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淵。

    老魔君最先清醒過來，他仍坐在池塘邊，好似在池邊坐著打了個盹兒。

    一陣冷風吹過，老魔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自然不是冷的，而是疲憊，來自元神上的疲憊。

    他很清楚，元神被動了手腳，想起迷失心神前看到的銀龍，老魔君勃然大怒，神識立刻延展開，布滿了整個魔淵上空。

    隨后，他看到魔淵的萬千生靈好似在這一刻同時醒來，它們的元神或多或少都受了一點兒損傷，但都不致命，養(yǎng)上一段時間皆可恢復(fù)。

    古青桑睡在滌心泉旁邊的躺椅上，身上還蓋了一張?zhí)鹤印?/br>
    她嘴角含笑，像是正做著一個美夢。

    仇牧遠盤膝坐在她旁邊，應(yīng)是守著她入睡。銀龍是仇牧遠和洛驚禪那小兔崽子一起造的，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洛驚禪被心魔完全控制，做出了極度恐怖之事，如今神識掃遍全城，心中巨石稍稍落地。

    好像沒發(fā)生什么大事的樣子。

    不過，怎么沒瞧見那小兔崽子呢？似乎，還有什么地方不對。

    正想著，就看見古青桑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而她旁邊的仇牧遠，依舊紋絲不動。

    老魔君這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

    他沒感覺到仇牧遠的神魂氣息。

    全城的生靈都在蘇醒，唯有仇牧遠，他rou身完好無損，神魂卻好似完全湮滅。身體受多重的傷都救得回來，元神消失無力回天。

    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很快，老魔君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小兔崽子，小兔崽子……”老魔君眼睛通紅，低聲咒罵。罵著，罵著，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人好似瞬間蒼老不少，他抬頭眺望遠方，看到那邊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仇牧遠不對的古青桑人都在發(fā)抖，老魔君更是心如刀絞。

    連他都如此難過，青桑又如何能受得了這一連串的打擊。

    我苦命的女兒哦……

    他的雙腿沉重得像是牢牢扎根地下，根本無法邁開步伐。然而，古青桑好似察覺了他的目光，她站起來，扭頭往老魔君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后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她哭得像個淚人兒，拽著老魔君的袖子問：“爹，你去看看仇牧遠，他怎么了？”

    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女兒這么哭過了。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想伸手將她抱在懷中，輕拍她的后背。

    只是手剛剛抬起，就見古青桑后退一步，用手按壓著太陽xue的位置，痛苦地道：“是禪兒做的對嗎？他是不是又控制不住心魔了？他去哪兒了？”

    他去哪兒了？他去哪兒了？

    古青桑頭痛欲裂，神似瘋魔，她左顧右盼到處尋找，忽地盯住滌心泉，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里頭說：“他肯定藏在水底，他得在里頭泡著才能壓制心魔?！痹捯袈湎?，古青桑徑直跳入池中，在即將落入池中時，被一股清風托起，古青桑哭喊道：“爹，你放我下去，我去找禪兒，讓他不要吃掉仇牧遠元神，把仇牧遠的元神吐出來……”

    “我看到禪兒了，他在水里呢，爹，你別攔著我！”

    “青桑！”

    見女兒受了刺激，好似神魂不穩(wěn)，有瘋魔之兆時，老魔君只能施展了凝神之術(shù)，以雷霆之音，喝破她識海之中的迷霧，讓她眼神重現(xiàn)清明。

    清醒過來的古青桑眼淚驟然一收，她不哭不鬧，像是陡然失去了精氣神一樣坐在池邊，面容枯槁。

    老魔君揭開了真相。

    古青桑沒有半點兒反應(yīng)，宛如一具不會哭不會笑的木偶。

    “禪兒和小仇，都希望你能好好活著，追尋自己的夢想?！?/br>
    等聽到這句，她才掀了下眼皮，喃喃低語：“活著，好累啊。”你們都走了，為何還要讓我一個人活著，我不累嗎？我不痛嗎？為什么，我要背負這一切活著啊。

    她的胸口好似被利刃剖開，心臟被無情的碾碎，血淋淋地擺在她眼前，巨大的悲慟讓她眼里再也不見半點兒光。

    “玄天門有一門法術(shù)為太上忘情，不會忘記他們每一個人，但相處時的情感會剝離而出，你想忘嗎？”執(zhí)道圣君說他當時是被迫忘卻，元神仿佛被割裂，也飽受煎熬。

    回憶里的一分甘甜，便能抵擋現(xiàn)實中的萬分苦。

    因此，有的人不愿遺忘。

    古青桑也曾在忘緣山腳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她的元神其實足夠堅韌。所以，忘或不忘，他們希望她能夠自己做主。而不是打著為她好的旗號，剝奪她的那些情感。

    古青桑怔住。

    她愣愣地坐在原地，宛如一截干枯的樹木，渾身上下生氣全無。

    長久的沉默過后，她艱難開口：“還請玄天門出手?！惫徘嗌Ｂ曇舯瘣恚骸暗?，我受不了了，我想忘掉?！闭f完，她再也控制不住，雙手掩面，嚎嚎大哭。

    你們想讓我好好活著，像少時一般無憂無慮的活著，追尋夢想。

    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我無法背負著那些情感去積極生活，我做不到，我太痛了……

    我只能選擇忘掉。

    “抱歉、抱歉、真的抱歉……”她縮成一團，口中不停地道歉，那副模樣讓老魔君心疼得又紅了眼眶，他大步走過去，將女兒摟在懷里，“你沒錯，你沒錯，這不是你的錯啊?！?/br>
    父女倆抱著哭成一團，連潭里的魚都受了影響。其中一尾魚跳上岸，幻化成小童子的模樣，拿起一片魚鱗吹奏起了能讓人心神安寧的曲子，雖說作用不大，卻也聊勝于無。

    不多時，情緒崩潰的古青桑再次昏睡過去，老魔君站起來，將女兒的選擇告訴了執(zhí)道圣君。

    老魔君：“還請玄天門的修士盡快過來。”

    逢歲晚：“恩，天亮便能趕到。”

    老魔君將古青桑放到躺椅上休息。

    天邊正泛起魚肚白。

    他抽著煙斗，等待即將躍出山澗的紅日，待到晨曦灑落，他伸手，看著被陽光照耀的手背，悵然道：“這么溫暖的光，怎么就照不到我女兒身上?！?/br>
    忘了也好。

    他輕輕地替古青桑整理那些被淚打濕黏在臉上的碎發(fā)，口中哼起了一段童謠，并道：“睡吧，睡吧，乖囡囡，等睡醒了，就不會痛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