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幾乎是慘烈地笑了起來。

    身體上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哪里比得起他老師給他親自上的、一課又一課。

    此時五條悟站在這里，面前是他溫柔卻殘忍的老師，他依舊能面不改色地微笑著、將痛徹心扉的鮮血往下咽。

    老師。感覺這個新世界怎么樣呢？

    五條悟走到太宰身邊了，以略微低下頭的新的視角、笑著同太宰對視。

    太宰治以看透了一切的視線、靜靜貫穿了他的身體。

    卻平靜地回答道：

    這個世界，還沒有完成。

    cao縱了一切的男人，將目光投向沢田綱吉，微微笑了。

    我已經(jīng)做完了所有我該做的事情。

    首領(lǐng)太宰說。

    接下來、該怎樣毀滅這個尚未完善的世界，就看你的選擇了，沢田君。

    在那個蒼白面容上、浮現(xiàn)出宛如窺見到某個未來的輕松笑意：

    我的建議是：去咒術(shù)高專吧。

    首領(lǐng)太宰輕笑著。

    在那里，有你需要的同伴。

    太宰并不等待沢田綱吉的回答，只是轉(zhuǎn)回了頭，微微仰起來、注視著他的學(xué)生。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悟君。

    那個安靜的聲音里，沒有半點動搖。

    提出你的條件。

    五條悟便也笑起來，舌根在口腔里品嘗到丁點兒極苦的味道。

    那么。立下束縛吧，老師。

    五條悟說。

    以交給太宰治無效化工具為條件，讓太宰治永遠留在我身邊。

    這句話說出來，五條悟并沒能聽見束縛成立的輕響。

    沒有任何約定成立的牽引感，從胸中升起。

    五條悟立刻明白過來：那是束縛的天平上，左右兩端的砝碼并不等重。

    苦到足以令人落淚的味道，幾乎要涌到舌尖上了。

    五條悟低頭笑了一下，開始刪減砝碼。

    太宰治不要離開這個世界。

    （無效）

    太宰治不要離開五條悟。

    （無效）

    太宰治不要離開五條家。

    （無效）

    、

    沉默了很久。

    明明站在人聲喧嘩的商業(yè)街上，五條悟卻連半點聲音都聽不見了。

    太宰治仍然無聲地站在他面前。

    那個視線終于褪去了冷冰冰的理智，浮現(xiàn)出叫他無比懷念與痛恨的溫柔。

    五條悟戰(zhàn)栗地張了張口，幾乎感覺聲音如荊棘般從喉管穿過，嘶啞而漏風(fēng)。

    以交給太宰治無效化工具為條件。

    交換

    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太宰治始終在我身邊。

    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與此同時，啪嗒一聲輕響，束縛成立了。

    首領(lǐng)太宰垂眼笑了笑，說：好。

    上前一步，要拉過他涂有麻痹性神經(jīng)毒素的手掌。

    五條悟下意識向后縮了縮手指，被太宰略帶譴責(zé)地看了一眼。

    壞事是這樣做的：看好了，悟君，對待身有抗藥性的任務(wù)對象、你應(yīng)該這樣

    太宰拉起那只手，直接將他的手掌覆蓋了自己的整個口鼻。

    深呼吸。

    一、

    二、

    三、

    靜待了好一會兒之后，五條悟終于在懷中接到一個喪失了意識的老師。

    他這時才覺得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到不行。

    劇烈的苦味幾乎要叫他嘔吐出來。

    五條悟慢慢跪倒在街道上。

    手指軟的沒有力氣，連用指甲抓握住老師的衣服都吃力。

    他卻不放手。

    無論何時，五條悟總是學(xué)不會放手。

    可是事實是多么殘酷。

    原來，他的老師。

    從來都是期間限定啊。

    我恨你。

    五條悟悄聲說。

    而在已然昏睡過去的、首領(lǐng)太宰的面龐上。

    噙著些許欣慰的笑意。

    第80章 62

    沢田綱吉果然去了東京咒術(shù)高專。

    入學(xué)過程沒什么繁瑣的。

    連之前叫他忐忑了一晚上、差點忍不住半夜給吉野順平打電話的入學(xué)資格測試，也簡單得很。

    據(jù)說是由于死氣之火的緣故。

    不過在入學(xué)之后好一陣子，沢田綱吉才偶爾在夜蛾校長的校長室外聽見了：

    他的入學(xué)，其實是五條家直接推薦的。

    經(jīng)由咒術(shù)師家族推薦的新生，可以說不管怎樣都是直升了。

    沢田綱吉沉默了一下，沒再去詢問些什么。

    那個名詞，直接令他回憶起同兩位五條悟的遇見。

    而哪怕這兩人從外貌上看再怎樣完全一致，沢田綱吉也能夠分辨清楚哪一位是來自純白房間的五條悟，而哪一位、又是這個世界的五條大人。

    那是怎樣一種、安靜的絕望啊。

    連站在一旁的沢田綱吉，都險些在強烈的共感中落下淚來。

    而屬于這個世界的五條悟，又是懷抱著什么心情、去命令家族助沢田綱吉一步之力的呢。

    明明，世界往前每走一步、他都距離太宰先生更加遙遠吧。

    五條家。

    仍是傳統(tǒng)而古老的庭院。

    寂靜的枯山水。

    間或響起的驚鹿。

    想必，今年的夏天，也會在池塘里唱起清脆的蛙鳴。

    而翩然起飛的蝴蝶，總會落在某朵花嬌嫩的花蕊上。

    至于當(dāng)年那個從走廊上踮著腳尖偷溜過去、準備對他老師惡作劇的八歲男孩。

    早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啊。

    也就是說，天元大人成神了？

    太宰這樣問，漫不經(jīng)心的。

    時隔二十年之后、再次住進五條家的男人。

    從那個人身上，絲毫看不出時間流逝的痕跡。

    他身上的時間，宛如已經(jīng)停滯了一樣。

    正將是，永遠的二十二歲。

    唔。

    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的男人，用鼻腔答應(yīng)了一聲。

    他手里端著托盤，走路的腳步沉穩(wěn)極了，半點沒有年幼時跳脫而自我的氣場。

    一邊走、五條家的家主大人一邊回答：

    雖然成神了，但也與之前差別不大。

    他走進來，彎腰把托盤放在茶幾上，在床邊蹲下來了。

    各個用以輔助的結(jié)界術(shù)仍然能夠正常使用，東京和京都高專的防御結(jié)界看起來也沒什么變動。反過來說，也沒有普通人被額外賦予了咒力。

    五條悟總結(jié)。

    也就是一個旁觀的老頭子吧。我看薨星宮還挺穩(wěn)定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吧、差不多。

    這樣啊。太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是這樣沒錯。五條悟附和道，又輕聲催他：

    該喝藥了，老師。

    沢田、沢田喂！沢田同學(xué)??！

    被人從后面大聲喊了幾句，沢田綱吉才突然回過神來似的一激靈。

    怎么回事啦，這么走神？

    他的新同學(xué)笑嘻嘻地問他。

    沢田綱吉傻笑著揉了揉后腦勺：沒、沒什么啦，哈哈哈。

    他差不多自言自語般說，就是總覺得有點惡寒，不知道為什么

    還好上課的鈴聲還沒有響起，足夠沢田綱吉和別人聊了兩句、又在教室里轉(zhuǎn)一轉(zhuǎn)了。

    東京咒術(shù)高專的學(xué)生不算多，一個班級里也就只有十多位而已。

    據(jù)說十余年前，甚至一整個年級才只有兩三個學(xué)生。

    當(dāng)年的咒術(shù)師，就是稀缺到這個程度。

    萬幸的是，人類并非依靠咒術(shù)師的天賦、而是憑借現(xiàn)代科學(xué)技術(shù)。

    在那位太宰大人的饋贈基礎(chǔ)上，改進了通過電子手段看見咒靈的方法。

    使之應(yīng)用更廣，足以讓普通人發(fā)現(xiàn)其可能并未展現(xiàn)出來的潛能。

    并因此有資格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咒術(shù)師。

    當(dāng)然了。咒術(shù)師是當(dāng)前最為熱門的職業(yè)。

    不僅可以獲得國家直接給予的各項獎金、津貼、贊助，另外還有完整體系的后勤服務(wù)。

    更別提咒術(shù)師可是幾乎和超級英雄畫上等號的，而又有哪一個心懷英雄夢的少年少女，不曾夢想過從天而降、再帥氣不過地幫助其他人呢？

    再說了現(xiàn)在又沒有什么危險的任務(wù)呀。

    沢田綱吉偶爾從樓梯口旁邊走過去，還能聽見幾個年齡比較小的學(xué)生笑鬧著抱怨：我也想祓除個一級咒靈出出名聲啦、哈哈哈哈別想了，你先從四級升上去好啦！

    聽見這份稚嫩又可愛的野望，沢田綱吉想到都快數(shù)不清自己和同伴一共都經(jīng)歷過多少危機，便不由得為這份平穩(wěn)的幸福露出一個微笑，打算去另一個教室找自己的朋友吉野順平。

    聽說他也交到一個新朋友。

    不知是誰呢？

    沢田綱吉有些出神地想著，而或許是自己那份廢柴體制又一次發(fā)作了的緣故，他在轉(zhuǎn)彎的時候腳底一滑、一邊揮舞著手臂哇啊啊啊叫了一聲，一邊毫無懸念地一腦袋撞在對面同學(xué)的肩膀上。

    啊好痛痛痛痛、等等，你沒事吧？真是對不起！?。?/br>
    沢田綱吉苦著臉猛揉額頭，回過神來趕緊忙不迭地道歉。

    他倒是沒有一屁股坐倒到地面上。

    對方反應(yīng)快極了，一把拽住了沢田綱吉的胳膊，沒叫兩個人摔成一團。

    留著一頭黑發(fā)的少年反過來把他上下打量一通，急聲問：你沒事吧？！

    又十分抱歉地淺淺一鞠躬，對著電話那端說了些什么、連聲許諾了許多好處，才面帶羞赧地掛斷電話。

    那個真是對不住。

    少年伸手抓了抓自己后腦勺的頭發(fā)，與方才迅速的動作不同、有些羞澀地笑了：

    剛剛光顧著和女朋友打電話，可能沒注意看路?？傊銢]受傷吧？

    他對著沢田綱吉伸出手來：

    我是東京高專的二年級生。

    啊對了，我的名字是乙骨憂太。

    這位二年級的學(xué)長，笑著詢

    問：

    你呢？

    太宰治將喝空的藥碗放下來。

    骨瓷碗底還沒有觸碰到托盤，就被五條悟接了過去。

    接著又順手遞過來潔凈的擦手巾，等太宰連同指縫也一并慢悠悠地擦拭過一遍，又遞了杯溫度恰到好處的清茶。

    他倒是知道他老師對甜食沒什么喜好，沒把自己往日最喜歡吃的甜口點心拿出來獻寶。

    那么，咒術(shù)界高層已經(jīng)解散了？

    太宰略微斂著眉喝了兩口茶，散去了口中的藥味。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全不是有在關(guān)心的模樣，只是出于長久端坐于那個黑暗王座上的習(xí)慣、只是來自手握大權(quán)之人、慣例要掌控新世界情報的本能。

    縱使，這個習(xí)慣也不是他自愿養(yǎng)成的。

    五條悟簡單收拾了下托盤里的零碎雜物，就把它丟去一邊等其余仆從處理了。

    聽到這個問題，在那張成年了的帥臉上、倒是終于露出點真心實意的快活笑容。

    是呀！他幸災(zāi)樂禍地說，老橘子們終于徹底解散了，我當(dāng)年可是整整在他們門口放了三天煙花來慶祝呢~~~?。?！

    這幅毫不掩飾的嘚瑟勁兒，同這個人小時候半點差別都沒有。

    別在這種性格糟糕的地方毫無長進啊。

    五條悟還沒得意完呢。他又接著說、語調(diào)歡快：

    總之在咒術(shù)界和普通社會達成一致之后，所有咒術(shù)界高層都解散了，唯獨各個大小家族還存留著、也向人類社會妥協(xié)了，接受了信息公開化處理。

    這位名義上權(quán)勢最大的、御三家之一的家主大人，居然要歪著頭想一想才終于想了起來。

    啊，現(xiàn)在有個新的重組機構(gòu)。叫什么來著哦對，咒術(shù)協(xié)會。

    五條悟燦然一笑。

    我可真是捧著肚子笑到打滾！老師、老師，你想象一下~那些死活攥著權(quán)利不放手的老頭子們，那些滿腦子都是錢啊權(quán)勢啊名聲啊地位啊的垃圾，他們滿口都是些什么咒術(shù)界的榮譽啊、咒術(shù)界的根基不可動搖啊之類的廢話，結(jié)果！

    他真的哈哈笑了起來。

    奮斗了一輩子，這還不是被人類社會淘汰了嘛！！！五條悟繪聲繪色地學(xué)著：根據(jù)新法規(guī)定，需保障每一位咒術(shù)師的人權(quán)，決不能坐視任何一件星漿體事件的再次發(fā)生老師~你真該看看那群眼高于頂?shù)睦鴤兟牭竭@句宣告的時候、臉上的顏色都可以當(dāng)調(diào)色盤啦~！

    這倒的確暢快。

    太宰回想起那群連呼吸都帶有腐朽氣味的活僵尸們，又緊跟著聯(lián)想到咒術(shù)界高層原本觸手可及的至高權(quán)利、擦著指尖握了個空，再想想他們現(xiàn)在該是如何的悔恨至少該憎惡自己不該同太宰治貿(mào)然說出第一句話吧便也隨著露出一個淺笑。

    既然這樣。

    太宰溫聲說。

    你又為什么還穿著這套和服呢，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