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君(重生) 第12節(jié)
她下意識朝著那一雙人影飛奔而去,將近之時,卻是驟然撲了空。回身去瞧,爹爹和阿娘就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又一次不顧一切,然等她走近,原本模糊的面容忽然變成森然恐怖的鬼臉。 長發(fā)直直垂下,一雙眼睛似被掏空一般空洞,那里偏又留下兩行血淚,面頰慘白不見一絲血色,血盆大口卻是向她襲來。 安若身子驟然發(fā)抖,又一次自噩夢中驚醒。 石竹在次間聽得動靜,慌忙赤腳跑來,坐在她床側(cè)輕柔地?fù)嶂暮蟊常骸靶〗銊e怕,別怕。已經(jīng)醒了?!?/br> 安若重重地喘息,夢魘過后,她瞪圓了眼睛,絲毫不敢閉眼,怕一閉眼就是那樣可怖的畫面。她就著石竹的手喝了兩杯涼茶,神思才算漸漸醒轉(zhuǎn)。 “近日可有特別的事發(fā)生?”安若輕聲問。 石竹遲疑了會兒:“是有,但奴婢還不能完全確認(rèn)?!?/br> “何事?”安若問。 “今晨石榴醒來時,非說前夜她見了臟東西,一身白衣,舌頭老長。奴婢仔細(xì)問過她,她自己也拿不準(zhǔn),到底是起夜時見著,還是做了一場噩夢。” “未經(jīng)確認(rèn),白日里奴婢便沒有同小姐說,想著今夜不睡,查明再說?!?/br> 安若揉著微微發(fā)痛的額角:“石榴心寬,鮮少做這樣的噩夢?!闭f罷,用力握了握石竹的手。 此后數(shù)日,石竹石榴輪番打著精神守夜,終是又逮著兩回。確認(rèn)是當(dāng)真鬧鬼,不是玩笑。 “小姐,咱們怎么辦?”兩人站在她身前,關(guān)了門小聲道。 “距離忌辰還有七天。” “嗯。”石竹道,“距離小姐進(jìn)宮的日子,也只有八天了。” 安若記得,當(dāng)年爹爹過世,阿娘數(shù)日后病逝。自那年起,每年爹爹忌辰的第二日,皇后娘娘便會請她入宮。這亦是一整年的時間里,這一家人待她最小心的日子。 還有八日…… 安若盤算過后,道:“下一次,下次你們誰再看見,當(dāng)即叫醒我?!?/br> 兩人應(yīng)下,第二日深夜,安若便被石竹輕輕搖醒。這次,她沒有刻意警醒,只順著腦袋混沌之際,赤腳迷迷糊糊走出房門。 不一會兒,她便瞧見一道在月光下煞白的身影,那影子碎步行走,像在飄蕩一般。 安若如陷在往日每一個夢魘,向著那身影跌跌撞撞奔去,一面含混不清地喊著:“爹爹,阿娘。” 那影子似乎不曾料到竟有人撞見卻沒被嚇著,直直沖她走來,下意識便要躲閃。偏安若一聲聲喚,影子只怕招惹出更多的人,急切地想要逃離。一時不慎,便推了安若一把。安若跌在地上,手心抵在一處堅硬的棱角,當(dāng)即見了血痕。 院中人隨著安若的驚呼,很快聚集起來。 石竹同石榴小心將安若扶起,滿目擔(dān)憂:“小姐這是怎么了?” 碧江院其他下人來得遲,這時也瞧見安若形容極是狼狽,正發(fā)愣,就見石竹猛地?fù)P頭:“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請孫太醫(yī)?!?/br> 下人們很快各自散去,有的去請人,有的去打水,有的先一步跑到靜安堂,悄悄給張氏送信。 很快,主院燭火驟明,張氏帶著孫太醫(yī)趕至內(nèi)室,安向淵在次間等候消息。眼見得就要進(jìn)宮,安向淵早前便細(xì)細(xì)叮囑過張氏,最近莫要找事。 不想忽然生出此事,他自是無法安睡。 安向淵濃眉緊鎖,只盼安若只是被嚇著,不曾生出意外。不曾想,隔著一道屏風(fēng),忽然聽見侄女沙啞的嗓音。 “母親,母親我真的見著爹爹和阿娘了,他們就在院子里看著我,母親,你相信我。” 安向淵驟然渾身發(fā)僵,只聽張氏在內(nèi)間溫聲寬慰著:“你這孩子,”說著,又是喟然一嘆,“孫太醫(yī),勞煩您好好看看小女,她這樣可是又被夢魘住了?!?/br> 孫太醫(yī)道:“小姐神思不穩(wěn),正是衰弱之相。不過依老夫瞧著,這事倒不是最要緊。” “還有旁的?”張氏聲音提了一分,次間安向淵的心口亦是猛地一緊。 “小姐手上的傷口……”孫太醫(yī)說了一半,便是搖頭。 安若手心的血珠在孫太醫(yī)來之前已然清理過,因而看著并不駭人,張氏一眼瞧著,只覺傷口淺顯。當(dāng)即道:“可是會留疤?若要養(yǎng)好,須得幾日?” 孫太醫(yī)又是輕嘆:“悉心養(yǎng)著,半年方能不見痕跡。” “半年?”張氏聲調(diào)陡地?fù)P起,次間安向淵亦是險些提步而起,進(jìn)門查看安若傷痕情形。。 安若神思混沌,仿佛在張氏這一聲驚呼里幽幽醒轉(zhuǎn),待孫太醫(yī)被人送出門,她便是啞聲道:“母親,女兒記得過幾日便是進(jìn)宮的日子,女兒不去了?!?/br> “這怎么行?”張氏竭力鎮(zhèn)定下來,撫著安若另一只手寬慰,“你好生養(yǎng)著,此事自有我同你父親商議?!?/br> “可若是皇后娘娘見了,只怕又要……”安若面色蒼白,滿目擔(dān)憂。 張氏牙齒緊咬,撐著一口氣:“不妨事,你的身子最是要緊。”說罷,便是匆匆離去。 張氏與安向淵走出碧江院,不及走入主院,安向淵一揮手便將身側(cè)之人全數(shù)散開,而后壓著嗓音指責(zé):“又是你做的!” 安向淵口吻堅定,此事張氏做過不止一次,這一次,必然也是她。安若寄居在府上,上頭有皇后娘娘和陛下時不時提點,安若身子可弱些,卻是不能見疤。張氏早年便想出這樣的法子,安向淵素未說過什么,這次,偏趕在這樣的檔口,還見了傷。 “愚蠢,愚蠢至極!”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還玩這些伎倆?” “我之前怎么與你說的,不出幾日便要進(jìn)宮,這個時候你偏要找事?!卑蚕驕Y惱極,面目近乎抽搐?!叭羰莾H僅受驚便也罷了,偏偏身上見了傷,還是落在手上,藏都無法藏。” “我看你是不想你的女兒當(dāng)太子妃,你這是要生生斷了蓁蓁的路,斷了咱們一家的路!” 事發(fā)突然,張氏亦是一頭霧水,眼見得安向淵將臟水驟然潑在她身上,急急道:“妾身沒有。好端端的,我為何要如此?” 安向淵眸中戾氣愈盛:“不就是公主請了她幾日,后來若兒便不再去。這口氣,你就非要現(xiàn)在宣泄不可?” “老爺……”張氏愈是百口莫辯。 安向淵雙手負(fù)在身后睨著她:“今日之事無論如何都要蓋下,找遍楚京也要找出醫(yī)術(shù)更高明的大夫,醫(yī)好若兒的傷。至于你,安生待在你的靜安堂,這幾日都不許出門?!闭f罷,徑自甩手離去。 張氏待在原地,怒氣直沖天靈蓋,偏是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差錯。直至羅mama回到她身側(cè),兩人探討幾句,才驟然發(fā)現(xiàn)其中蹊蹺。 隨后,絞著帕子氣沖沖離去。 第14章 暮霄 翌日,碧江院。 石竹不必探聽主院的消息,也從幾個下人的議論中知曉,主院雖是面上平靜,底下卻是亂了套。老爺下令,滿城尋找最好的大夫。 自己小姐的手,在入宮前必須看不出任何端倪。 石竹回屋向安若稟報:“小姐,主院當(dāng)真亂了?!?/br> “嗯?!卑踩舻瓚?yīng)聲,“那你去吧!” “是?!笔駪?yīng)下正要出門,走了一半到底是回轉(zhuǎn)身,“小姐你的手,如今老爺滿城找大夫,可見孫太醫(yī)所說不假,連孫太醫(yī)都說小姐的手可能要落疤,奴婢實在是擔(dān)心……” 安若莞爾一笑:“那便落疤?!?/br> “小姐?” “去吧!”安若寬慰著。她故意磕了這道傷疤,自不在意傷疤要陪伴她多久。好不好的,都不打緊。 是夜。 梳著雙丫髻的青衣婢女自梨林側(cè)門悄然而入,隨她一道的,還有位身量極高的男子。男子一襲墨色,隱匿在黑夜里。 婢女引著男子直入碧江院,而后輕扣兩聲木門,木門自里頭打開,顯出一張圓潤的面頰。少女圓滾滾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趕緊將人請入房內(nèi),而后自個出門小心瞧著四周。 不一會兒,方才那青衣婢女亦是出門,同圓臉少女一道守在門口。 門內(nèi),男子雙手抱合躬身一拜:“不知小姐所謂何事?” 端坐于外間的安若凝著眼前的男子,是她曾見過一面清冷的面目。 “暮霄,以你的身手,在國公府可否能來去自如,不被人察覺?” “可以,國公府的護衛(wèi)并不算嚴(yán)密?!蹦合龅溃靶〗阋獙傧伦鍪裁??” “公主是怎么與你說的?” 今日之事,自安若在公主府見著那身手極佳的侍衛(wèi)之時,便有了打算。是以,才特意問了暮霄姓名。 彼時她頻繁往去公主府倒是其次,正經(jīng)惹惱安寧的,卻是初入公主府,她打破了安寧與太子殿下的會面。而太子殿下,也并未明著偏向她。 安寧惱極,偏又趕著她過幾日便要入宮,安寧必然被張氏反復(fù)提點,再是委屈,也須得忍著。只安寧的性子,怕是忍不住。是以,多半要給她使絆子。 只是安若不曾料到,安寧竟直接用了當(dāng)年張氏用過的法子。身子不可見傷,那便精神磋磨。 如此也好,她便生生撞上去,令自個受傷。再趕著主院亂套無人顧及碧江院,著石竹走一趟公主府,問公主借一人。 只不過這個借的程度,卻是要事先言明。 暮霄明白安若何意,道:“臨行前公主吩咐屬下,一切聽從小姐之意。便是殺人放火,亦是無妨?!?/br> 殺人放火? 楚顏當(dāng)真是看得起她。安若默默咽了咽口水,低聲道:“沒那么要緊,只是這兩日我受了驚,有人裝神弄鬼嚇我,我想你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隨即,安若緩緩打開一卷畫軸,畫上一男一女端坐于堂。 安若道:“扮做我爹爹的模樣,回禮主院?!贝舜位囟Y,安寧自在其次。安寧這回嚇著她,鬧得又這樣大,張氏既知非自己所為,自會聯(lián)想到安寧頭上。然盤問過女兒,卻未必會與安向淵言明。即便言明,也不會趕著安向淵在氣頭上。今夜著暮霄前去嚇人,幾乎是最好的時機。 “是。”暮霄毫不猶疑應(yīng)下,當(dāng)即出門,由石竹領(lǐng)著換了衣裳,遮掩面容。 這一夜,安若坐在外間,手肘抵在桌上,手背微蜷托著面頰。起先還提著精神,后來到底還是下頜一點一點,打了瞌睡。 暮霄不知何時回來,她須得等著,四公主幫了她這樣大的忙,她另備了禮請暮霄帶回。然碧江院距離主院實在有些遠(yuǎn),便是有人受了驚尖叫出來,也難以傳到這邊。 直至那端燭火接連亮起,石竹才趕緊跑到屋內(nèi):“小姐,那邊有動靜了?!?/br> “嗯?!卑踩舻偷蛻?yīng)聲,抿了口涼茶,再度打起精神候著。 同一時刻,靜安堂屋頂越過一道墨色身影,影子全然隱匿在夜色里,幾乎不辨蹤跡。那影子飛躍一個個屋頂,最后落在一個僻靜的院子。 院子里唯亭下放了一盞燈,燈側(cè)坐了一人,似就為等著那影子飛身而下。 影子躬身一拜,低語幾句。 那人眉梢微挑,漆黑的瞳仁卻未曾轉(zhuǎn)過幾分驚詫。只道:“既是受命于她,就如實相告?!?/br> “是!”影子應(yīng)下,如來時一般,迅速離去。 這端,安若在房內(nèi)外間又等了大半時辰,險些又要瞌睡,石竹才將人領(lǐng)進(jìn)門。暮霄抬眼望向她,眸間卻是平添警醒。 石竹自行離去,正預(yù)備在門口同石榴一般守著,不妨暮霄忽的開口:“還請兩位姑娘走遠(yuǎn)些。” 這怎么行?石竹不能放心,看向安若,得了眼色方才帶著石榴走遠(yuǎn)。兩人行至碧江院的院門,一人站在一側(cè)似門神一般。正預(yù)備提著心,放寬了耳朵,只要屋里傳出些微動靜她們就飛速跑過去。結(jié)果不一會的功夫,也就石榴囫圇吞幾個糕點的時間,暮霄出來了。 他雙手捧著一只錦盒,行至石竹面前:“不勞煩姑娘相送,我自行離去。”說著,飛身踩過樹干行至屋頂,眨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