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這么想的，嘴巴里就說出來了。

    再回頭，便對上顧罄壓抑的眸子，女人似乎還有些委屈，深藍(lán)色的眸子里郁色將落不落的。

    凌妤想著自己有求于人，尷尬的笑了下。

    顧罄盯了她一眼，不太好相與的提出了自己要求：幫你是可以，但

    凌妤意料之中：你說，你說，要求隨便你開。

    凌妤做好了被大宰一頓的準(zhǔn)備，然而下一秒顧罄只沖她露出一排小白牙，一字一頓惡狠狠擠出幾個字：我不可能叫你五嬸！

    就這！凌妤愣了愣，想都沒想：成交。

    因為占了大便宜，凌妤心情好了些，沖顧罄一陣無腦夸：沒想到你還挺上道，大侄女，呸，顧罄。我就喜歡你這種無欲無求的聰明人。

    她？無欲無求？

    顧罄冷不丁笑了，主要是被氣的只剩笑了。

    062

    凌妤湊在顧罄耳邊說悄悄話, 兩人距離極近，發(fā)絲糾纏在一起。

    明明是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外人角度來看, 卻只能看見凌妤一人尬聊。

    不清楚凌妤說了什么難聽的話, 顧罄臉色一度變得十分難堪。

    顧秉康兩口子暗地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臉上疑慮這才緩慢消失。

    餐桌上所有人都在看戲等待殺馬特凌妤把顧罄徹底惹怒，只有顧秀坐在一邊, 憂心忡忡。。

    她不斷沖凌妤使眼色, 企圖讓凌妤少招惹顧罄。

    但顧罄的后背就像是有自主意識一般, 總能歪打正著將她的視線擋的嚴(yán)絲合縫, 不給她絲毫與凌妤對上話的機(jī)會。

    顧秀暗地里把顧罄罵了個底朝天, 抬眸見不遠(yuǎn)處顧五叔拿著字畫返回座位，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顧二叔同樣將目光落到了凌妤身上, 他是港大文學(xué)院客座教授。

    之前聽顧五叔介紹凌妤未來會在港大任職，雖對她穿著打扮抱有些不贊同, 倒不妨礙生出考教的心思。

    你叫凌妤？

    凌妤一驚，她把顧秉承給忘記了。

    兩年前，他們在H大有過一面之緣, 這位顧二叔當(dāng)時打著收她為徒弟的心思。

    H大那位導(dǎo)師將自己的資料給眼前這位文學(xué)界泰斗介紹過，這就絕了！

    一場家宴，熟人爭相見面，處境四面楚歌。

    凌妤第一反應(yīng)是暈過去，然而她兩眼已經(jīng)開始做出上翻動作時 。

    顧五叔從右手邊走近, 身形壓了下來, 本意是攤開字, 讓凌妤隨便說兩句好話。

    聽見顧秉承話, 顧秉濤于是歪頭幫凌妤回答顧二叔的問題。

    沒能注意到凌妤剎那間抵觸的情緒, 身體越湊越近。

    刺鼻的男士香水撲鼻而入。

    凌妤條件反射抬腳，還沒有來得及動作。

    顧罄與顧秀同時站了起來。

    顧罄滋啦一聲拉開餐椅，站起身。隔著一個空位，餐椅忽然歪倒，顧秀本是打算上前阻攔顧五叔，小腿被餐椅絆了一下，整個人如倒栽蔥一般，往顧五叔身上撲。

    顧五叔唉吆一聲，下意識接住顧秀。

    凌妤一條腿伸出來，又緩慢的縮了回去。

    經(jīng)過這么一打岔，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顧秀身上。

    顧二夫人滿臉關(guān)切的問：二侄女，你沒事吧。

    哪里有什么事。她就是個猴兒，上躥下跳，給她五叔行大禮呢？顧三夫人端著笑，輕描淡寫將顧秀不得當(dāng)?shù)拿笆Х?/br>
    暗地里狠瞪了顧秀一眼，見女兒沒傷著，轉(zhuǎn)而笑著沖顧老爺子說：還不沖你大爺爺?shù)狼福煤玫念櫦倚〗?，冒冒失失，每個體面。

    顧老爺子擺擺手：無礙。

    狀似無意的往顧五叔那個方向瞥了一眼。

    接著將探究的目光點(diǎn)在凌妤身上。

    顧清朗看了一會兒，像是隨口一問：小姑娘既然對字畫有研究，你來說說，手邊這幅字好在哪里？

    凌妤正沖顧罄擠眉弄眼，感謝她剛才信守承諾，出手幫助。

    冷不丁感受到頭頂一道犀利的視線，若有似無，凌妤愣了愣，緩慢的抬起頭。

    顧老爺子穿著唐裝，家宴一開始便是極好說話的樣子，這讓凌妤短暫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此時此刻，老者老態(tài)的眸子看過來，身上是久居高位沉淀下來的氣勢，有增無減壓過來。

    顧老爺子像是一瞬間對她嚴(yán)厲考教起來。

    但不合邏輯！

    類似顧清朗那種身份地位的人，肯定不會跟凌妤今晚裝出的殺馬特形象小太妹多做計較。

    倒也不是顧老眼高手低，是大家長身份擺在那兒。

    她這幅裝扮，對于老人來說，其實是非常不尊重人的打扮。

    凌妤是抱著遠(yuǎn)離顧家的打算，所以一開始就算準(zhǔn)了顧老爺子不會跟她多做計較。

    哪里知道顧老忽然不按牌理出牌了？

    凌妤一時摸不準(zhǔn)老爺子的心思，沉吟了片刻。

    與此同時，顧罄站在一邊，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抬頭與老爺子的目光在半空交匯了一秒。

    見顧罄要開口維護(hù)，顧老爺子用手杖不輕不重的敲了敲地面。

    這是個警告的舉動。

    顧罄看懂了，其余一眾后輩自然也似懂非懂。

    餐廳內(nèi)一時鴉雀無聲。

    一邊顧五叔縮著脖子，眼觀鼻鼻觀心。

    壓根沒有打算為凌妤解圍的想法。

    凌妤當(dāng)然也沒有指望他，她正準(zhǔn)備開口，插科打諢忽悠過去。

    沒想到一邊兒剛被保姆扶起來的顧秀，十分沒有情商的開了口：凌妤挺厲害的。

    沒有察覺到顧三夫人瞬變的臉色，顧秀口無遮攔的夸獎：凌妤在TJ大學(xué)挺出名的，具體成就有多高，我們不是一個系的，倒是不清楚，但我和她

    顧秀語氣頓了頓，接收到凌妤一記眼刀，這才想起來，凌妤這會兒正在扮丑呢。

    于是話鋒一轉(zhuǎn)：我記得是去年吧，凌妤一幅小楷，在M國華人慈善晚宴上。賣出了十萬的高價的。

    凌妤麻了：

    顧秀的嘴巴就像是封不住的破風(fēng)箱，倒豆子一般，捂都捂不住。

    被她這么迅速的揭老底，顧家一眾人包括顧五叔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

    前邊顧老爺子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顧罄，小老頭吹胡子瞪眼的，那眼鋒跟刀子似的刮在孫女臉上，。

    顧罄瞇著眼，不著痕跡向凌妤身邊湊近了兩步，與老爺子對峙的同時，不忘給老婆擋下周圍來自顧家一眾人的探究視線。

    看懂了親孫女下意識的維護(hù)，顧老爺哼了一聲。

    轉(zhuǎn)而睇向凌妤的目光變得溫和了不少，和藹可親，慈眉善目。

    凌妤：

    她悚然一驚，心里毛毛的，顧老爺子該不會因為顧秀三言兩語，就允許她進(jìn)入顧家的門了吧？

    嫁給顧五叔？

    凌妤瞪一眼顧罄，就差將廢物兩個字打在眼底。

    讓你摁住顧秀，你站起來做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今晚的使命是什么嗎？這下好了。不是我讓你叫我五嬸。是你爺爺都要讓你叫我五嬸了。

    凌妤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腦回路有問題。

    事情辦不好，那一定是顧罄不夠努力。

    想到這里，凌妤在餐桌下拉過顧罄的手，借著垂落的花邊餐布掩護(hù)，在她手心重重寫下三個字

    你解決。

    顧罄盯著凌妤瞪圓的眼睛，看了足足三秒鐘。

    沒吭聲，見她不搭理她，凌妤更生氣了，剛要和她一拍兩散，解除友好合作關(guān)系。

    下一秒手心落下一個冰冰涼涼的觸感，顧罄的手指輕柔的點(diǎn)在她的手心，學(xué)著她的樣子寫字，指腹汗?jié)n漬的。

    凌妤不自在的蜷了蜷指腹，但看顧罄的確在一筆一劃寫著解決方法，只能仍由對方拉手手。

    顧罄：【爺爺這幅字，你怎么看？】

    凌妤低眼看向的桌面上的柳體楷書，宣紙上只有五個大字家和萬事興。

    筆鋒遒勁，下筆力道時輕時重，但這并不是特點(diǎn)，關(guān)鍵在于，筆墨收尾的部分，做到了收方自如的飄逸。

    凌妤思考了兩秒，在顧罄手心寫下了一段話。

    另外一邊，顧秀那張嘴像是機(jī)關(guān)槍一樣，把自己對于凌妤僅剩的了解，揭露的底朝天。

    老爺子眼底流露的興趣就更濃了。

    顧家一眾人看向凌妤的目光多多少少透了絲探，就連顧五叔都是一副震驚的模樣。

    顧秀掃了一眼眾人。

    秀兒，你怎么那么了解妤妤，你們以前認(rèn)識嗎？

    認(rèn)識呸，不認(rèn)識。顧秀接受到凌妤一記死亡凝視，這才記住凌妤現(xiàn)在是五叔帶回來的人，她心里不是個滋味。

    畢竟剛才自己沒認(rèn)出凌妤。這會兒再改口認(rèn)識，家里人肯定會懷疑凌妤今晚是故意扮丑的。

    坦白來說，顧秀巴不得凌妤越丑越好。千方百計阻止五叔娶她。

    顧秀仔細(xì)權(quán)衡了一下，半開玩笑的補(bǔ)充道：妤妤大學(xué)挺受歡迎，我當(dāng)初暗戀她，所以才了解到這么多信息

    顧秀這個借口說的非常溜，事實是她看向凌妤的眼神根本說不了慌。

    顧二嫂啊了一聲，看了眼顧三夫人。

    后者背著光，妝容精致的臉拉的長長的。

    顧二夫人又問：現(xiàn)在還暗戀？

    沒等顧秀回答，顧三夫人忽然抬眸看向顧秀，眼神銳利，語氣嗔怪：皮猴兒，仔細(xì)你五叔揍你。

    顧秀沒頭腦回嘴：那又

    行了，少夸兩句。顧罄徒然出聲，警告的瞥一眼顧秀。

    接著將目光輕漫的罩在凌妤臉上：她夸你夸的那么優(yōu)秀，腦袋里應(yīng)該有點(diǎn)存貨。正好，家里人都對你感興趣，爺爺也想聽聽你對字畫的見解。說說吧，你怎么看這幅畫？

    凌妤：？？？

    日了，你是認(rèn)真的嗎？

    你不是要解決問題嗎？

    你解決還要讓我回答？

    要不是眾目睽睽之下，凌妤現(xiàn)在就想掐死她。

    恰在此時，她的手心忽然被勾了勾。

    凌妤眨眨眼。

    接收到顧罄給自己的信息；【裝】

    她先是沒反應(yīng)過來，接著抬眸對上顧罄那雙蔓延著不耐煩的藍(lán)眸，又眨了下眼睛。

    她的手還被對方的小拇指勾畫著呢？

    好家伙，她看懂了！

    凌妤將唇角的笑容拉到最大，拍著胸脯沖老爺子嘻嘻笑：大伯，人家才華就一般般拉，一般般那種好。

    宣紙上的五個字，我瞧著像是簪花小楷，字跡秀麗，好！真的好！特別好！

    顧秀愣了。

    顧五叔愣了。

    顧家后輩幾乎所有人都愣了。

    你真的拿到了港大offer ？

    率先開口的是顧秉承，他臉上掛著嚴(yán)肅嚇人的表情。

    原本覺得凌妤這個名字似乎在哪兒聽過，但此時此刻，眼前這女孩兒表現(xiàn)出來的文學(xué)素養(yǎng)，別說在港大教書，即便是幼兒園當(dāng)老師，都是誤人子弟。

    老爺子的一套書法，明明是結(jié)體嚴(yán)謹(jǐn)?shù)牧w，顧秉承暫時的確說不上好在哪里，但但凡了解過書法的人都不會將簪花小楷那種秀麗的書法與力道遒勁的柳體混為一談。

    這簡直是對書法的大侮辱。

    顧秉承從教這么多年，頭一回決定給港大教務(wù)處，核實一下今年教職工應(yīng)聘名單。將眼前這位不知道靠什么野路子進(jìn)入港大任職的女孩除名。

    他正準(zhǔn)備再訓(xùn)斥一番，顧罄冷不丁開了口，cao持著她一貫寡淡涼薄的冷嗓，輕飄飄的看一眼顧秀。

    淡淡問：她私下里給你多少錢，請你做托？

    顧秀：

    爺爺。顧罄根本沒給顧二叔說話機(jī)會。

    拿起凌妤面前的那副字，沖老爺子道：孫女剛才仔細(xì)看了一眼，又有了新領(lǐng)悟，不知說的對不對。

    顧老爺子瞥一眼凌妤，小老頭心說，你們這是合伙忽悠我老頭子。

    剛才還說不懂。

    這會兒扣老婆手心，你就懂了。

    他瞇下眼，盯著詭計多端的孫女一眼，有些槽心的抽回來。轉(zhuǎn)而看向凌妤，還是這姑娘看著順

    顧老爺子目光觸及凌妤那熊貓眼，將心里話憋了回去。

    他面無表情的沖顧罄哼了一聲：說。

    爺爺這幅字好在顧罄語氣頓了頓，復(fù)述老婆的話：能屈能伸，收放自如，書寫時應(yīng)該是心自在，看明白了取舍。

    老爺子一愣。這回是真愣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話，看明白取舍，說到了他心坎里去。

    他很長一段時間被一個問題困擾。擔(dān)心萬一整頓了顧三叔，顧家的根基同時會受到震蕩。

    顧家在港城當(dāng)了很多年的首富，高處不勝寒，但別人踩上來和自己落下去，取舍中，顧清朗自始至終是猶豫的。

    沒想到，他被一個小姑娘直白的點(diǎn)出了問題。

    顧老爺子沉默了很長時間，就在顧三夫人有些坐不住出來打圓場的時候，他忽然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眼凌妤。

    然后意味不明的沖她說：以后不要叫我大伯，喊我爺爺。

    凌妤沒有聽出這聲爺爺?shù)恼嬲x，只以為老爺子是不承認(rèn)她顧五叔未婚妻的托詞。

    暗地里沖顧罄筆了個大拇指，接著作里作氣的阿拉一聲，哭喪著臉看向顧五叔。

    顧秉濤腦仁疼，老爺子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便是根本不承認(rèn)凌妤的身份。

    他接下來的盤算想都不用想是要落空的，前邊顧三叔同樣鐵青著一張臉。

    令人沒想到的是，家宴結(jié)束，老爺子還是給了顧秉濤一個職位，雖不是集團(tuán)內(nèi)部高層，卻到底是手底下管著十來人的小公司辦公室主任。

    訴求遠(yuǎn)遠(yuǎn)沒有達(dá)到預(yù)期，卻同時沒有理由再向老爺子重新央求

    宴會結(jié)束，顧秉濤黑著一張臉，連送都不想送凌妤回去。

    顧秀倒是積極主動的很，可惜被顧三夫人拎著衣領(lǐng)強(qiáng)行拖拽回家，離開的時候，意味深長的留給凌妤一句話。

    你還挺有本事。

    凌妤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羞澀起來：阿拉，謝謝三嫂夸獎。我知道自己有本事的啦，您方面夸獎我，我怪不好意思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