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黃燕

    季建國干活慣了，受不了成天坐著，便開始清點庫存，調(diào)整貨柜。另兩個營業(yè)員看著，只當他剛上崗的新人有激情，非但不幫忙，反而覺得他的行為可笑。

    季建國從倉底翻出了很多不知被存放幾年的零件，不少都生滿銹，他一一倒出來清理晾曬，弄得滿手污跡。那名女營業(yè)員看在李書蘭經(jīng)常送水果的份上，好心教他：“季建國，那些東西放著唄，有人要再找出來，反正又沒人查。你現(xiàn)在清理了回頭還不是放倉庫里?！?/br>
    “畢竟是要賣的東西，我覺得還是弄干凈比較好。”

    季建國重新調(diào)整了貨柜的擺放，把壓倉底的東西都洗干凈擺出來，又順便清洗貨柜，把整個柜臺弄得亮堂堂的，一眼看過去特別顯眼。來看電視的鎮(zhèn)民不由自主跑去東看西看，季建國也不趕人，倒是那些人不好意思，買了一些家里用得著的零配件，給五金柜這邊增加了些銷量。

    季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去農(nóng)場，閑暇的時間除了去供銷社看看他爸，剩下的便專跑宋冀寧家練習(xí)格斗。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學(xué)得不錯，就是力氣不夠，這身體先天不良，底子太弱，畢竟不是武俠小說，還有個內(nèi)功輔助什么的，力量不是短時間能練出來的。

    照宋冀寧的話說，以張家兄弟為標準的話，估摸著能打贏張鑫了，對上張明和張健還是沒勝算。

    對此季勇興致勃勃的問：“要不我去把張鑫抓過來跟緣緣打一架看？”

    季椽用力搖頭：“我不要?！?/br>
    自保就夠了，他沒興趣跟人打架。再說了，張鑫才9歲，他打贏了張鑫還能覺得勝利不成？

    季椽慢慢養(yǎng)成了每天放學(xué)后先來宋冀寧家練習(xí)，晚飯時再回自己家吃飯的習(xí)慣。這天也是如常，季椽放學(xué)后便徑直到了宋冀寧家，用配給他的鑰匙打開門。他當初來練習(xí)格斗時，黃燕是不同意的。她很反對兒子在外打架，更不允許兒子教其他小孩，還是季椽家里提了水果來說情，黃燕看在季椽那張容易被欺負的臉上才答應(yīng)的。之后她便給季椽配了家里鑰匙，好方便他隨時出入。

    小學(xué)比中學(xué)放學(xué)早，宋冀寧還沒回來，季椽便拉了張椅子坐下來看書。

    外公寄過來的那本《現(xiàn)代公民法律實用叢書》他快看完了。很驚訝，他一直以為這時代的法律不健全，其實仔細看過才發(fā)現(xiàn)還是相當完善的，只是人們識字率不高，加上普法教育不足，導(dǎo)致法律被民意扭曲而已。

    季椽坐了沒多久，黃燕便下班回來了。她看到門開著就知道季椽來了，臉上漾起笑意，大聲招呼：“緣緣出來，看阿姨給你帶了什么？”她停好自行車，把掛在車把上的塑料口袋拎給他：“來，這是我下班時順便買的山莓，洗干凈再吃?。　?/br>
    “謝謝阿姨?！奔敬郧傻慕舆^口袋，拿去廚房洗干凈了，裝進盤子里端出來，也不貪吃，先遞給黃燕。

    “緣緣真乖，你也吃?。　秉S燕各種滿足。

    要說起來，季椽這孩子其實是她一直想像中的兒子形象。

    她從小就很傾慕知識份子，嫁給那男人后，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為那男人一樣文質(zhì)彬彬的讀書人。所以當年家里窮得揭不開鍋時，她也沒勉強那文藝男人去干活，而是自己咬牙一天干三份活的掙工分養(yǎng)家。她把孩子托付給那男人全天照顧，只希望他教育出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好孩子。

    她不知道那時候知青們喜歡暗地里寫各種小說，詩文等傳抄，她老公就是其中寫得最多的。那男人沉迷于在知青中受到的追捧，整天只顧埋頭書寫，早就忘了照顧兒子的事。導(dǎo)致宋冀寧從小三餐不繼，會走路的第一件事就是搶鄰居家小孩的食物吃，等到黃燕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兒子已經(jīng)從根子上長歪了。

    本來，她嫁給讀書人，是希望生個季椽這種孩子的。現(xiàn)在也算滿足她一點夢想了。

    黃燕回來后，季椽便不再看那本法律書。黃燕阿姨好像特別喜歡會讀書的小孩，期中考試幫小宋哥復(fù)習(xí)時，黃燕看他的眼神已經(jīng)皮卡皮卡，要是再讓阿姨知道他在讀法律書，估摸著小宋哥親兒子地位會不穩(wěn)。鬼知道正處于中二期的小宋哥會不會因此判逆，所以季椽在黃燕阿姨面前盡量低調(diào)。

    書看不成了，他干脆拿出一年級課本寫作業(yè)。

    自從期中考試后，老師們見到了給學(xué)生補習(xí)的良好效果，學(xué)生們的課后作業(yè)便多了起來，連季椽的一年級也沒躲過，現(xiàn)在每天放學(xué)都被布置作業(yè)。今天自然也有作業(yè)，仍舊是很簡單的看拼音識字。因為沒有練習(xí)冊，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二十多個拼音詞組，讓小朋友們抄回家填寫。

    上本作業(yè)本已經(jīng)寫玩，季椽拿出新作業(yè)本，寫上自己的名字和班級。黃燕坐在一旁，看著季椽寫下的椽字，笑問：“緣緣真厲害，會寫緣那么復(fù)雜的字??！”

    季椽愣了愣，說：“阿姨，這個字念，不是yuan哦！”

    “咦？這個是緣字吧？你的名字不也叫緣緣嗎？”

    季椽有些無奈。

    這時代識字率不高，很多人不認識椽字，都以為他叫季全。待看到了季椽的名字，又以為他叫季緣，更是緣緣，緣緣的喚他。家里解釋不過來，干脆就默認了他緣緣的小名。

    到現(xiàn)在，偶爾還會有人叫他季緣呢！

    “是念椽哦，架梁之椽，指屋頂上的圓木?！奔敬χ忉專骸拔彝夤鸬拿?，希望我能支撐家門。”

    黃燕有些羨慕：“緣緣真聰明，還知道名字有什么意思。阿姨沒讀過幾年書，不認識呢！”

    季椽好奇的問：“阿姨，你們以前上學(xué)是怎樣的呢？”

    黃燕讀書時成績很不好，家里又窮，最后連老師都認為她讀書是白讀，說起來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她也只跟兒子提過一回。但面對季椽溫和的目光，她竟一點不覺得說出自己的童年糗事有什么不好，便笑著慢慢說起來。

    宋冀寧回家時，看到季椽和他媽親呢的坐在一起。他習(xí)以為常的翻了個白眼，他媽喜歡會讀書的小孩，所以特別喜歡季椽，季椽在他家的地位都快比他高了。

    “媽，我餓了?！彼褧T后一掛就跑進廚房找吃的。平常廚房的灶上早就熱好飯菜等他，今天卻空空如也，灶上什么都沒有。

    宋冀寧簡直不敢相信：“媽？”

    他走出廚房叫他媽：“你今天沒煮飯？”

    他媽好像根本沒聽到，埋頭和季椽嘀嘀咕咕說著什么，宋冀寧走近，聽到季椽小聲說 ：“雖然是同樣的字，但根據(jù)單詞可以念第一聲，也可以念第二聲。”

    “包扎，掙扎？”

    “對對，阿姨好聰明！”

    “小鬼，敢調(diào)侃阿姨！”

    好像說了什么高興的話，兩人一起低聲笑起來。

    “媽，你們在聊什么？”宋冀寧繞到前方，看到他媽面前擺著一本作業(yè)本，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是他媽的筆跡。宋冀寧瞪大眼：“媽，你在學(xué)寫字？”

    季椽在聽了黃燕的童年之后，很同情她。在后世，就算小孩很笨，也沒有不能讀書的道理，只能怪她出生的時代不好，看得出她明明是很喜歡讀書的，所以季椽就提出教她識字。黃燕確實很想讀書，只是年紀大了不好意思去夜校，但在家里偷偷學(xué)，加上季椽的鼓勵，讓她覺得不會丟臉才答應(yīng)下來。

    只是被兒子看到，還是讓她感覺很不好意思。她有些紅了臉，匆匆忙忙蓋住作業(yè)本：“沒有沒有，我就隨便看看。冀寧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去做飯，緣緣今晚在這吃啊！”她卷起作業(yè)本收到褲袋里跑了，分明不想讓兒子看到。

    宋翼寧就瞪向季椽：“你教我媽識字？”

    “阿姨想學(xué)?！?/br>
    “她又不跟我說，我也可以教她??！”

    mama想讀書這種事，只肯告訴季椽，還只讓季椽教，不準他看，明明他才是她親兒子。宋冀寧有種mama被搶走的感覺。

    “……”這個年紀的老師雖然中二又判逆，但偶爾感覺還挺可愛的。

    季椽無法控制這么想。

    然后他捂住臉，忍住笑聲，怕氣惱的小宋哥揍他，匆匆將課本收進書包：“我家里還有事，今天不練習(xí)，先回去了?！庇謸P聲對廚房叫了一聲：“阿姨我走了。”

    一溜煙跑了。

    黃燕走出廚房已經(jīng)不見季椽身影，問兒子：“緣緣怎么突然走了？都叫他在這吃晚飯了?！币晦D(zhuǎn)頭就見兒子氣鼓鼓的臉，疑惑：“冀寧你在氣什么？難道你欺負緣緣，把他嚇跑了？”

    為什么就肯定他欺負季椽?。康降渍l才是她兒子？

    宋冀寧更生氣了。

    自從季椽來到他家后，他媽就什么都偏向季椽。其他就算了，連心事都不跟兒子說，卻只告訴季椽！

    “媽，你想讀書為什么不告訴我！”

    好吧，雖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覺得他媽不該瞞他。

    他家就兩個人，有什么事是母子倆不能說的？

    黃燕尷尬：“這……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我這把年紀了，還讀什么書……”

    很奇怪，明明季椽年紀更小，讓他教卻不覺得丟臉。但是讓兒子知道，她卻感覺很不好意思。

    可能是因為季椽比她兒子感覺更靠得住吧！

    宋冀寧更不滿了：“我也可以教你啊，我是初中生，還是你兒子，難道不比季椽更適合嗎？”

    拗不過兒子，加上兒子一心一意想教她，黃燕便答應(yīng)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又感覺nongnong的滿足。

    因為那個男人的拋家棄子而厭學(xué)的兒子，現(xiàn)在越來越懂事不說，居然也不反感讀書了。

    咦？

    說起來，這些轉(zhuǎn)變，似乎都是從季椽出現(xiàn)之后開始的？

    第29章 無題

    宋冀寧從季椽那搶走了教黃燕識字的工作，還沒得意幾天，就自己崩潰了。

    雖然是他媽，雖然是他親媽，宋冀寧也不得不承認，他媽真的很……笨！

    不是完全不會寫字，但總是少那么一個點，或者漏那么一撇，好不容易教她寫對了，輪到詞組時，她又不會用了。明明干活很利索的人，一到識字，卻總是錯誤百出。

    這要是季勇，宋冀寧就上手揍了。奈何這個怎么也教不會的人是他媽，還是他自己主動攬過來的任務(wù)，于是他拿出自己這輩子最大的耐心來教，最后還是受不了的崩潰了。

    控制不住好想罵?。?/br>
    但不可以，這是他親媽，他氣急了只能咬自己舌頭！

    季椽一旁看著想笑，有時候見宋冀寧深呼吸，壓抑著不讓自己發(fā)火，就接過他的工作繼續(xù)教黃阿姨。

    宋冀寧這時候就很佩服季椽了，季椽明明年紀比他小，卻比他更有耐心和包容力，一個單詞重復(fù)解釋幾次，過一會他媽忘了，他還能繼續(xù)再教幾次，語調(diào)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去喝了幾口水，把火壓下喉頭，宋冀寧回來繼續(xù)教。這是他自己攬下的工作，他怕自己中途放棄，會傷他媽的心。

    結(jié)果黃燕還嫌棄他：“不要你了，還是緣緣教得好。你這臉跟我小學(xué)老師一樣，我要不是你媽，你都得罵我了，誰要看你的臉色啊，我跟緣緣學(xué)，哦？”

    她對自個兒子還是很了解的，懶得看他臉色。

    “……”宋冀寧深呼吸，他感覺自己在他媽心中的地位搖搖欲墜：“媽，還是讓我教你吧，緣緣才一年級呢，他認多少字??！”

    季椽默默看他：“……?_?”

    黃燕鄙視親兒子：“拉倒吧，你的作業(yè)還是緣緣教的呢！”

    宋冀寧哼了一聲，重新坐下來，抿著嘴說：“那你要不要我教？”

    “好吧，讓你教，但你不準再給我擺臉色。”黃燕顯然也更傾向自己兒子，只是忍不住嘟嘟囔囔：“我都說自己不會讀書了，是你非要教……你還給我擺臉色……你還不如緣緣乖呢……”

    宋冀寧投降：“好好，我不擺臉色，我慢慢教成了吧！”

    季椽看著這對親呢的母子，低下頭陷入沉思。

    以前在實驗室的時候，一個小實驗可能需要重復(fù)幾十次幾百次，他有時候會很急燥，感覺堅持不下來。每次都是老師手把手的帶他，慢慢磨出了他現(xiàn)在的耐性。

    現(xiàn)在的小宋哥和未來的老師有著天壤之別，其原因就在于小宋哥本該在這時候已經(jīng)遭遇的水庫爆炸，失去mama這件磨難，以及之后連鎖遭遇的種種困境。

    沒有經(jīng)歷艱難困苦的錘煉，小宋哥還能成為日后那個穩(wěn)重睿智的老師嗎？

    季椽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正確的。

    但至少，現(xiàn)在的宋冀寧在微笑，臉上是少年張揚的快樂。

    答案顯而易見，就算是未來的老師，也一定更愿意珍惜的守著這段時光。

    小學(xué)生活平平穩(wěn)穩(wěn)，有一天魏校長突然將季椽叫到辦公室，詢問他跳級的意愿。他聽了曾爺爺們的話后，特意去問過在市里當老師的朋友，確定教育部允許優(yōu)秀學(xué)生跳級后才敢叫季椽的。

    季椽自然答應(yīng)，但魏校長的要求是他必須在期末考試時能考過三年級的試卷，并且成績不能低于80分才允許跳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