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路明野大概是爆了句粗口，深呼吸后忿忿道：“你今天跑到那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拍垃圾電影，一聲招呼都沒跟我打！大夢的男一號一直給你留著，趕緊拍完回江都——”

    段殊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會演大夢，囚鳥不是垃圾電影，一定要說的話，大夢才是垃圾，路明野，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

    他手上打字的動作一直沒有停下，在穩(wěn)定的機械擊打聲中，路明野奇異般地收起了憤怒，試圖冷靜地跟他解釋。

    “我知道，現(xiàn)在故事還不完整，我會調(diào)整的，幾個編劇一起在寫了，至少概念已經(jīng)在那兒了，這次盤子很大，我不能埋頭只弄劇本，很多新的東西要接觸要學，這個項目畢竟要做成奇幻大片工業(yè)化的標桿，那么大的投資砸進來……”

    “你是為了拍大夢，順便豎立標桿……”段殊的語氣很冷，“還是為了成為標桿，才選擇了拍大夢？”

    路明野焦躁道：“這他媽有什么區(qū)別！”

    “你知道背后的區(qū)別。”段殊意識到這場對話依然會無功而返，“路明野，你變了?！?/br>
    他跳過了追憶往昔的步驟，冷靜地宣布了這個結(jié)論。

    半晌之后，路明野再次響起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是，我變了，我拍得越來越好了，資本和觀眾也越來越信任我，我有能力和資格去追逐那些以前高高在上的東西，為什么你非要把這說成是一件壞事——”

    “那你自己呢？”

    這個問句脫口而出的時候，段殊驀然感覺到一陣刺痛，深重的疲倦隨之涌上來，他不想再說下去了。

    “會有很多人愿意陪你玩這場游戲的，不一定非要是我。我該休息了，晚安。”

    他掛掉了電話，低頭看著手機屏幕漸漸變暗，最終轉(zhuǎn)入深不見底的漆黑。

    在起身去洗澡之前，段殊輕輕移動著鼠標，猶豫地審視著電腦上剛剛新增了一頁的文檔。

    屬于章佳燕的那一頁里，多出了一行“善于跟媒體打交道，說話有分寸”的記錄。

    而《囚鳥》劇組其他主創(chuàng)的名字下面，或多或少地都多了一些文字。

    所有他認識的人，都能在這個文檔里找到姓名。

    除了路明野。

    曾經(jīng)他唯一的朋友。

    段殊的記性確實不好，他沒辦法把那些只是認識的人放在心里，所以就用文字記錄下來，在可能會用到的時候，當作劇本般提前進行溫習和記憶。

    路明野是唯一一個不在劇本里，而存在于他生命里的朋友。

    但就在剛剛，他們結(jié)束了一路以來的同行，徹底分道揚鑣了。

    他不再猶豫，緩慢地為最新那一頁打上了姓名。

    內(nèi)容是空白的，他還沒想好要怎么概括這個相識多年的人，也許等明天再寫。

    段殊伸手合上了電腦，燈火斑斕的玻璃窗上疊印出他清寂的身影，朦朧的影子正疲憊地走向浴室。

    他有令人驚嘆的表演天賦，能將活在劇本里的角色演繹得真實貼切，他太習慣劇本這種東西了。

    所以這份關(guān)系到他工作和生活的劇本，他也能演得很好。

    他從不說謊。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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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大夢

    正式拍攝的第一天。

    劇本和拍攝通告單被翻花了邊，凌亂地放在折疊椅上，咸澀的海風透過敞開的窗戶涌進來，紙頁翻出了嘩啦啦的聲音，差點要被吹走。

    一瓶半滿的礦泉水及時壓了上來。

    眼疾手快的趙媛松了口氣，順勢在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目光卻膠著在這張被填寫得滿滿當當?shù)耐ǜ鎲紊稀?/br>
    這是她的劇組。

    不再是學生時代的小打小鬧，而是一個正式的電影劇組，有著縝密精確的人員安排，每個部門各司其職，如齒輪般一刻不停運轉(zhuǎn)著。

    趙媛想起昨晚那篇熱度很高的報道，由一個在電影圈里知名度極高的媒體發(fā)布，標題是這樣寫的——段殊再次出演學院派新人處女作長片，能否造就下一個路明野？

    腦海里浮現(xiàn)出文章里那些把她和路明野作對比的句子，趙媛心里產(chǎn)生了某種荒謬般的感受，此刻望著通告單上演員那一欄里段殊的名字，也仍覺得不可思議。

    趙媛對一年前畢聯(lián)展映結(jié)束后接到的那個電話記憶猶新，她甚至清楚地記得那天聽到的每一個字。

    “你好，我看到了你的短片《囚鳥》，很有感染力，你想把它做成一個長片嗎？”

    “謝謝，當然！”正在憂愁畢業(yè)后能不能留在這個大城市的她一下子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請問您是哪家公司……？”

    另一端被電波渲染得失真的聲音和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平靜至極。

    “我是段殊。”

    在這年全校畢業(yè)生拿出的二十部畢業(yè)聯(lián)合短片中，那個早已功成名就的學長選擇了她的故事，從此徹底地改變了她的命運。

    在走神的間隙，那道清朗的聲音忽然在她身邊響起。

    “上午順利嗎？”

    趙媛下意識站了起來，挺直了背，轉(zhuǎn)頭看他：“很順利，今天時間很寬松，主要是磨合……師兄，你怎么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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