太，娶兒聘婦的事不經(jīng)過她準許是不當(dāng)禮的，可是四少爺自己不好來講，倒托了做母親的來討話。

    到了老太太房間，恰正姑太太戎敬茵也在，老太太躺在煙榻上，青煙繚繞，揮揮手不叫她行禮，吸著煙槍問她前日的傷寒可好些？

    她說好多了，接著將四少爺妾室要進門的話告訴了一番。

    老太太吸著煙一時沒說話，后來閉著眼道：“你也不能盡由著他胡來，那林家，雖然落了架子，門第本來是高的，你使他小姐來做小，怎么肯？”

    曉得老太太還有話講，喬氏沒有出聲，老太太說：“之前跟三少爺定過親罷了，又是信著洋教，跟戎家代代供的佛祖也相悖！家里又拜觀音又拜耶穌，也太不像！”

    喬氏有心說木已成舟，又怕顯著孩子們散漫，于是只就恭恭敬敬默著。

    老太太繼續(xù)道：“在外面玩兒不算什么，帶回家來？我看還是罷了！這公館吶……”

    老太太沒有將烏煙瘴氣四個字說出來，口氣卻完全表盡了意……

    喬氏默然嘆息，這個家，著實亂了些，她是戎老爺?shù)牡谌卫m(xù)弦，生有四少爺一子，第二任續(xù)弦杜氏亦只生三少爺一子，上面的大少爺二少爺皆是發(fā)妻白氏所生，五小姐是外室所生接回家養(yǎng)的，余外還有三女三男皆是二三四五六姨太所生，七姨太八姨太是妓女從良，不曾生育，年紀是比五小姐還要小些的，其他姨太太更是不消說了，嬌的嬌、嫩的嫩，渾沒個規(guī)矩。

    這時姑太太戎敬茵說話了：“女人的命難道通是沒個爭氣的么？想大嫂你當(dāng)年進門不到半月，我哥就陸陸續(xù)續(xù)討小，你這兒婦更甚，還不打進門，姨太太就占了先?！?/br>
    “罷了，誰攔得住戎家這些爺，脫不得這就是戎家的門風(fēng)罷了！”老太太忽然插這么一句，不過究竟對四爺?shù)男∫烫M門一事沒放話。

    姑太太看了大嫂喬氏一眼，繼續(xù)幫閑說了句：“這種事，老爺少爺們但凡不提出來，只要提出來，就不是能攔著他的?！?/br>
    老太太不接茬，過一時外面?zhèn)鱽頍o線電的聲響，正唱著一出折子戲，咿咿呀呀好生伶俐，老太太就仿佛有些記不著地上立著人了，緩緩闔上眼，神思跟著戲詞飄了去。

    喬氏見狀，曉得老祖宗不允，只好告退。

    她一走，老太太卻笑了，依舊閉著眼對姑太太道：“瞧著吧，那小子今晚要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