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回視線時，濃密的睫毛不著痕跡顫了顫。

    她頭一回發(fā)現(xiàn)，原來，凌妤嫌棄是會分人的！

    顧罄擰開打火機蓋子，火苗從指間躥起，她低下頭，借了一口火，溫吞吞的吐出一連串煙圈。

    眼看著凌妤轉(zhuǎn)身要走，她伸出另外一只空余的手臂攔住凌妤去路。

    然后細指夾住凌妤滑落手臂的吊帶，一寸寸往上帶，規(guī)整而刻板的掛回她的肩頭。

    微涼的指尖碰觸到對方溫熱的肌膚，顫了顫，而后克制的收了回去。

    顧罄拽下嘴里煙棍，手指彈了彈，帶著火星的煙灰順勢落在她蒼白的指腹間墜落，貼在腳趾上，很快燙出一抹瑰麗的色彩。

    她似乎沒感覺到疼，唇角掛著凌妤剛才咬出的血絲，這令她在月色下看起來像個吸血鬼。

    她沖凌妤冷不丁笑了一下，又問：你愛過我嗎？

    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顧罄竟然還是不相信。

    讓她怎么回答？

    凌妤兩年前學(xué)會了和自己和解，她不想再經(jīng)歷別人眼底的污穢。

    顧罄是無CP女主，天生注定了，斷情絕愛。

    對方的愛情是事業(yè)，不是她。

    凌妤壓下眼底情緒，仰起頭，抬手摩挲著顧罄唇角的血絲，她不怕死的迎上顧罄粘稠的藍眸。

    因為唇角被咬破，這讓顧罄看起來像個怪物。

    凌妤的聲音很輕，像是貼在顧罄耳邊細語呢喃，她說：從未。

    凌妤回答的斬釘截鐵。

    顧罄現(xiàn)在電線桿旁邊，一剎那間，像座坍塌的冰蓮，被人折斷了根莖，落入泥濘里，

    凌妤一眨眼，看的模糊了，以為那個掐斷她的人，是自己。

    但又一想，怎么可能？

    她自作多情過太多次，以至于后來面對顧罄的時候，再也不敢對后者的行為過多解讀。

    凌妤放完狠話，轉(zhuǎn)身離開。

    顧罄站在原地，一錯不錯的盯著她的背影?？戳撕荛L時間，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無意識抽了一口煙草，尼古丁蔓往肺腔，顧罄猛然勾下腰，劇烈的咳嗽了一聲。

    抬頭時蔚藍色眼珠浮了層霧靄迷蒙的shi氣。

    她撥開臉頰邊貼面的長發(fā)，看一眼霧靄沉沉的夜色，遲鈍的認知過來。

    那個曾經(jīng)粘著她趕都趕不走的人，像只振翅的蝴蝶，終于從她指縫里飛了出去。

    052

    凌妤剛回國沒兩天, 就去夜店包了場。

    這事兒傳入凌泰國耳朵里，已經(jīng)隔天晚上的事情。

    都怪我性子軟和，平時總擔心與妤妤那孩子對上。于欣抬起保養(yǎng)得意的細指, 抹了把淚。

    懷里的貓睜著一雙迷茫的大眼睛, 喵了一聲。

    似乎好奇，怎么剛剛還笑顏如花的女人，忽然就多愁善感起來。

    于欣撫了撫受到驚嚇的貓背, 半抬起下頜看凌泰國。

    四十多歲的女人, 臉上沒有絲毫細紋, 因為打了玻料酸, 臉蛋僵硬, 哭起來并沒有那么逼真。

    她似乎意識到這個問題，借著擦淚半掩面。

    見凌泰國不太上心, 語氣透出真情實感的擔憂：老公，妤妤玩鬧不是一天兩一天了, 擱以往也不打緊，可現(xiàn)在關(guān)鍵時期，你和港城那邊聯(lián)姻在即, 萬一

    凌妤早兩年，便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女海王。

    江城上流圈子和港城圈子雖說并不完全重合，但都是天南海北生意人，總有幾個江城的老板和港城那邊的富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兩口子對視一眼，不等于欣將話說完。

    凌泰國當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凌妤現(xiàn)在名聲比什么都重要, 她出國兩年, 本就在圈子里淡了下去, 如今回來, 惹人眼。

    若是做出出格的事情, 成為圈子里富太太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傳到港城那邊，他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就要白搭。

    凌泰國一拍茶幾，厚掌掃落桌面上瓜果盤。

    他站起身，怒火中燒的看一眼二樓：那畜生，今晚還是沒有回來？

    沒有呢， 于欣長長的指甲有一搭沒一搭的剮蹭著貓的脖頸，垂著頭掩飾眼底一閃而逝的算計。

    果不出所料，下一秒凌泰國看向于欣的目光忽然變得溫柔了些：老婆，凌妤那里你幫我盯著。泰康私立醫(yī)院財務(wù)狀況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我答應(yīng)你，最多只要一個星期。

    凌泰國捉住于欣的手，沒有發(fā)現(xiàn)后者眼底一閃而逝的厭惡，他在于欣手背上拍了拍：你委屈些，幫我盯著那畜生，不準她再出去鬼混，我保證一星期后就將她帶走。

    于欣垂眸乖巧的應(yīng)下這件事，然后錘了錘凌泰國的胸口，佯裝漫不經(jīng)心的問：老公，泰康醫(yī)院的事情很嚴重？這次竟然要讓你親自出馬頌頌好長時間沒見著你，最近每天在我耳邊嚷著問爸爸怎么不陪他玩。

    提起親生兒子，凌泰國眼睛里總算多了一抹慈愛，他沖于欣嘆了口氣：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前幾天警方那邊給我打電話了，約談?wù){(diào)取了醫(yī)院最近的財務(wù)流入款項。我這邊還在積極配合調(diào)查

    聽見約談，于欣哦了一聲，大約是走神，細長的指甲用了些力氣，埋入貓的后背上。

    純白色的波斯貓接著發(fā)出喵嗚一聲慘叫。

    *

    凌妤在江城有不少房產(chǎn)，之前一直委托徐家大舅媽幫忙打理著。

    前幾天和徐老爺商討職業(yè)規(guī)劃方向，凌妤索性將自己接了港大教授的入職邀請的事情和老爺子坦白，她未來五年，不出意外會在港城發(fā)展。

    恰好徐家這兩年也在積極開拓港城那邊的市場，未來的大致發(fā)展方向?qū)鄢寝D(zhuǎn)移。

    老爺子的建議是，凌妤如果職業(yè)規(guī)劃不在江城，建議把房產(chǎn)出售幾處，拿在手里其實沒太多作用。

    凌妤思考了一下，便點頭應(yīng)了下來。

    賣房子的事情以及產(chǎn)權(quán)過戶，花了她兩天時間。

    托徐家那邊的關(guān)系，凌妤的名下的房產(chǎn)是悄悄過的戶，幾乎沒太多人知道。

    凌妤白天剛和助理小楊辦理名下房產(chǎn)過完手續(xù)，凌泰國那邊就給她打了電話。

    你給你弟弟吃什么了？

    凌妤拿著手機，聽筒傳來的怒火中燒的男音震的鼓膜一顫，凌妤當即將手機從耳朵邊拿開，掀開眼皮。

    隔著一根電話線，都能感受到凌泰國的怒火。

    凌妤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是誰將凌泰國的火給拱熱的。

    爸。凌妤喚了一聲，壓低著聲線，顯出幾分不知所措：您怎么這么說。

    凌妤原本的聲音就是江南女子的吳儂軟語，聲音低下來，就像是在心口擾了一爪子，落寞又現(xiàn)出幾分倔強：我總共才回江城幾天啊，除開頭天晚上在家里住，之后都在外頭。本來想和弟弟親近親近，但每回都被保姆攔下來我能給弟弟吃什么？

    凌泰國正守在急診室外邊，瞥一眼淚流滿面哭心疼兒子的于欣。

    他心里清楚，凌妤說的是事實，但是這會兒，并不愿意收回剛才沖動之下的污蔑。

    他繃著臉，語氣依舊不太好：成天在外邊鬼混還有理了？

    凌妤被電話線那邊，無腦狂怒的凌泰國逗笑了。

    她勾著唇，順著凌泰國的話，低眉斂目：行行行，您怎么罵都可以。明明不是我做的事情。您非要摁在我頭上。有時候，我在想，頌頌是您兒子，我在您眼里可能就不是女兒。

    這句話徹底引爆了凌泰國，他拔高聲音罵道：住嘴！、

    您看，我說兩句話您就生氣了。凌妤閑閑的將最后一份售房合同遞給助理小楊，在后者驚詫的目光中，游刃有余的變出楚楚可憐的哭腔：這么不待見我我回去就是給您添堵，女兒還沒有那么不孝順，成天惹您生氣。

    凌妤本意是，借著這次的事情給自己找個名正言順不回家的理由，沒想到?jīng)]聽見凌泰國怒吼，反而是聽見電話線那邊垃圾桶落地的聲音。

    她提前做好了準備，將手機拿的遠遠的。

    然而預(yù)料之中的暴怒并沒有，凌泰國語氣里透著一絲壓抑的暴躁，終究沒有對著凌妤發(fā)出來，他像是在深吸氣，穩(wěn)著語調(diào)：你回來住

    凌妤微微挑眉。

    凌泰國又說：再怎么說你是我親生的，父女兩能有什么仇。

    凌妤心說，這又是在鬧什么幺蛾子，

    凌泰國拉回感情牌，但他一向□□，說話也沒有于欣的迂回。

    凌妤隨意套了兩句話，花了一分鐘時間將對方的意圖分析清楚。

    你弟弟今晚吃壞肚子，在咱家私立醫(yī)院急診室。凌泰國為了彰顯自己慈父的立場，頭一回問凌妤：你在什么地方？我讓司機過去接你，你是他親jiejie，好幾年不見，也該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未來我和你阿姨不在了，咱們家要靠你們姐弟共同撐著。

    這話說得倒像一個父親該有的話，可惜凌妤不是真的缺少父愛的純情少女。

    凌妤單手支棱著下巴，想想了一下凌泰國發(fā)現(xiàn)凌頌不是他親生兒子后，想起今天的這通電話的時候，表情想必很精彩。

    凌妤勾了勾唇，在身邊小楊錯愕的目光中，面無表情的沖凌泰國撒嬌，接著報了個地址。

    全程變臉技術(shù)，驚呆了售樓處一眾人。

    *

    魏敏君前腳剛陪顧罄從警局走出來，后腳就被顧罄塞入車里。

    手機里，二傻子三個小時前剛給她發(fā)的短信，魏敏君沒來得及第一時間回復(fù)就算了，并且延遲了這么長時間。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追妻火葬場，像她這么敷衍的。

    魏敏君幽怨的瞥一眼顧罄遞過來的車鑰匙，痛定思痛，大著膽子向身前工作狂提出抗議：顧律，距離下回開庭還有至少一個月，咱們真的沒必要風里來雨里去。

    魏敏君的話沒說完。

    等一下。不遠處一聲清脆的聲音橫插進來。

    魏敏君以一個扭曲的姿勢，梗直脖子，朝身后望去。

    五十米開外一位穿著碎花裙，撐著太陽傘的女孩子，在朋友推推搡搡下，朝顧罄走來。

    顧罄這狗東西對身后的聲音壓根不好奇，她一把拍上駕駛室的門，繞到車后座。

    小jiejie挺尷尬的，猶豫的頓在原地，眼看著顧罄要關(guān)車門。

    她臉頰通紅，把手里的兩大杯果茶拋入顧罄懷中。

    魏敏君盯著顧罄懷里的果茶，留下了艷羨的口水，她心想，小jiejie真上道，送禮物還考慮到她。

    就沖這份心細如發(fā)，她今天也絕對給小jiejie制造表白的機會。

    顧學(xué)姐，是我啊。校園欺凌案的唐糖，你還記得嗎？

    顧罄抬了抬眸，她容色冷艷，眉骨高，稍微挑眉，丹鳳眼居高臨下看人，便顯出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凌厲，又像極了禁欲。

    擱在人堆里，顧罄哪怕面無表情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魏敏君嘆了口氣，她見過太多次女孩子對顧罄搭訕，但無一列外，全是鎩羽而歸。

    魏敏君心說沒戲。

    不出所料，顧罄只嗯了一聲，拎起懷里果茶，透過車窗遞還給對方：我不喝甜的

    這么多年過去，顧罄依然記得她。唐糖局促的笑容放松了一些，唇角梨渦凹陷，沖顧罄笑著說：學(xué)姐，其中一杯烏龍茶，沒有糖。

    她語氣頓了頓，似乎知道顧罄會拒絕一般，沒有等顧罄將拒絕的話說出口，忽然撤出一步，往身后跑。

    女孩子的聲音清脆，在陽光下透著歡快的青澀：送這些，并不是為了單純感謝您三年前對我的幫助，另外一杯想麻煩您交到您女朋友凌學(xué)姐手里，我弟弟喜歡她，只是單純少年愛慕，不會跟您搶

    女孩特意強調(diào)了最后一句話，踩著小白鞋，往同伴身邊跑。

    十幾秒后，一溜煙沒了人影。

    魏敏君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顧罄，后者容色冷淡，正盯著手里的水果茶出神。

    我記得你不喝這個哈。魏敏君笑的十分狗腿：顧律，要不我?guī)湍愫取?/br>
    她覬覦蜂蜜柚子茶已久，剛要伸手取，顧罄細長的手指忽然一收，她抬起頭，剔透的眼珠在陽光折射下，泛著玉面斷刃的波紋。

    所有人都以為她喜歡我。

    魏敏君一愣：她？咦？她是誰？我靠，顧罄，你還真有女朋友??？

    人在江城？

    你這就不厚道了，我說你這兩天那么努力去搬磚，呸搜集證據(jù)，原來是想著約會，話說回來，男的女的？眼鏡小jiejie難道只是你乏味的調(diào)劑品？

    魏敏君這幾天被顧罄低氣壓籠罩不敢說話，這會兒一經(jīng)釋放，嘴巴根機關(guān)槍一樣，嗶嗶嗶發(fā)射。

    顧罄冷不丁笑了一聲。

    笑歸笑，總要給個說法吧，女朋友，怎么回事？

    魏敏君擺出一幅誓不罷休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她追妻進度緩慢，總要給自己來點別人的愛情雞湯。

    沒女朋友。顧罄往后靠，依在車后座，忽然合上了眼，她皮膚是雪上上的冷白，唇色淺，人籠在陰影里，蒼白的像是生病了似的。

    眼瞼下大片鴉青色陰影掛在眼3眶下。

    魏敏君認真的看了一眼，忽然住了口。

    同樣是落寞的人，她看得懂這個表情。

    她忽然想起來，顧罄最近幾天所有的頹廢和反常，因為她失戀了。

    把脆弱收斂起來，用工作麻痹自己，這很像顧罄的作風，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緩解失戀的方式和別人注定不同。

    那樣冷艷優(yōu)秀的一個人，魏敏君不知道究竟是誰有能耐將顧罄從神壇上拉下來，從此讓她的臉上染上人間頹靡。

    坦白來說，失戀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但是不會哭的顧罄令魏敏君有些心疼。

    魏敏君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將車窗上的窗簾拉上，什么話都沒說，在行車導(dǎo)航上輸入泰康醫(yī)院。踩下油門向下一個目的地駛?cè)ァ?/br>
    *

    凌泰國派來的專車是一輛加長版勞斯萊斯。

    這車平時是凌泰國出門談事的老板車，車輛開到醫(yī)院門口的時候。

    門口保安勾著腰，上前給凌妤拉開車門。

    大小姐好。

    一眾人站成兩排，像是專門排練過一般。

    凌妤有些無語，又一想凌泰國的作態(tài)，倒也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