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色下，一人在前，三人在后，一步步往晉亭藏身的方向走了過來。

    晉亭屏住呼吸，額頭瞬間見汗。

    好在他們在近處的路口轉(zhuǎn)了方向。

    晉亭心底松了一口氣，目光追隨這那幾人往胡同看過去。

    懷德坊靠近西城門，這片兒的宅院普遍古舊，穿過前面的胡同，就是一處上了年歲的老宅子。

    庸九說懷德坊有雷家的宅子之后，晉亭來看過好幾次，心中雖然有了大概的猜測，但始終沒能確定是哪一處。

    今日這遭意外，八成能幫他找著這處地方。

    他悄悄尾隨，但不敢靠的太近。

    那幾人行色匆忙，卻步履沉穩(wěn)，一看就知道身手不弱。

    而且這宅子周圍，肯定還有別的暗哨。

    遠(yuǎn)遠(yuǎn)的，四個人停在了一處宅院門前。

    門口掛著昏黃的燈籠，照亮朱漆斑駁的大門，也照亮了這幾個人的身形。

    晉亭凝目望過去，沒有大皇子。

    一人上前敲門。

    大門很快被拉開一條縫兒。

    四人閃身進(jìn)去，開門的探頭到外面張望了一下，便縮回身子合上了大門。

    晉亭在原地等了一會，才輕手輕腳繞了大半圈，到了宅院側(cè)面。

    附近果然有暗哨。

    這么短的距離，晉亭就發(fā)現(xiàn)了三處。

    他不敢過多動作，只能借著暗影，后背貼著墻壁一點(diǎn)點(diǎn)挪動，支起耳朵仔細(xì)聽院子里面的動靜。

    只是一個多時辰過去，毫無收獲。

    他甚至不能確定這是不是雷家的宅子。

    晉亭想進(jìn)一步查看，但想想庸九的忠告，還是選擇穩(wěn)妥行事，沒有輕舉妄動。

    就在他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有低低的說話聲傳入耳朵。

    “師兄，你走這么快作甚，等等我！”

    “你跟著我做什么！自去做你的事！”

    “我哪有什么事可做，雷四要找五色玉，這東西哪有那么好找。哎！師兄，那兒的伙食怎么樣？這長安是不錯，可呆久了也膩歪，要不，我跟你去刑部大牢里呆幾天？”

    劉羽風(fēng)猛地停住腳步，回頭狠狠瞪了身后的胖子一眼，“你閉嘴！”

    “我不閉，我偏不閉！”胖子像是個話癆，嘴皮子一張一合叭叭個沒完。

    劉羽風(fēng)一副書生打扮，看上去儒雅知禮，卻被他氣的暴跳如雷，轉(zhuǎn)身一掌就朝他劈了過去！

    “師兄年紀(jì)也不小了，還是這么大的火氣！”

    “死胖子！我跟你沒完！”

    胖子笑嘻嘻的，左躲右閃，不正經(jīng)招架，更是把劉羽風(fēng)氣的火冒三丈。

    不過，宅子里很快來了人，制止了二人的打斗。

    “劉先生，胖先生，四爺請你們進(jìn)去?！?/br>
    劉羽風(fēng)聞言收手，沖著胖子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嘖，真掃興！”胖子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跟在劉羽風(fēng)身后/進(jìn)了宅子。

    藏在暗處的晉亭，目光中滿是驚異。

    那個胖子雖然沒幾句正經(jīng)話，卻透露出不少關(guān)鍵信息。

    雷四爺，五色玉，刑部大牢。

    晉亭早就去探過雷家的底，雷家既然能擔(dān)當(dāng)起皇商這個位置，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雷家?guī)讉€兄弟都是做生意的好手，而雷老四自小身子不好，一直養(yǎng)在別院靜養(yǎng)，很少回雷家，近幾年身子養(yǎng)好了，才開始接手家族的一些生意。

    他本以為雷家要找五色玉，是雷家的當(dāng)家人主事，誰知竟是雷家老四。

    難道這個雷四爺有什么特殊之處，或者說，他的身份本身就存在什么問題？

    晉亭屏息凝神思索著，覺得此事蹊蹺。

    還有方才胖子口中的師兄，被宅子里的人稱作“劉先生”，他一下子想起一個人來。

    樊肅說過，刑部大牢里關(guān)著個有意思的人物，江湖人稱詭書生，人生的相貌堂堂，實(shí)際上是個江洋大盜，神出鬼沒身形詭譎，擅長勘形布陣。

    這個“劉先生”難不成就是關(guān)在刑部大牢那個詭書生劉羽風(fēng)？

    之前庸九說起過，雷家網(wǎng)羅了一些江湖人物在身邊，看來是真的。

    夜深人靜，冷風(fēng)吹的晉亭直打哆嗦。

    他躡手躡腳離開了大宅，卻沒直接回府，而是跑去了樊肅家里。

    樊肅剛從大理寺回來，正琢磨著怎么跟媳婦解釋晚歸的原由才不會挨揍，就看見一個黑影從墻頭翻了進(jìn)來。

    “別喊，是我……”

    樊肅朝天翻了個白眼，“大半夜也可以走門！”

    “我怕驚動了嫂子，打擾她休息。”

    樊肅嘴角抽了抽，“你打擾我休息了，你走吧！”

    晉亭不知道他抽什么風(fēng)：“怎么了，誰惹你了？”

    樊肅哼道：“南松沒告訴你嗎？”

    “南松？他惹你了？”晉亭恍然大悟：“等回去我替你收拾他！”

    樊肅又翻了個大白眼，懶得跟他計(jì)較：“你到現(xiàn)在還沒回府？干什么去了？”

    “這個不重要，我有話要問你。”

    “哼，跟我來?！?/br>
    樊肅心里琢磨，要不今日就在書房睡好了，免得吵醒了母老虎還要挨打，隔天問起來，他就拿晉亭當(dāng)擋箭牌！

    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書房，樊肅大喇喇往椅子上一癱，“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晉亭知道他忙了一天，已經(jīng)累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就不跟他廢話，說道：“之前你跟我說的那個劉羽風(fēng)，還在刑部大牢嗎？”

    “劉羽風(fēng)？自是在刑部大牢。”樊肅詫異道：“你問他作甚？”

    “我今天碰見他了?！?/br>
    樊肅挑眉：“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也碰見過?！?/br>
    “……”晉亭無語了一陣，“也沒人管管？”

    樊肅一攤手，“怎么管？又管不住。”

    “刑部那么多人，看不住一個劉羽風(fēng)？”

    “你別說，還真看不住。”樊肅直起身子，說道：“不過不用擔(dān)心，他出去辦完了事就會回來。”

    “……”晉亭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才好，想要問什么都給忘了。

    樊肅見他一臉無語就笑道：“刑部的差役一不留神就會發(fā)現(xiàn)劉羽風(fēng)人沒了，一開始牢頭發(fā)現(xiàn)重犯逃跑，差點(diǎn)嚇尿了，悄咪咪找了一天，結(jié)果人自己回來了，說是心情不好，出了溜達(dá)了一圈，還換了身新衣裳。之后這種事層出不窮，慢慢刑部的人就習(xí)慣了。雖然劉羽風(fēng)不是每天都出去，但一定每天都會回來，有時候還會給刑部的兄弟們帶些酒菜，我們大理寺的都羨慕壞了！”

    樊肅搓了搓下巴，“怎么說呢……就感覺刑部大牢是他家一樣，一天不回來看看就渾身難受?！?/br>
    “那就任由他這么胡來？”

    “倒也不是?！狈C讓小廝泡了茶來，說道：“主要是他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算是個義賊，大家都覺得他人還不錯，在外面見到還會打聲招呼?！?/br>
    晉亭嘴角抽了抽，有些不能理解只是個什么交情。

    “他有個師弟，你知道嗎？”

    “他還有師弟？”樊肅搖頭表示不知，然后又身子前傾，湊近他問：“你在哪兒見著劉羽風(fēng)了？難道他今天也來刑場看熱鬧了？”

    說起這個，樊肅不由露出一臉苦惱，那個溫雁娘還沒砍呢！

    晉亭搖頭：“他似乎跟雷家有聯(lián)系?！?/br>
    “雷家？”樊肅反應(yīng)了一下，隨即露出凝眉思索的神情。

    晉亭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不必cao心此事，我只是問問劉羽風(fēng)，你早些歇息，我先走了。”

    樊肅點(diǎn)頭：“不送了。”

    他一邊說，一邊吩咐小廝去鋪床。

    結(jié)果晉亭出了樊肅的書房，人剛爬上墻頭，就聽丫頭過來找樊肅，說道：“爺，夫人找您呢。”

    “?。糠?，夫人還沒睡？”

    樊肅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丫頭用帕子掩著唇偷笑：“夫人睡到這會醒了，叫您過去問問今天的事?！?/br>
    “哦……嗯……我這就去。”

    墻頭上的晉亭幸災(zāi)樂禍，這個樊肅，是出了名的懼內(nèi)。

    笑了一陣，他面色一凝。

    自己這樣算不算懼內(nèi)？？？

    …………………………

    暗夜中，忽然有銀亮的雪花飄然墜下云層，大朵大朵的白，飄忽輕盈，像極了撕碎的霧。

    守夜的侍女聽見風(fēng)聲吹動窗欞發(fā)出響聲，趕緊過去把窗關(guān)緊，誰知一不小心，被風(fēng)將整個窗扇吹開。

    一陣寒風(fēng)卷著雪花吹進(jìn)來，侍女脖子一縮，趕緊回頭去看。

    懸垂的紗幔被風(fēng)撩起，后面站著一個人影。

    侍女嚇得臉色煞白，腿一軟跪倒地上：“殿下……”

    大皇子冷淡的聲音響起：“出去。”

    侍女仿佛得到了赦令，慌忙離開。

    窗扇被風(fēng)吹的咣啷作響，大皇子伸手過去扶住，卻拉扯到了手臂上的燒傷。

    他微微皺眉，神情中少見的顯出幾分懊惱。

    王知以也被驚醒了，她從床榻上下來，說道：“殿下的傷處還很疼吧？不知道妹婿那里還有沒有溫玉散，連斷腿都能接續(xù)，殿下這傷，應(yīng)該不在話下?！?/br>
    大皇子收斂起面上的躁郁之色，轉(zhuǎn)頭看向王知以，溫笑道：“這點(diǎn)小傷，勞你憂心了。我睡不著，去書房略坐，你睡下吧?！?/br>
    王知以也不強(qiáng)求，點(diǎn)頭道：“殿下若是疼的厲害，就讓人取冰塊過來敷一敷?！?/br>
    大皇子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王知以在窗前站定，若有所思的看著大皇子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