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段殊憑借虞年這一角色拿下影帝的第二年，他又來到這個電影節(jié)，準備為下一任影帝頒獎。

    頒獎的前一天，他在酒店吃早餐，在姚笑笑的提醒下，他聽見隔壁桌的客人在聊今年最熱門的一部喜劇電影，由一個知名度很高的老牌導(dǎo)演執(zhí)導(dǎo)，算是突破自我之作，但評價褒貶不一。

    “其中靠窗的客人說得很尖銳，覺得這部電影一無是處，只有噱頭，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客人似乎是這部片子的支持者，被他的話氣得面紅耳赤?！?/br>
    靠窗的客人被身后照進來的日光模糊了面孔，段殊已記不清他的長相，只記得他冷靜又譏誚的評價：“一味堆砌觀眾喜歡的元素，大場面、低俗笑話、突兀的煽情……故事成了一盤散沙，支離破碎，只剩下一個又一個所謂的爆笑場面，逼著觀眾開心，如果你喜歡這種效果，不如像老式的情景劇一樣，直接配上機械的罐頭笑聲，想要多開心就有多開心，不要為難影廳里坐立不安的可憐觀眾?！?/br>
    偷聽的姚笑笑沒忍住，被這個刻薄又形象的說法逗笑了，段殊的眼里也浮現(xiàn)出笑意。

    恰好隔壁桌因為這段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于是這點細微的動靜立刻被注意到了，兩位正在爭論的客人將視線投過來。

    他們顯然都認得那時已經(jīng)頗具名氣的段殊，那個被氣得面紅耳赤的中年客人不知怎么想的，驀地對著他問道：“你看過這個片子嗎？”

    看來是爭論無果，索性去問第三人的觀點。

    姚笑笑率先反應(yīng)過來，在桌下悄悄碰了碰段殊的鞋子。

    他不應(yīng)該公開回答這種有可能得罪人的問題，這時候直接說沒看過是最省心的，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是誰，又會不會拿他的回應(yīng)去做文章。

    段殊明白這一點，但另一位客人說的話仍在他耳邊回響，對方也正安靜地注視著他，他的目光如日色一樣明亮。

    于是他點點頭：“看過?！?/br>
    中年客人緊追不舍道：“你覺得好看嗎？看的時候有沒有笑？”

    段殊想了想，如實回答道：“在聽見您的同伴對它的評價時，是我唯一一次為了這部電影笑?！?/br>
    中年客人在反應(yīng)過來話里的含義之后，神情僵住，似乎陷入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他對面的年輕同伴卻笑了起來，笑聲低沉又磁性。

    “看，段老師也這樣覺得。”

    遙遠的聲音落進燦爛的空氣。

    正在聆聽這個故事的黎嘉年同樣莞爾：“原來你還會這樣拐彎抹角地損人。”

    “我只是……被那個客人帶跑了?！倍问庥行┗腥坏鼗貞浀溃暗钣幸馑嫉?，還不是這里?！?/br>
    接連遭受打擊的中年客人對著餐盤發(fā)了一會兒呆，年輕同伴怡然自得地吃著早餐，幾分鐘后，中年客人似乎下了什么決心，叫住了用餐結(jié)束正要離開的段殊。

    “段殊?！彼谐隽搜矍斑@個演員的名字，遲疑道，“你是不是沒認出我？”

    見到段殊和姚笑笑都是一臉茫然，中年客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臉頰，嘆了口氣道：“這個片子是我拍的啊?！?/br>
    林導(dǎo)多年來以一臉胡子聞名，這幾乎成了他標志性的特征，今天不知道為什么剃得干干凈凈，所以整個餐廳里壓根沒人認出他來。

    姚笑笑目瞪口呆，尷尬道：“林、林導(dǎo)好……”

    他們居然在一位名氣和人脈都相當(dāng)廣的導(dǎo)演本人面前嘲笑了他最新的作品。

    段殊也很意外，他看了看煥然一新的林導(dǎo)，又看了看那位始終淡定的毒舌客人，便禮貌地伸出手：“你好，林導(dǎo)，抱歉，剛才沒有認出來?！?/br>
    林導(dǎo)一邊同他握手，一邊琢磨著他的反應(yīng)：“那對我剛才的問題，你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段殊略作思考后，搖搖頭：“您的同伴總結(jié)得很好?！?/br>
    姚笑笑一副要暈過去的表情。

    “但是……”

    姚笑笑睜開眼睛，以為這口大喘氣還有救。

    “您剃了胡子看起來判若兩人?！倍问庹\懇道，“不如直接去影廳里觀察普通觀眾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不會有人認出您的?！?/br>
    姚笑笑：……

    年輕同伴笑意更濃，接過他的話：“我也這樣跟他建議過，但他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br>
    “好了好了，閉嘴吧你?！绷謱?dǎo)瞪他一眼，又對段殊道，“你明年上半年有空嗎？”

    面對眼前這個著名導(dǎo)演突然拋來的橄欖枝，姚笑笑的臉上浮現(xiàn)出驚喜的表情。

    段殊依舊平靜：“暫時沒有安排，您要找我試鏡嗎？”

    林導(dǎo)點點頭：“新戲里有個角色很適合你。”

    “能先讓我看看劇本嗎？”段殊的語氣不卑不亢，“如果我覺得自己把握不了角色的話，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br>
    他說得委婉，但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背后的含義，即使面對大導(dǎo)演，他依然會挑本子。

    這是他去年一舉成名之后漸漸養(yǎng)成的習(xí)慣，劇本像雪花一樣向他飛來，不能再像學(xué)生時代一樣什么都演。

    林導(dǎo)今天似乎已經(jīng)被磨得沒了脾氣，直白道：“放心，跟這部不一樣，沒這么爛，都說我故步自封，只好嘗試點新東西，結(jié)果不小心失手了一次嘛……”

    他小聲抱怨著，眼睛里很快又涌上自信的神采。

    “總之，你一定會喜歡這個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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