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轉(zhuǎn)頭向世家集團(tuán)前，一身青色朝服的中年男人。

    “李學(xué)士，李游可醒過來了？”小天子問。

    被喚到這個人是內(nèi)閣成員李渭，同時，他也是李游的叔父。

    他端直了脊背，那一把蓄須風(fēng)雅至極，整個人儒雅斯文，就如李家一直以來的家風(fēng)規(guī)訓(xùn)。

    “回陛下，感念陛下掛懷，游兒……至今未曾清醒?！?/br>
    “這個賊子捉住沒有？”

    “尚未……”李渭狠狠瞥了一眼身旁的游瀾京。

    小天子又轉(zhuǎn)頭向游瀾京，說道：“首輔這病來得奇怪，好得也快，朕前日派人送去了十株野山參，在調(diào)理氣血上是大有益處的?！?/br>
    游瀾京拱手謝恩。

    倘若小天子知道，游瀾京此刻已有了一張靈驗無比的藥方子，這藥方子就是他的阿姐順寧公主。

    只怕他要氣得暈厥過去。

    大學(xué)士李渭眼中清亮。

    往日，皇上一向更倚重首輔，可今日，卻先問過了自己，再問過了游瀾京。

    這順序一顛倒，代表今日提起此事的把握，又多了一分。

    他與身旁的人對了眼色，忽然站出列，一拱手，開口朗聲。

    “啟稟陛下，其實，微臣已經(jīng)查到了當(dāng)日刺殺狀元郎的賊子，大家心頭明鏡似的，不是不清楚，只是大理寺那幫人不敢徹查，只怕一查，不知道抖落出多少見不得光的污穢。”

    “哦？”這聲疑問拖得長長的。

    小天子不禁頭疼，該來的還是要來了，自己故作驚訝的模樣，也不知到不到位。

    游瀾京漫不經(jīng)心地微微仰頭。

    “敢問李大學(xué)士，這名膽大包天的賊人是誰啊？”

    李渭冷哼一聲，游瀾京臉皮一向甚厚，此刻賊喊捉賊，竟然還反問自己。

    他的聲音落地如響雷，隆隆大作，洪亮徹殿，一字一句，戳人心肺。

    “這名肆意妄為，堂而皇之刺殺狀元，企圖動搖國本，引起百姓恐慌的賊子！正是之前屢屢與游兒作對的游瀾京，他目無綱紀(jì)，離經(jīng)叛道，不循禮法，毫無人性，望陛下嚴(yán)懲，以儆效尤！”

    “陛下不懲治此人，不足以慰民心，正國風(fēng)?！?/br>
    李渭罵完，撲通一聲跪下，伏身叩首。

    在他身后的世家集團(tuán)官員，也紛紛下跪，氣勢十足。

    “放眼本朝，從未有人如此恃恩行兇，猖獗無度，老百姓夜不敢出，朝中清臣個個擔(dān)驚受怕，生怕與首輔政見不合，第二日便橫尸街頭，人心不穩(wěn)，如何興邦立國？”

    “李狀元是陛下親選，朝廷親封，首輔大人這是對陛下不滿，意在挑戰(zhàn)大魏的王法嗎？”

    “首輔針對李狀元已久，積怨甚深，要說起幾年前那樁莫須有的構(gòu)陷罪名，恐怕翻一翻案宗還另有說頭，”

    “首輔大人，您敢重翻舊賬嗎？”

    第14章 .  請辭         這么劈頭蓋臉的一頓……

    這么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連珠串玉，好似鞭炮一路噼里啪啦，炸得人頭皮發(fā)麻，顯然是有備而來，生猛至極。

    換作是誰，此刻都臉上發(fā)熱，面子掛不住了。

    果然，游黨的人站不住了。

    一名工部侍郎挺身，他脾氣本就暴躁，此刻直眉瞪眼道：“有證據(jù)么，有證據(jù)么？空口無憑，哪里輪到你們血口噴人！”

    李渭冷冷一笑：“事發(fā)當(dāng)日，首輔大人何故出現(xiàn)在了距離地點不到五十米的酒樓？據(jù)人探查過，那座酒樓的二樓，正是絕佳的位置?！?/br>
    “再說，狀元所中的箭頭，射箭之人狠辣的準(zhǔn)頭，種種巧合，無一不指向首輔?！?/br>
    “那便是沒有實證了！”

    工部侍郎一攤手，嘲笑起來，“折騰半天，竟然是李大學(xué)士的胡亂揣測。”

    李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他高高拱手，將寒光壓了下去。

    “是非對錯，自有公論。”李渭沉聲說道。

    工部侍郎來勢洶洶，絲毫不讓人，逼問道：“難道現(xiàn)在世道如此稀奇，僅憑李學(xué)士巧舌如簧，就能顛倒黑白嗎？李大學(xué)士，你今日羅織罪名，構(gòu)陷首輔大人，是何居心！”

    “是啊，沒有證據(jù)說什么?！?/br>
    游黨的人紛紛附和，連珠炮一般，發(fā)問得李渭眼中的陰鷙之色，越來越濃。

    一只潔白修長的手慢慢抬起，喚停了眾人。

    游瀾京依然是水波不興的模樣，他轉(zhuǎn)過頭，對李渭露出了一絲笑意。

    “想必李學(xué)士今日有備而來，陛下，請聽李學(xué)士將話說完吧?！?/br>
    游蕩眾人紛紛露出震驚不解的神色，明知李渭不安好心，首輔大人……為何要將話刀子遞給李渭？

    剛才抨擊得最猛烈的工部侍郎，也愣住了，竟如啞炮一般，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消沉了下去。

    他不能明白，往日的首輔大人，從來殺伐果斷，絕不心慈手軟，此刻占了上風(fēng)，一定能將這幫子人打得氣焰俱無，丟盔棄甲。

    為什么……首輔病了半年，竟然連志氣也變了嗎？

    李渭詫異地瞥了游瀾京一眼，多年的為官生涯，與此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直覺告訴他，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但是他無暇細(xì)想，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的確，李游遇刺的事情，只是一樁引子，游瀾京猜到了他還有其他的料。

    李渭呈上一堆案卷。

    “這些，便是臣今日要上諫的第二件事?！?/br>
    倘若說李游遇刺只是揣測，沒有實證，那么這一樁樁案卷，便是鐵證如山。

    上面搜集了各種資料，譬如，幾年前，游瀾京在白馬津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修筑的私宅。

    工部侍郎嗤笑一聲：“陳年舊事了，還嫌當(dāng)年因為這棟宅子罵得不夠？李大學(xué)士搜腸刮肚得來的，就這么點東西，微臣真是高看你了，再說，當(dāng)時陛下已經(jīng)允準(zhǔn)了，李學(xué)士舊事重提，是蔑視圣上的決定了?！?/br>
    李渭慢悠悠地?fù)嶂约旱拿理殹?/br>
    舊事不提，可這新的便有一樁。

    “啟稟陛下，當(dāng)年首輔的私宅極其鋪張浪費(fèi)，不符先帝遺志，陛下抬愛，才準(zhǔn)他修了宅子，可是，首輔不僅不知自省，近日，更是在城中修筑空中鳳凰，如此驕奢yin逸，搞得民怨沸騰。”

    “按照首輔的月餉，是如何支付出如此龐大的工程？難保這其中不會有什么損公肥私，損害民生的事啊?！?/br>
    這罵的，便是游瀾京最近修建空中鳳凰的事情。

    他打著二月祭農(nóng)的旗號，大興土木，做了許多在李渭看來華而不實的東西。

    游黨眾人面面相覷，這要如何反駁？

    首輔大人的確是做了，可這絕不是他的性子，他行事不見蹤跡，從不會這樣張揚(yáng)地讓人揪住辮子。

    游瀾京沉默不語。

    至此，一切都在李渭的計劃中，只是，進(jìn)展太順利了，順利得反常。

    在一堆卷宗底下，是游瀾京的一紙罪籍。

    所有人都知道游家當(dāng)年犯了什么事兒，大家都諱莫如深，閉口不提。

    李渭將其呈遞給了小天子，是在又一遍地提醒天子，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

    尤其在如今這樣特殊的局勢下，天子看到這張罪籍，面色發(fā)白，嘴唇微微顫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個小朝會，前所未有地凝重。

    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

    “陛下?！?/br>
    眾人低頭瞧過去，游瀾京，終于開口說話了。

    李渭的嘴角，掛著一絲志得意滿的笑，看你如今，還有什么能耐勸陛下回心轉(zhuǎn)意。

    沒想到，游瀾京神態(tài)自若，不慌不忙道：“其實，微臣今日上朝，也有一封折子遞與陛下。”

    近身宦官將折子從他手中接過，遞上了天子的案前。

    小天子翻看，細(xì)細(xì)看了一刻鐘。

    折子下移，露出小天子略微訝異的臉龐。

    “首輔，你竟然要請辭？”

    滿朝嘩然，震天駭?shù)?，諸位大臣的臉上風(fēng)云變色。

    沒開玩笑吧！一向瘋狂地追逐錢權(quán)的游瀾京，竟然要主動請辭？

    工部侍郎徹底懵了，只覺得五雷轟頂，六神無主，游大人，您走了咱們怎么辦??？

    最了解自己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對手，可是，就連李渭也一時摸不透游瀾京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覺得怪，太怪了，從上朝起就有一種詭異的氣氛。

    游瀾京只望著高座上的小天子，恭謙至極道：“微臣落了病根，五勞七傷，孱弱不堪，處理內(nèi)閣事宜常覺力不從心，忝居高位，不能為陛下分憂?！?/br>
    “幸今有李大學(xué)士力挑大梁，不如，陛下允準(zhǔn)臣回家閉門養(yǎng)病，否則，臣照食俸祿，實在有愧公門。”

    小天子想了一想，終于說道：“這封辭呈，朕不肯讓，首輔既然身子未痊愈，就暫時回家養(yǎng)病一段時日，到時候再說。”

    倘若是往常，天子一定會百般勸阻，可是今日，他沒有。

    看來，德王進(jìn)京后，天子對于游瀾京的寵信，也不復(fù)以往了。

    好家伙，李渭心底微嘆，你這狗賊好算盤，請了半年的假，還想接著請啊……

    不過，游瀾京竟然肯放權(quán)，他再養(yǎng)個半年回來，朝中局勢，就再也由不得他了。

    小朝會，充斥著游黨的失望，人人搖頭拂袖，對于渺茫的前途感到心灰意懶。

    世家集團(tuán)則一派喜氣洋洋，仿佛過年，這么多年終于揚(yáng)眉吐氣了，只差沒有彈冠相慶，歡呼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