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耳蓮子羹
自打搬過來,項嘉再沒見過許攸寧露面。 除去夜里時不時響起的哭聲,女人安靜得像個透明人。 早上,項嘉往不銹鋼盆里泡了朵淡黃色的銀耳、十幾顆蓮子。 以沙發(fā)為核心,程晉山添置的物件越來越多。 林叔給的衣服、運動鞋、裝零錢的小挎包,還有兩叁個喝空的可樂瓶、薯片盒子,亂七八糟堆在一起。 這會兒,少年從衛(wèi)生間沖出來,剛洗過頭,仗著頭發(fā)短也懶得擦,左右搖晃一通猛甩。 四處飛濺的水珠落在項嘉鼻尖、臉頰,她皺皺眉,用力擦掉,指著沙發(fā)道:“晚上回來收拾干凈?!?/br> 她不喜歡這么強烈的存在感。 “好好好?!背虝x山深諳敷衍奧義,撈起外套往外跑,“今天還得去進(jìn)貨,我先走了!” 栗子下市,項嘉的工作瞬間輕松許多,偶爾還能繞著市場散散步,活動活動。 度過早上最忙的時段,程晉山開始四處交際。 幫豆腐攤上的奶奶過過稱,算算賬,聽賣涼粉的王姨嘮嘮八卦,偶爾還能跟幾個叔叔伯伯湊桌麻將。 一塊兩塊的賭注,贏了高興,輸了也不心疼。 不知不覺間,別人對項嘉的稱呼,從連名帶姓,變成“小程他姐”。 程晉山的自來熟能力,可見一斑。 平淡乏味的一天過去,下班的時候,項嘉從水果攤買了一只紅梨、兩斤草莓。 秋冬才是吃梨的好時候,這紅梨踩在季節(jié)的尾巴上,品相也普通,沾了價格便宜的光,勉強合格。 草莓算奢侈品,拜訪客人,很拿得出手。 程晉山贏了十幾塊錢,似乎覺得這錢燙手,沒揣幾分鐘,便跑到鹵rou店買了只豬耳朵。 倆人一起回家。 小小的銀耳吸飽水分,占據(jù)大半空間,蓮子也變得圓潤飽滿。 去除深黃色的根部,將銀耳撕成小塊。 蓮子從中間剝開,翠綠的芯子很苦,必須扔掉。 燒一大鍋水,等水煮沸,將處理好的銀耳、蓮子一并倒進(jìn)去。 紅梨連皮切塊,也跟著進(jìn)鍋煮,再放一大塊黃冰糖,大火轉(zhuǎn)小火,慢慢煲上一個小時。 趁等待的工夫,拌一盤豬耳朵。 切成細(xì)細(xì)的長條,配半顆洋蔥、一把小蔥、兩棵香菜。 蒜汁、生抽、老抽、白醋、鹽、糖、香油往頂上一澆,筷子拌均勻,吃起來“嘎吱嘎吱”響。 脆骨和牙齒激烈磨合,rou皮充當(dāng)和事佬,在中間打太極。 茼蒿早早上市,正是嫩到能夠掐出水的時候。 掐斷根部,洗凈切段,配一把蝦皮提鮮,大火爆炒片刻,蠔油、生抽、鹽、糖,左不過這幾樣。 嘗起來鮮香非常,實在是解膩上品。 銀耳羹煮得差不多,呈現(xiàn)出鮮亮的琥珀色。 這時候再撒一把紅紅的枸杞,就可以關(guān)火。 項嘉分撥出一碗菜,一碗軟糯濃稠的銀耳羹,去敲隔壁的門。 她擔(dān)心驚到許攸寧,主動報出身份。 等了好一會兒,里面才推開一條縫。 女人穿著保守的家居服,長發(fā)披散,神情驚惶。 臉型小小的,襯得一雙眼睛格外大,竭力想表現(xiàn)得正常,又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不安,說話磕磕絆絆:“你……你好……快請進(jìn)……” 項嘉走進(jìn)客廳,被過于明亮的燈光刺得睜不開眼。 所有的燈都開著——吸頂燈、落地?zé)簟⑴_燈、小夜燈,茶幾上還擺著一排造型各異的香薰蠟燭。 火光搖曳,各種淡雅芬芳的花香混在一起,形成殺傷力驚人的化學(xué)武器。 “這樣不行,對孩子不好?!表椉芜B忙放下飯菜,吹滅蠟燭。 許攸寧想阻攔她,又強行忍住,等到燈光減弱到正常范疇,方才帶著哭腔說了句:“我……我怕黑……” 怕黑,怕異性,常做噩夢,不敢出門。 項嘉是過來人,明白她心里的恐懼,放柔了聲音,說道:“沒關(guān)系,等你睡著我再走?!?/br> 茶幾上空空蕩蕩,冰箱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 看來,唐梨的準(zhǔn)備毫無意義。 沒人看著,許攸寧根本想不起吃飯。 往許攸寧手里塞了一雙筷子、一把勺子,項嘉洗干凈草莓,又削了個蘋果,耐心切成小塊,推到她面前。 “謝謝你?!痹S攸寧沒什么胃口,出于禮貌勉強吃了一些,臉色白得嚇人。 項嘉發(fā)現(xiàn)她的氣色比剛來時還差,心里有些奇怪。 她起身時,眉頭緊緊皺著,五指用力撐在茶幾面上,發(fā)出聲痛苦的呻吟。 項嘉忽然伸出手,扶住許攸寧的胳膊。 “你……身上是不是有傷?”相似的際遇令她無比敏銳,也讓她無法坐視不理。 見許攸寧僵住身子,一言不發(fā),她又加了把火:“如果不想讓唐梨知道,更應(yīng)該盡快處理?!?/br> 幾分鐘后,許攸寧坐在臥室的床上,慢慢解開紐扣,脫掉上衣。 后背白嫩的肌膚上,橫著幾道丑陋的傷痕,由于缺少護(hù)理,已經(jīng)發(fā)炎流膿。 淡黃色的液體在燈光的照射下微微閃爍。 “用皮帶抽的……”許攸寧低著頭,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在強忍淚水。 她瘦得厲害,只有小腹微微隆起。 仔細(xì)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胸口和手臂也有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 “嗯?!表椉屋p手輕腳地幫她清理膿液,裹上干凈透氣的紗布,神色平靜,“后背夠不到,才變成這樣的吧?” 大概也是出于某種苦衷,不能暴露身份,所以連診所也不敢去。 “為什么不告訴唐梨?”項嘉輕聲問道。 “看到我大腿和胳膊上的傷,她連著哭了好幾天?!痹S攸寧低低嘆氣,愁苦的眉目間浮現(xiàn)出一抹溫柔,“我不想讓她更加傷心,也不想……把我更可憐的一面暴露給她看?!?/br> 項嘉沒有繼續(xù)探究她們的秘密。 她只是給出有效的安慰:“好在只是表皮破損,好好護(hù)理的話,不會留疤?!?/br> 別問她為什么知道。 許攸寧怔了怔,感激地道謝。 洗漱過后,懷孕的女人躺在床上,睜著大大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終于艱難開口,說起自己的慘痛經(jīng)歷。 項嘉坐在她身邊,安靜聆聽。 有時候,陌生人比親近的人,更適合扮演情緒樹洞。 故事很慘,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卻不算少見。 無非是象牙塔里畢業(yè)的女大學(xué)生,相親戀愛,嫁給一個懂得偽裝的衣冠禽獸。 男人披著社會精英的表皮,本質(zhì)卻是位暴力分子,稍有不順便拿女人撒氣,還疑神疑鬼,動輒懷疑她作風(fēng)不檢點,一頓拳打腳踢。 父母罵過也管過,到最后還是勸她咽下一口氣,好好過日子。 他們說得多么輕松——等生下孩子就好了,等他年紀(jì)大些、成熟點兒就好了。 可是,萬一她熬不到他改變的那一天呢? 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的時候,她的心里五味雜陳。 他倒是很高興,當(dāng)著眾多親友的面跪在她面前,發(fā)誓痛改前非,再也不碰她一個手指頭。 可沒多久,撞見異性同事向她獻(xiàn)殷勤,他便原形畢露。 拖著她的頭發(fā)拽進(jìn)儲藏室,用皮帶把她抽了個半死,男人仍不肯善罷甘休,揚言要讓她長長記性。 他將手機沒收,鎖上房門。 整整叁天,她沒吃沒喝,痛苦得恨不得一頭撞死。 是唐梨找到了她,砸斷門鎖,帶她逃離魔窟。 許攸寧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淚水不停涌出。 項嘉隔著被子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等她睡熟,方才躡手躡腳離開。 程晉山似乎在等她,卻沒扛住困意,趴在茶幾上呼呼大睡。 小麥色的俊臉上沾著新鮮墨跡,她布置的練習(xí)題已經(jīng)答完,對多錯少,大有長進(jìn)。 沙發(fā)也收拾完畢,衣物整整齊齊迭成一摞,運動鞋刷洗干凈,晾在廁所窗臺。 雖然知道面前的干凈整潔保持不了幾天,項嘉還是輕輕呼出一口氣。 ———————— 小說 :『52ьしωχ.cο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