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無數(shù)臣子請求顧瑢遷都。

    顧瑢彼時虛弱不能站立，坐在那，抓緊了龍椅邊緣的雕花。

    在無數(shù)紛亂的爭執(zhí)中，他靜靜地問。

    “遷了都，之后呢？”

    “今天遷襄，明日遷鴞，后日呢？逃到哪里去？”

    沒人知道。

    “若要逃，阿凝一早便能逃，可他去了銘關(guān)。”

    “阿凝至今生死不知，我憑什么逃？我又怎么有臉逃？”

    他甚至沒有稱呼江疑做丞相。

    “你們要逃，便盡管逃?！?/br>
    “我哪也不去?！?/br>
    顧瑢慢慢說。

    “我就在這里等著，我要問清楚，他們把阿凝弄到哪兒去了。”

    “若他死在銘關(guān)?！?/br>
    “請各位……將我也葬在那兒?！?/br>
    眾人散去。

    只余下顧瑢坐在龍椅上，跟那把冰冷華美的椅子相比，他越發(fā)的蒼白無力，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下，他黯淡無光。

    顧清川上前。

    顧瑢看了他半晌，忽得展顏笑了。

    那笑意柔軟而天真，甚至是帶著一絲滿足的。

    “你生的……與我不像。”

    顧清川低頭。

    顧瑢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如此甚好?！?/br>
    那是他生父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第48章

    140.

    你夜里去了牢中。

    聽侍衛(wèi)稟告，那幾個游神抬像的只是拿錢辦事的游俠兒，只負(fù)責(zé)截人，后事一概不知。

    你對付一個空有一口硬氣的顧清川，實在是太容易了，沒過兩個時辰，他便將策劃和盤托出。

    他并不是不諳世事的大少爺，心思也算得上縝密果決。

    原本他策劃同江疑在元夕一起出城，個中詳情路上同江疑細說，誰知半路殺出了一個你，他便臨機應(yīng)變，只好先命人將江疑帶走，出了城再慢慢解釋。

    但沒法兒解釋的也有很多。

    比如江疑身上的毒，他從何處得來，出城之后，他本打算把江疑藏匿在何處落腳，中途策應(yīng)他聲東擊西的人又是誰，這些都不是他一個少年策劃得來的。

    你再用手段，他也不肯說了。

    顧清川讓你關(guān)在囚籠中，只低低垂著頭蜷縮在一角，攥著拳。

    他懊惱自己沒救出自己的先生，反倒招來了禍患。

    你總不能真讓這小崽子沒命。

    剩下的事，另找路子去查就是了。

    你冷哼一聲，站起身時，卻聽見他低聲呢喃。

    “先生……”

    顧清川斂了清貴的少年眉目，一只蒼白的手抓緊鐵籠欄桿，聲音里帶著隱約服軟，“先生怎么樣了？”

    “我想見一面先生?！?/br>
    你看了半天，冷道：“喊師娘?！?/br>
    少年怒目而視。

    你起身披起披風(fēng)，懶得理睬他。

    就聽他在你背后，捏著拳頭，忍辱負(fù)重小聲說：“師娘?！?/br>
    你跟宮人道：“是不是有蚊子叫喚呢？怎么聽不見?！?/br>
    少年已殺氣騰騰：“師娘！”

    伴隨著鐵鏈的碰撞聲，他恨出了火，卻又不得不咬著牙：“……我想見先生，求你了?！?/br>
    你這才慢悠悠轉(zhuǎn)過頭。

    見到一雙怒火中燒的眼睛。

    你居高臨下，一抬腳把裝他那鐵籠給踹翻了，而后興致盎然地盯著他的眼睛，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顧清川，晚了?！?/br>
    小崽子氣得差點把欄桿給生嚼了。

    大快人心。

    141.

    下午顧清川還是見到江疑了。

    是江疑主動去的。

    江疑的藥力這夜里便退去了，清晨時你見他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便叫太醫(yī)來搭了脈。

    誰知他身上的力氣回來了，卻仍是講不出話來。

    太醫(yī)倒還算平靜：“若臣沒有猜錯，丞相這毒來源南隅，并非尋常藥石可醫(yī)，須得待幾日后藥力退了，以針灸之法應(yīng)對?！?/br>
    意思就是，這幾天江疑都是啞巴丞相了。

    過了兩個時辰，江疑醒了，既沒問嗓子，也沒怪你折騰他一宿，頭一件事兒便奔著地牢去了。

    他跑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瘸一拐。

    你攔不住，就不攔了。

    他在地牢里見那小崽子，你就坐在湖邊，拿小石子兒，去砸樹上的果子。

    不知是什么樹，冬末早春便結(jié)了青色的小果子。

    那一樹果子個個仿佛都長著顧清川的面孔，你準(zhǔn)頭很好，力氣很大，噼里啪啦砸下來一堆，全都讓你砸爛成了果泥。

    江疑出來時，一顆爛果子掉在他的腳邊，濺了些許汁水，他抬頭看你，你把石子兒一扔，冷笑著看他有什么花樣。

    江疑撿了顆還算完整的果子，用袖子擦了擦，咬著就過來了。

    你瞪他，他張了張嘴，也說不得話，只是眼神有些猶豫，似乎在因為什么事而思慮。

    想也是為了顧清川。

    你便問：“你好學(xué)生說了沒，他跟誰勾結(jié)的？”

    他搖了搖頭——這啞巴倒當(dāng)?shù)妮p便，一言不發(fā)也沒法兒追問。

    你早知他有心護著顧清川，冷哼：“死了個大的，倒有個小的。”

    他無聲地跟你坐在那湖邊怪石上吹風(fēng)。

    你又撿起石子兒砸那果子。

    這回砸歪了。

    你又撇著嘴，從牙縫里擠：“江疑，你當(dāng)我查不出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