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他每一天其實都在重復(fù)這條路，做的每件事最后通向的都是這座龍椅，似乎除了做這些，他已經(jīng)無事可做。

    無喜無悲，終日孤獨。

    謝如琢坐在龍椅上低頭苦笑，近來他時常是這樣矛盾的，慶幸著很多地方都和上一世不一樣了，又懸著一顆心如履薄冰，昨日練字時還下意識在紙上寫下了“重蹈覆轍”四個字。

    天子天子，他要是真的受命于天，能與老天爺對話，前世何至于所愛之人死別，所護之人疏離，所信之人背叛。

    陽光在殿內(nèi)變得溫和，龍椅周圍大半籠在陰影之中，謝如琢透過輕晃的垂旒望向跪拜的臣子，殘破的河山，遙遠的故都。

    屬于一個帝王的沉重擔子再一次壓在肩上，少年單薄的身體微微佝僂了一下，又很快挺直，將要出口的疲憊輕嘆終是埋在了心底。

    新都始建，內(nèi)閣與六部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讓朝局重新步上正軌，只兩日，新都各府衙便各司其職，公文有序涌向內(nèi)閣，再由內(nèi)閣傳給司禮監(jiān)。

    孫秉德沒有想到在接皇太孫北上一事上，謝如琢是來真的，誠意比他們每個人都真，竟自己迫不及待提出要盡快南下救人。

    “宋青閣已同意親自領(lǐng)兵一萬南下池州，助太孫北上?！敝x如琢隨意翻看著奏本，“裴家也會至少出兵一萬，朕已答應(yīng)讓裴云景領(lǐng)兵?！?/br>
    次輔韓臻問道：“裴元愷會在這時候答應(yīng)出兵南下？”

    謝如琢道：“裴云景肯定會說動他爹的，畢竟是嫡子，裴元愷會給他精兵。”

    關(guān)于謝如琢和裴云景做的交易，孫秉德早已打探到了，也十分清楚裴云景在裴家的境況，對此事倒是閉口不談，轉(zhuǎn)而道：“先帝已去，皇太孫叫陛下皇叔，再居皇太孫之位已不合適，于禮該另封。不知陛下是打算封其為親王，還是……”

    孫秉德意味深長的試探還沒探完，謝如琢就語聲悲切道：“若非當時情勢危急，皇太孫即位才該是父皇遺愿，朕居天子之位常心中惶恐，夜間夢見父皇更是不安。但念及明庭年紀還小，此時即位確有不妥，朕打算封他為太子，親自教導(dǎo)，也算不辜負父皇和皇長兄了?！?/br>
    此話一出，眾臣神色驟變，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了什么。

    先不說謝如琢被先帝幽閉冷宮五年，父子兩人夢里相見是何種場面，單說謝如琢本身，一個還沒成年，后宮空置的皇帝，居然這時候就說要立太子？

    還是立一個比自己小九歲，平日素無往來的侄子？

    更何況這個侄子還是對皇位威脅最大的太孫！

    謝如琢此舉令大家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除非謝如琢對當皇帝沒興趣。

    但這個理由不能用合不合理來判斷，而是根本沒有這種可能。

    謝如琢要是真不想當皇帝，之前那些“反抗”都是在做什么？

    上百道茫然無措的眼神匯集之處，孫秉德從容而立，所有情緒還未被捕捉到就悄然而逝，迎上謝如琢溫和純良的笑容，道：“改立太孫為親王，難免招致議論，天下人亦會對陛下有所微詞，若是將太孫改立為太子，天下人無不稱頌陛下重情仁孝，此乃大虞之幸。臣替太孫謝陛下恩德?！?/br>
    謝如琢嘴角的一絲冷笑轉(zhuǎn)瞬即逝，在心里罵了句“老狐貍”，道：“元翁言重了。既如此，待太孫北上，便由元翁安排禮部著手改封之事吧。”

    這樁讓眾臣久久無法平靜的事在皇帝與首輔兩人和睦的交談中揭過，內(nèi)閣呈上新的奏本與眾臣共議。

    眼下要打敗許自慎重回坪都是不太可能在一兩年內(nèi)完成了，他們注定要在樂州待上幾年。

    而這樂州也不是什么讓人心安的地方，一個狼子野心的裴元愷就夠折騰了，往北邊還有虎視眈眈的北狄。

    往兩邊瞧，四大軍機重鎮(zhèn)除了滄州，其余三家也不好對付：海門總兵齊峻茂態(tài)度不明，至今沒和他們有過任何聯(lián)系。溪山總兵吳顯榮雖然和太后糾纏不清但也不是善茬，且是個有名的重利輕義之人。剩下一個宛陽總兵宋青閣，人品端正，也愿為朝廷效力，但說到底手上攥著重兵，也有自己想要的利益。

    內(nèi)閣就著這些糟心事與眾臣商議，得出結(jié)果后再由孫秉德向謝如琢轉(zhuǎn)述一遍。

    朝廷缺人，陛下此時當開恩科，廣納賢才。

    裴元愷勢大，陛下要暫時與他一團和氣，做些讓步。

    四位總兵手握兵權(quán)，陛下凡事要循序漸進，不要逼急他們。

    ……

    孫秉德說話的口氣并不像臣子向皇帝進言，更像是老師向?qū)W生講授，滿是不容拒絕的威勢。

    誰料謝如琢卻極其配合，撐著腦袋做起了乖學生，聽完一句點一個頭，聽困了又換只手撐腦袋，繼續(xù)順從地點頭。

    末了，謝如琢揉揉眼笑道：“甚好甚好，就都按元翁與諸卿商議的來辦。”

    那神情就差把“乖順”二字貼在腦門上頂著。

    眾臣又懵了，覺得前幾日隱約的劍拔弩張仿佛一場夢。

    謝如琢一直在等孫秉德問他昨日派人去南谷傳旨的事，如今看孫秉德的樣子，估摸著是對他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干脆不提了，他眨巴兩下猶帶困意的眼睛，道：“在來樂州前，裴元愷就已帶兵入駐城中，近來朕總睡不好，擔心這地方四處都有裴家的眼線。朕想換個人接手錦衣衛(wèi)，好讓朕這心里稍稍安定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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