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先生?！?/br>
    “流血，”凱撒自言自語，“中槍會流血?！?/br>
    亞瑟垂著頭。

    他沒有詳細描述那種情景。

    不僅僅是流血這樣簡單的事情，蘿拉中槍后重重地跪在地上，但她甚至沒有停留，掙扎著爬起，繼續(xù)往前跑。

    她不想死。

    哪怕沒有人接應她。

    凱撒沉默了。

    從這時候到手術結(jié)束，他再沒有說一句話。

    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雖然盡力掩蓋，但無法隱瞞首相蘭帕德，他趕過來，擔憂的問凱撒，明天的晨會是否要取消。

    “不，”凱撒說，“繼續(xù)，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br>
    蘭帕德想要勸凱撒休息，畢竟他剛剛中槍，又經(jīng)歷過手術……

    他的身體不適合參加這種會議。

    “不能擾亂秩序，”凱撒說，“明天我必須出面?！?/br>
    不僅要必須出面，還是要以健康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對今晚的短信“泄露”進行說明。

    今晚許多人都收到了二號計劃的主要內(nèi)容，要求仍舊是針對阿斯蒂族人，要求每兩個城市之間重新建造新的社區(qū)，提供給阿斯蒂族人居??；

    和之前不同，新的阿斯蒂族社區(qū)允許普通帝國公民進入，交易，不過會對他們所攜帶的所有東西進行大規(guī)模的安檢；

    除了那些有正當工作、需要為帝國公民服務的阿斯蒂族人外，其他阿斯蒂族人不允許離開社區(qū)；

    ……

    這是一個秉承了凱撒一如既往做法的政策，他沒有對阿斯蒂族人寬容，但也沒有如計劃草稿中那樣，對整個民族實行嚴格的管控、隔離政策，也沒有建造大型的集中營，而是從住宅和其他方向考慮，要求一些小型的阿斯蒂族人社區(qū)進行并攏。

    阿斯蒂族人的生活條件沒有改善，也沒有更糟糕，只是更嚴格、規(guī)范化的管控。

    一千米內(nèi)所有的人都收到了二號計劃的原件，凱撒必須在明天會議上出面說明這只是一個意外泄露，和恐怖分子無關，不能夠影響民心，不能引起大規(guī)模的恐慌。

    ……

    凱撒仍舊住在首相府邸中，不過換了一個房間，他需要休息。

    亞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凱撒。

    安加斯逃走了。

    剛才艾米莉亞小姐回家后，發(fā)現(xiàn)安加斯并不在家中，她驚慌失措地打電話給亞瑟，亞瑟從沒有聽過大小姐如此慌亂的聲音。

    可憐的大小姐還不知道今晚首相官邸的事情，她以為安加斯被壞人擄走了，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好朋友、兄長被好朋友打了一槍。

    安加斯是自己逃走了，突然毫無征兆地離開。

    亞瑟小心翼翼地使用著措辭，將這件事告訴凱撒。

    凱撒沒有什么表情，或許對他來說，安加斯只是一個普通下屬，現(xiàn)在下屬因為種族問題強制性跳槽，不會影響到什么。

    亞瑟輕輕地擦了擦汗。

    而凱撒忽然問：“蘿拉找到了嗎？”

    在進行手術前，凱撒讓亞瑟安排下去，務必要等追捕行動結(jié)束后，將蘿拉避人耳目地偷偷帶到薩列里莊園中。

    凱撒的塔樓下有一個地下室。

    亞瑟垂下頭，他說：“目前還沒有消息?！?/br>
    凱撒什么都沒說，他輕輕閉上眼睛。

    距離日出還剩不到五小時的時間。

    蘿拉的肩膀一直在流血，但她帶了一些凱撒私人醫(yī)生給弄的那種止血貼，她上次撒嬌耍賴地弄來許多，剛好派上用場。

    她自己胡亂地貼上，可惜外面并沒有說好的接應人員。

    蘿拉擔憂地想，或許同伴已經(jīng)被抓到了。

    她不能繼續(xù)停留，失去接應的她只能憑借著自己努力背下來的電子地圖向無人監(jiān)管的森林、濕地公園中逃跑。

    先保住生命，才可以談其他的事情。

    蘿拉跑得很快，她可以憑借著靈巧的身影在狹窄、擁擠的舊城區(qū)中穿梭，從這個房頂跳到另外一個房頂，精準判斷哪一個空調(diào)外機可以用來借力，軍隊的人為了避免制造出事端，也為了民眾財產(chǎn)著想，并不能大張旗鼓地在居民區(qū)實行破壞性的捕捉，更不能在居民區(qū)使用槍支。

    沒有太長時間，這些家伙就被蘿拉成功甩脫在下面。

    蘿拉感嘆著私人醫(yī)生這種止血貼藥的優(yōu)秀作用，她受了重傷但并沒有太嚴重的眩暈感。不過很痛，痛到想要流淚，想要大聲叫出來，想要將疼痛的地方整個兒砍下。

    可是后面還有追兵。

    現(xiàn)在還窮追不舍的家伙，明顯不是軍隊中的人，蘿拉辨認出是凱撒身邊的人。

    有些頭痛。

    蘿拉只能拼命地跑，從居民區(qū)一路逃上荒蕪山林，憑借著瘦弱的身體在高低不平的植物中穿梭，這座并不高的荒山彼岸是海洋，蘿拉清晰地聞到腥咸的味道，在風中。

    蘿拉從沒有見過海。

    這是第一次。

    肩膀上的疼痛開始漸漸消失，似乎開始消弭干凈，她感覺自己越跑越輕快，不清楚是不是失血后遺癥開始泛濫，但頭腦卻格外清晰，她好像成為了一只敏捷的蝴蝶，能夠張開雙手自由地順著風飄蕩。

    自由啊。

    組織中遲遲沒有得到二號計劃的完整內(nèi)容，截止蘿拉鋌而走險之前，僅僅有那份草稿。

    蘿拉不知道凱撒已經(jīng)聯(lián)合多位大臣，對草稿的內(nèi)容進行了修訂。

    組織也不知道。

    他們只看到那個和大屠殺內(nèi)容并無區(qū)別的二號計劃，只看到凱撒上位后，即將對整個阿斯蒂族進行強力清洗。

    在拿到二號計劃完整內(nèi)容前，蘿拉和潛伏在首相官邸中的人同時收到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得到二號計劃內(nèi)容。

    以及，讓凱撒喪失行動力，阻止他出席明天的會議。

    蘿拉不能茍同組織的想法，但她沒有辦法來說服組織。

    她只是航船上的一個小鐵釘，只是城墻下的一粒泥土，只是撐起高樓的普通磚瓦。

    蘿拉只想活下去。

    暴力并不能解決問題，可他們面對即將帶來的種族清洗，一無所有。

    蘿拉翻越整座小矮山，止血貼漸漸開始翹邊，阻擋不住她的傷口，大量的血液溢出，她第一次聞到屬于大海的腥咸味道。

    前方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曾經(jīng)的帝國公民從海的彼端過來，載著珠寶、先進的技術、不同的種子、文化。

    阿斯蒂族人接受了他們，學習了他們的文化，憑借著自己的頭腦和土地優(yōu)先權，成功躋身富人之列。

    他們友好共存過，本應該繼續(xù)友好共存。

    蘿拉跑到山崖頂端，再沒有路。

    她手中的槍里還剩一顆子彈，安加斯給她的那一顆。

    但追上來的有五個人。

    她失敗了，沒有成功甩掉這些家伙

    蘿拉輕輕嘆口氣，她在山崖旁站定，沒有地方可以再跑了，前面就是懸崖，是海。

    她走到無法回頭的死路上。

    身后人追上，他們顯然注意到危險狀況，不敢靠近，急切地叫起來：“蘿拉小姐！請您停下來，上將想要和您通話——”

    蘿拉很累。

    她跑了很久，沒有力氣，嗓子發(fā)干，呼吸困難。

    海風吹起蘿拉的頭發(fā)，她安靜地看著來人。

    那人迅速的打開自己的手機，點開。

    為了表示友好，他將自己的手槍主動放下，努力將手機往蘿拉的方向伸，想要讓蘿拉能夠聽到凱撒的聲音。

    五米遠的距離，蘿拉瞇起眼睛，終于看清楚手機屏幕。

    凱撒臉色蒼白，他剛做完手術，穿著黑襯衫。

    他說：“你過來，蘿拉，我可以當今天晚上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

    蘿拉提高聲音，大聲問：“那我回去之后呢？住在哪里？”

    凱撒說：“如果你不喜歡薩列里莊園，我重新買一套房子?！?/br>
    蘿拉笑了，她快樂地問：“聽上去不錯哎……那我的族人呢？”

    凱撒頓了頓，他說：“遵紀守法的阿斯蒂族人會繼續(xù)平穩(wěn)生活，今后的政策不會影響到他們?！?/br>
    “平穩(wěn)生活？被餐廳立牌子注明’阿斯蒂族人和狗禁止入內(nèi)’的平穩(wěn)生活嗎？”蘿拉歪了歪臉，她冷靜下來，繼續(xù)問，“還是說，被禁止學習想學東西、被禁止申請工作、禁止出行、甚至隨時會被禁止生存、被人當作玩物、奴隸、仆人、下等人的平穩(wěn)生活嗎？”

    海風干擾嚴重，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抖，因為提高音量而有著破音。

    凱撒清晰地聽到這些，沒有說話。

    他皺起眉，看到蘿拉肩膀上的傷口。

    她的衣服被燒出一個焦黑的洞，上面胡亂貼上止血貼，止血貼的作用有限，顯然無法承受這么嚴重的傷害，大量的血液從止血貼下涌出，浸透她的衣衫。

    現(xiàn)在的她看上去糟糕透了。

    平時磕一下腦袋、擦破一點肌膚就會哭唧唧的蹭著他要親親抱抱的家伙，肩膀中了槍，卻沒有流一滴眼淚，平靜站在懸崖上，海風吹起她的頭發(fā)，她的傷口還在流血。

    再這樣下去，她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亡。

    凱撒說：“你先回來，我們——”

    “凱撒上將，”蘿拉沒有流露出失望，她似乎早就知道凱撒的回答，高聲打斷他，“我不是為你而誕生，我是為了自由而生，為了阿斯蒂族人的平等。”

    “為了每一個阿斯蒂族人站在陽光下，不用被異樣的目光打量；為了每一個阿斯蒂族人都可以上學，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yè)、工作；為了每一個阿斯蒂族人都能夠坦然地互道早安、午安、晚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