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往日在眾師弟面前頗有些威信，今日被一個小姑娘落了臉面，是又羞又憤，恨不得將臉埋起來。他此時不怪自己挑釁在前，學藝不精，反而怨恨青桐。

    眾人哄笑幾聲，便被楊鎮(zhèn)揚手制止了。他肅著臉緩緩說道：“都別笑了，準備練功?！比缓笏D向李洪，楊木昆已經(jīng)把他扶了起來。李洪氣息紊亂，低頭不語。

    楊鎮(zhèn)看著他這副樣子，不由得眉頭微皺，道：“切磋武藝有輸有贏原是正常，以往你的師兄弟們輸給你的還少嗎？男子漢大丈夫，贏得起也要輸?shù)闷?。你正好反省一下，以后不可口出狂言。去吧，洗把臉再來?！?/br>
    李洪翕動著嘴唇，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只好低著頭快步離開。

    李洪離開后，楊鎮(zhèn)目光中帶著某種深意看向青桐，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這個孩子，終究是鋒芒過露?！?/br>
    青桐握著棍子朗聲答道：“可我不露鋒芒，別人就輕視我?！毕胨郧半m不像jiejie那樣是風云人物，可也頗受尊敬。極少有當面受辱的經(jīng)歷?，F(xiàn)在可好，什么低等雄性，弱智雌性都敢來挑釁她。此時不露鋒芒露什么？

    楊鎮(zhèn)只是搖頭，沒再說旁的。這時一直淡然旁觀的陸紹衡上前施禮叫道：“楊師父。”

    楊鎮(zhèn)臉色稍緩，沖他點頭：“紹衡來了。今日正好指點指點你的這些師弟們?！睏铈?zhèn)是陸紹衡的開蒙師父，兩人關系一直很是親近。聽他這般說，陸紹衡也沒推辭。

    “指點不敢當，與眾位一起切磋吧?！?/br>
    休息片刻后，眾人各歸各位。那李洪也低著頭悄悄返回原位。他再也沒先前那種驕盛之氣，反倒是像一只斗敗的公雞似的。青桐見他這樣，愈發(fā)鄙視，這人沒勝就驕，敗了便氣餒，注定成不了氣候。

    陸紹衡說話間已在中央空地上拉開架式，他身材挺拔魁梧，渾身散發(fā)著凜然的英銳之氣，一雙虎目炯炯有神，聲音洪亮如鐘，難得是他態(tài)度還挺謙虛。他先是談了自己當初學武時所走的彎路和心得，接著動手比劃演練。他教得認真，眾人覺得也用心。楊鎮(zhèn)微笑著觀看一陣，便悄悄離開歇息去了。

    陸紹衡演練了一陣，便說可以與有意愿切磋的師弟們對戰(zhàn)練習。眾人躍躍欲試。陸紹衡挨個對戰(zhàn)，有時還加上幾句簡單的評點?，F(xiàn)場氣氛愈來愈熱烈。

    程元龍湊到青桐跟前，小聲說道：“包子，方才打得真好。”

    青桐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別叫我這個，我討厭綽號，胖子?！?/br>
    程元龍哼一聲回她個白眼，“我已經(jīng)去掉‘土’了。包子多好聽。”

    楊木蘭也插進來談話，三人正說得熱鬧。

    就聽見一個人突然高聲說道：“林師妹何不與陸師兄切磋切磋，讓我等也好開開眼界?！鼻嗤┎挥锰ь^，便知是誰說的。除了那個心懷不甘的李洪沒別人。

    此話一出，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兩人。有的人眼中已流露出興奮之光。

    李洪心中盼著讓青桐出出丑，好消消心頭之氣。又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當然，陸師兄若是憐香惜玉那就算了?！?/br>
    陸紹衡一言不發(fā)，看了李洪一會，那雙銳利的眸子把他看得無所遁形。李洪不禁有些退縮，但話已出口又不能收回。他掩飾地輕咳一聲，硬著頭皮繼續(xù)說道：“那是玩笑，請師兄別介意。”

    青桐不理他，一雙幽黑的眸子落落大方地看向陸紹衡，將他上上下下掂量一遍。然后坦然承認道：“我目前打不過他。”

    李洪不禁一怔，他沒料到青桐會這么痛快承認。心中因她而起的羞恥感多少減輕了些，呵呵，她也有不如人的地方！但是那股讓她當眾出丑的念頭愈發(fā)堅定起來。

    他陰陽怪調地說道：“沒想到林師妹也有這么謙虛的時候。”

    青桐緩緩踱到人叢中，站定了，看著李洪，很是認真地糾正道：“自信和謙虛并不矛盾。我面對你時是正常的自信。對他是謙虛。你這人很容易讓人自信——無論是武藝上還是人品，汝懂否？”說到后面三個字，青桐暗自為自己擊節(jié)贊賞，她的古文越來越好了。

    “懂……”李洪臉皮抽搐，心頭兩股邪火亂竄一氣，好容易才壓下來。

    青桐揮舞著棍棒，對陸紹衡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來吧，咱們戰(zhàn)一場。了卻他的卑微心愿。”

    “好?！标懡B衡很是干脆地答道，聲音里帶了些許笑意。

    眾人一齊起哄叫好，呼啦一下紛散開來，為二人騰場地。

    程元龍遲疑地撓著頭，不知該為他們誰叫陣助威。

    兩人在空地中央站定，拉開架式。

    “點到為止，不可傷人。”

    “知道?！?/br>
    兩人四目對視，等了一會兒，青桐見對方遲遲不肯動手，只得提醒道：“我的規(guī)矩是雄性優(yōu)先——你先來?！?/br>
    陸紹衡微黑了臉：“……”

    兩人終于交上了手了。這一場對戰(zhàn)可謂是精彩紛呈。陸紹衡功力非凡，招式穩(wěn)當。棍法精湛。青桐出招奇詭，身形靈活多變。兩人半空閃展跳縱，拔打騰挪。兩條棍子，伴著風聲劈打戳攧，快如閃電，讓人眼花繚亂。兩條身影時而交錯而過，時面廝打在一起，男的如展翅大鵬，女的云中仙鶴。讓人目不暇給，這場對戰(zhàn)先不論輸贏，單就觀賞而言，也讓人感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程元龍在一旁看著，時不時喝上幾句彩。不過，他歡喜之余又有些失落。他什么時候也能這么威風、灑脫？他不由自主地低頭看看自己那圓滾滾的身材，深深嘆了口氣。減重減重，程元龍在心中狂叫道。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同時停了下來。兩人面流薄汗，臉泛潮紅，對面而站。陸紹衡一雙眸子愈發(fā)湛亮有神，出聲說道：“你很有天賦，假以時日必將功力大成?！?/br>
    青桐很是認真地拱手回應：“英雄所見略同。”

    眾人再次哄堂大笑，這笑聲自然跟方才不同，這是一種善意的起哄。陸紹衡也不由得跟著笑了。

    唯有李洪笑不出來，他十分不識趣地問道：“請問陸師兄，這是算誰贏？”

    陸紹衡灑脫笑道：“切磋而已，輸贏重要嗎？李師弟以后不要太拘泥了?！?/br>
    李洪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師兄說的是?！?/br>
    陸紹衡不再理會他，其他人也不怎么搭理他。李洪形單影只地站了一會兒，便灰溜溜地離開了。

    天色已晚，眾人陸續(xù)散去。青桐自然也要離開。楊木蘭難得有脾氣相投的朋友，對她頗有些不舍。

    “以后會經(jīng)常見的?！鼻嗤┱f道。

    “說的倒是?！睏钅咎m開心笑道。

    陸紹衡騎著馬和程元龍及青桐一起返家。他們繞了個彎將青桐送回。

    黃昏來臨，暮色四合，群鴉歸巢。陸紹衡抬頭望望頭頂灰壓壓的鳥群，聲音清淡：“你一直都這么好斗嗎？”

    程元龍以為對方問的是自己，不屑地答道：“你還不知道我嗎？我當然好斗，斗蛐蛐斗狗斗……”

    他話未說完就被陸紹衡無情打斷了：“你以為我會問你這么顯而易見的問題嗎？”

    程元龍：“……”

    青桐這才明白他問的是自己，她坐直身子，清清嗓子答道：“你為什么會問我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這回輪到陸紹衡被噎了。程元龍怔了片刻，拍著大腿悶笑起來。一報還一報啊。

    程元龍激賞地看著青桐，這包子真是挽回臉面，報復對手的利器啊。

    他一激動，當下便脫口而出：“青桐啊，你要是男的，小爺我就和你拜把子?！?/br>
    青桐給他提出個折中方案：“你可以當我的綠顏知已。跟紅顏相反的那種。”

    程元龍臉色發(fā)綠，幽幽說道：“綠顏……哼，你想得倒美？”

    時間在兩兄弟交錯黑臉被噎的過程中飛速流逝。路到了盡頭，三人的對話還遠遠未盡。

    青桐到家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青梧院里早點了燈燭，白氏等人做好了晚飯等著她。

    林安源更是早早候在墻邊，仰著小臉巴巴地等著。弄得翻墻而入的青桐差點踩著他的腦袋。

    青桐跳進來，糅揉他的頭發(fā)，“你能不能別站在這里？一腳把你踩壞了可怎么辦？”

    林安源笑道：“不會的，jiejie不會踩我的?！?/br>
    青桐牽著他進屋。兩人一進來，就有兩個眼生的丫頭迎上來端水擰臉帕。

    白氏笑指著兩人說道：“這是白mama幫你挑的丫頭，你一會兒給取個名吧?！?/br>
    青桐側頭打量著兩人，她們一個十歲左右，身量尚小，生得圓臉圓眼，一張略顯黯黃的臉上分布著幾點雀斑，顯得樸實可愛；另一個十二三歲，鴨蛋臉，大眼睛，雖未完全長開，但已能看出其秀麗的姿容。青桐點點頭，大體還算滿意，前者看上去很安分樸樸素，后者，她暫時看不出別的。

    青桐掃了一眼被月光籠罩的院子，靈機一動給取了兩個自以為很好聽的名字：“你們就叫喇叭花和灰灰菜吧?！?/br>
    兩人面面相覷，一臉震驚：“……”

    白氏和白mama等人也怔住了。她們著實沒想到青桐取名的本領這么……與眾不同。

    白氏委婉地提醒她：“這個，還是換一個吧?！?/br>
    青桐只好妥協(xié)：“那就多加一個學名，一個叫桑葚一個叫白果?！?/br>
    白氏覺得相比前者，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便點頭同意。

    解決完丫頭的名字事宜。眾人便開始吃飯了。白氏笑瞇瞇地給一雙兒女布菜盛飯。白mama等人忙活完后，青桐便打發(fā)她們在另一桌吃飯。

    白氏胃口不大，為了陪青桐吃飯，她吃得極慢。他們也沒有“食不言”的規(guī)矩。白氏邊吃邊跟青桐叨嘮這一日所發(fā)生的事情。

    “你去學堂后，你爹新納的那個玉姨娘來了。坐了好一陣子，還送來了一匹天青色的緞子。我拒絕不得，只好收下了。她剛走，周姨娘帶著淑妍也來了……”

    青桐問道：“沒人欺負你們吧？”

    白氏忙回答：“當然沒有?！?/br>
    “不過，”白氏又道：“我心里頭就是不踏實?！?/br>
    青桐將海碗里的飯菜扒拉干凈，慢悠悠地說道：“你一定要踏實，同時，還要讓敵人不踏實?！?/br>
    不知黃氏現(xiàn)在踏實否？她替她準備的“高麗村毀容膏”不知她是否收到了？青桐突發(fā)奇想，如果她將這個消息透漏給那個玉姨娘會什么樣？青桐火速翻開桌上的《孫子兵法》找到“借刀殺人”一計，就著燭光看了一會兒，拍板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