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曾經(jīng)把黎嘉年告上法庭的黎哲，他的富翁父親名正言順的兒子。

    電話接通，黎嘉年悄悄地對段殊比了噤聲的手勢，然后按下了免提鍵。

    話筒里立刻傳來了黎哲年輕又焦躁的聲音：“黎嘉年！你在搞什么鬼！”

    段殊看見黎嘉年的眼睛里帶著笑意，聲音卻是截然相反的冰冷。

    “我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

    黎哲似乎僵了僵，重重地一喘氣，才勉強令態(tài)度顯得柔和一些：“我在網(wǎng)上看見了照片，你在溫泉酒店度假嗎？為什么你身邊會有一個……跟你長得那么像的人？”

    即便他再如何克制，說到最后的時候，也帶上了難以自制的驚惶和怒氣。

    段殊這才恍然，黎嘉年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公眾人物，他同這樣一個特殊人物在一起的畫面，的確很可能被好奇的網(wǎng)友拍下來，上傳到網(wǎng)絡(luò)，然后又意外被黎哲看到，便引發(fā)了他心中強烈的恐慌。

    單是黎嘉年這一個私生子，就已經(jīng)奪去了本該屬于他的許多遺產(chǎn)，如果再冒出來一個……

    黎嘉年輕飄飄道：“哦，原來你這么關(guān)心我的生活?！?/br>
    他的話音停頓下來，似乎在等黎哲想好追問的措辭。

    但在對方出聲之前，他又壞心眼地補充道：“是爸爸的財產(chǎn)分割還沒結(jié)束，讓你覺得不安了嗎？”

    他戲耍著那顆正吊在鋼絲繩索上的心臟。

    黎哲深吸氣，強行忍下怒意，聲音隱隱顫抖：“那也是我的……弟弟嗎？”

    聽到他這樣說，黎嘉年笑了起來，語氣莫名變得輕柔：“黎哲，你這樣亂認弟弟，爸爸泉下有知，會生氣的?！?/br>
    段殊在一旁聆聽，聽著黎嘉年那熟悉的語調(diào)，毫無預(yù)兆地在冰冷和天真間游離切換，他的思緒也捉摸不定，與庸常的普通人不同，一切都隨心而變，總是令人陡然驚顫。

    那是他熟讀劇本后的演繹。

    齊宴為什么會選擇虞年這個角色作為藍本，又放在了這個恰好合襯的替身故事里？

    被時光封存的舊日影像，和此刻正在發(fā)生的真實電影，如兩條并行的河流，在段殊心頭交錯。

    在故事之內(nèi)，他被要求模仿黎嘉年的著裝與愛好，被當(dāng)作那個永遠也替代不了真品的替代品。

    在故事之外，他是公認合作起來最舒服的演員，他從不改動劇本，不會提出任何指手畫腳的意見，只會遵照著預(yù)先寫好的情節(jié)認真演下去。

    齊宴對他提出過將類腦生成的主要角色帶離劇本的要求，但段殊也明確地回答過：他做不到。

    因為連他自己，都掙脫不開劇本。

    真正的段殊，與虛構(gòu)的虞年或黎嘉年，擁有截然不同的個性。

    他們的心中充滿了濃厚的欲望，一切選擇都為了自己的歡愉，活得恣意又任性，看起來甚至比他更像真人。

    這是治療的一部分嗎？

    假設(shè)是的話，齊宴又希望他做出什么樣的改變？

    空寂無人的拐角處，日光被攔在墻外，黎嘉年與同父異母沒有任何感情的哥哥通著電話，他的眼睛是通透的黑色，像夜晚獨行的貓咪，散發(fā)著寒冷的光澤，而段殊怔怔地看著他。

    一種觸電般的感覺襲上心頭。

    如果他還是電影里的虞年，那個比黎嘉年更像黎嘉年的人……

    他會怎么做？

    黎哲顯然不相信黎嘉年的調(diào)侃，仍要追尋一個確定的答案，聲音里透著可悲的急切：“看在我們還有一點血緣關(guān)系的份上，告訴我，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你們?yōu)槭裁磿L得那么像？爸爸是不是真的還有一個兒子？”

    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無趣。

    黎嘉年厭倦地嘆了口氣，他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像要忘記那張與他三分相似的愚蠢面孔。

    再睜開眼時，他正想說些什么，卻察覺到空氣里微妙的變化。

    黎嘉年還沒來得及抬頭，便發(fā)現(xiàn)握著手機的指尖忽然被另一種溫度所覆蓋。

    柔軟又熾熱的指腹擦過他微涼的手背。

    有人接過了他的手機，也接過了這段對話。

    “你很害怕嗎？”

    黎嘉年難得感到了錯愕，他聽見段殊拋出的極輕問句，近在咫尺的男人微微垂下頭，看不清表情，濃密的睫毛灑落深深陰影。

    電話那端的黎哲像是僵住了，從喉嚨里擠出干澀的聲音：“你是誰？……是照片里的那個人嗎？！”

    段殊沒有理會他的質(zhì)問，仿佛只是在好奇：“為什么害怕？是為了錢嗎？”

    “你回答我！你到底是誰？是不是爸爸的兒子——”

    黎哲幾乎要瘋了，毫無理智地重復(fù)著相同的句子，段殊在聒噪聲中皺眉，關(guān)掉了免提，那個聲音一下子變得遙遠又蒼白。

    黎嘉年感受著手指上一閃即逝的熱度，眸光格外明亮，完全將另一個人拋在了腦后：“哥哥，我們不理他了?！?/br>
    即使在父親的病榻前，黎嘉年都沒有叫過黎哲一聲哥哥。

    而現(xiàn)在，他對著身邊那個來歷不明的男人親昵地叫了出來。

    在黎哲難以用語言形容的驚慌失措中，電話□□脆利落地掛斷，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手機屏幕轉(zhuǎn)向漆黑，黎嘉年臉上的興奮溢于言表，段殊長久地注視著他，心間波濤洶涌。

    然后他聽見自己聲音里溫柔的引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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