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相處模式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年，往后也只會越來越牢固，越陷越深的段殊不可能逃脫他的掌心。

    陸執(zhí)樂于養(yǎng)一個這樣的寵物，這是他在黎嘉年面前遭到一次次挫敗后，最穩(wěn)定的避風港和發(fā)泄處。除非某一天出現(xiàn)意外，他豢養(yǎng)替代品的事可能暴露在黎嘉年面前，那么他會不顧一切地銷毀證據(jù)，把它們埋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而這個意外過早地到來了。

    面容冷峻的陸執(zhí)感到一絲焦慮，他不確定黎嘉年有沒有發(fā)現(xiàn)端倪，他知道他是一個相當聰明的人。

    他努力地回憶著這幾天發(fā)生的一切，想要從中找出解開迷霧的線頭。

    前幾日毫無異樣，段殊按時起床，在家畫畫，以他需要的樣子生活著，偶爾會趁他加班，偷偷跑出去找朋友玩——他以為陸執(zhí)不知道，但這顯然是陸執(zhí)放任的結(jié)果，總要給寵物一個散心的地方，才能讓他在放縱之后，甘愿把繩索交回來。

    由于今天他要去拜訪黎嘉年新開的畫廊，并偕同他一起參加晚宴，所以為防萬一，他提前一天將段殊禁足。

    然后就到了今天早上，段殊沒有準時起床下樓。

    他的手背上有了一道不算明顯的傷口。

    一小時前，他提到了畫廊與花，他本不該知道的。

    想到這里，后座上的陸執(zhí)垂下眼眸，任陰影溢過深邃眉骨。

    他在試著打破自己立下的規(guī)則，他在探聽自己與黎嘉年的關(guān)系，一點點越過不容置喙的邊界。

    這道揮之不去的思緒像一條陰冷的毒蛇，黏膩地纏了他一路。

    現(xiàn)在，陸執(zhí)站在一片漆黑的房子里，沒有開燈，只借著月色，慢慢走到了沙發(fā)旁。

    白金袖扣上沾滿了春夜的凄寒。

    “這是挑釁？”

    沙發(fā)上的人影聽見他陡然響起的聲音，似乎很錯愕地搖了搖頭。

    “不是，只是一個意外?！睂櫸镎Z氣輕松地說道，“如果嚇到你了，實在對不起。”

    他的確變得不一樣了，漸漸超出控制。

    陸執(zhí)的眉頭緊蹙，一些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黑暗念頭即將浮現(xiàn)出來，他必須要在事態(tài)失控之前，解決掉這個巨大的隱患。

    他開始構(gòu)思此后將要發(fā)生的一切。

    “我不需要不再聽話的寵物?！?/br>
    這是陸執(zhí)的最終結(jié)論。

    毫無波瀾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感情。

    坐在沙發(fā)上的人影像是微微一顫。

    于是他朝那道影子走得更近了，鞋底覆過大理石地面，窗簾的縫隙里透出碎屑似的光，寒氣透骨，兩道被拉長的影子在冰冷的玉石茶幾上交錯，疊印，幻影中滋生的毒蛇吐出鮮紅的信子……

    當彼此的距離近得足以聽見對方心跳聲的時候，在黑云徹底壓下之前，他聽見了寵物平靜的反駁。

    “我們的目標一致?！睂櫸锏靥а劭此?，“陸執(zhí)，我們是同伴?！?/br>
    “你能提供給我的東西，我已經(jīng)厭倦了，我不想再玩這個游戲了，每天都是重復的，我討厭這種重復。”

    “黎嘉年的世界看起來更有趣，他看起來過得很開心……放心，我不會妨礙你們的關(guān)系，甚至我還會幫你?！?/br>
    “我在宴會上聽人說，黎嘉年和他的兄弟打過官司，是不是你唯一失敗的那一樁案子？”

    “會是什么官司？兄弟鬩墻，爭奪遺產(chǎn)？讓我猜個最俗套的劇情——他是私生子，對不對？”

    陸執(zhí)被戳中最深的傷疤，怒氣滋長。但寵物懂得適可而止，在勾起他的怒火后，又熨帖地撫平。

    “如果他是私生子，那跟他長得那么相似的我，說不定也只是另一個私生子而已，黎嘉年自己或許都這么想，所以不用擔心?！?/br>
    寵物的語調(diào)平淡，屋外響起遙遠的汽車馬達聲。

    “我會保守好我們的秘密，希望你也是。你想要黎嘉年，我想要走進他生活著的世界看一看，僅此而已，我們是同伴，陸執(zhí)?！?/br>
    在這番令他難以置信的獨白之后，陸執(zhí)沉默了很久，只冷冷地吐出一句：“離他遠一點，他和你看到的不一樣?！?/br>
    寵物朝他笑了：“我和你看到的也不一樣?！?/br>
    清亮的眼睛里淌過斑斕笑意。

    陸執(zhí)內(nèi)心那片磅礴的黑暗奇異般地沉了下去，倏地消失不見。

    他有些恍惚地想，這一刻的替代品跟黎嘉年真的很像。

    像到他幾乎要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良久，這片沉凝的空間內(nèi)響起突兀的門鈴聲。

    運畫的工人來了。

    當庭院大門開啟，他們一路穿過花園，小心地搬著畫走進屋里的時候，在這昏暗陰冷的氣氛里，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情緒強烈的暗紅天際與破碎深海，就這樣被固定在了別墅的客廳里。

    “無論是你買下，還是送給我，它都會來到同一個地方。”

    寵物起身上樓，準備去休息。

    “這足以證明，我們是同一邊的。晚安?！?/br>
    話音漸漸消散，陸執(zhí)站在原地，凝望著這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他手上的油畫，久久沒有動作。

    第十四章 畫廊

    清晨，穿梭在樹梢間的鳥鳴百囀千聲。

    段殊依然沒有按時起床，他換了一件新的白色襯衣下樓，面色如常。

    陸執(zhí)早已離開，女傭收拾好了餐廳，潔凈的餐桌上擺著精致點心盒，蝴蝶結(jié)與絲帶，嶄新的卡片：紅絲絨蛋糕，祝您生活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