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建國沉著臉上前：“建軍哥，我就問你這事怎么辦？我兒子差點被這家人殺了，派出所要不管，我家就自己動手了！”

    張二妹又嚎：“表哥你看他們威脅我，你要為我作主啊！”

    “……”李建軍李所長才是真正想哭的。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就是這點不好，隨便扯出個人都是有親戚關(guān)系的，他想稟公執(zhí)法一下，人家逮著他叫表哥叫侄子，想徇下私嘛，兩邊苦主都是親戚，幫哪邊晚上都有人到他家哭去。啥也不幫，公事公辦，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

    第4章 法律之重

    曾義華是懶得再看這鬧劇了，他牽著季椽上前，拍拍季老根的肩，說：“季老哥，讓我來吧！”

    “哎？曾老弟，你怎么來了……緣緣？”季老根突然見到本該在農(nóng)場的曾義華，正驚訝，一低頭又看到季椽，趕緊把寶貝孫子拉到身邊，關(guān)切的問：“緣緣，你怎么也來了，那么亂，被人踩傷怎么辦？吃過午飯了嗎？”

    “沒有呢！”季椽用小孩子的腔調(diào)奶聲奶氣的說：“我等爺爺還有爸爸mama一起吃飯?！?/br>
    得益于小孩的模樣長得好，他這么裝一點不顯突兀，只讓人感覺超可愛的。

    以前季椽是傻子時，季老根都疼他入骨，何況孫子此時奶聲奶氣的撒嬌，季老根一瞬間什么氣都忘了，只樂得一個勁點頭：“好好好，我們回家吃……”

    曾義華打斷他：“季老哥，先把這里解決吧！”

    季老根知道曾義華是有主意的，便問：“你說這事要怎么辦？”

    “季老哥，你要信我，就全權(quán)交給我?！?/br>
    “我當(dāng)然信你?！奔纠细c頭：“那就麻煩你了?！?/br>
    曾義華得了話，氣勢瞬間就變了。

    他原本穿一身半舊的衣衫，看著像個普通老農(nóng)，但碰到與自己專業(yè)有關(guān)的案件，他的腰桿瞬間就挺直了，渾身透出對自身所學(xué)的自信和傲慢。

    “今天發(fā)生的明明是兩件事，我認(rèn)為不應(yīng)該混淆一談。”曾義華看都不看地上的張二妹，徑直坐到李所長對面，慢條斯理道：“一碼歸一碼。你看，季家砸壞了張家的家俱，要賠修理費對吧？”

    李所長點頭，張二妹也停止了假惺惺的哽咽，抬頭巴巴看他。

    曾義華繼續(xù)：“要是季家賠了修理費，打砸張家的行為是不是就算了結(jié)了？”

    李所長點頭：“是這個理?！?/br>
    季家有人不服，打算上前，被季老根攔下。

    “那你們得寫個調(diào)解書對吧？”

    李所長見事情有解決的跡象，趕緊說：“調(diào)解書有。”

    一般鄰里吵架都是調(diào)解為主，派出所備有好多份調(diào)解書。

    好在季家克制，沒人受傷，只要賠家俱修理費就行了。張二妹想獅子大開口，被李所長壓下，寫明按市場價賠償修理費。

    張二妹撇撇嘴不太高興，但想到自己贏了又不免得意洋洋。

    雙方在調(diào)解書上簽了字，季家打砸張家的事就算結(jié)了。

    曾義華頂著季家人的瞪視，慢條斯理道：“接下來我們談緣緣被推下河的事?！?/br>
    張二妹立即說：“行行我賠醫(yī)藥費?！?/br>
    她瞥了季椽一眼，渾不在意。

    一般情況下，小孩間打鬧受傷，家長都是上門道歉，賠幾個雞蛋了事。如果小孩進醫(yī)院的話，就再賠點醫(yī)藥費，但醫(yī)藥費很便宜的，并不算什么。

    她之所以否認(rèn)，是聽說季椽快死了，既然季椽沒事，她就賠兩三塊醫(yī)藥費又怎樣？家俱維修費她會多報幾塊的。

    “不，不，不用賠?！奔炯胰丝彀言x華瞪出個洞了，他仍是如此慢條斯理。他問李所長：“張家那兩個12歲和14歲的小子，違法的話是要承擔(dān)刑事責(zé)任的對吧？”

    李所長點頭稱是。

    這時候沒有《未成年保護法》，連民警都沒有這方面概念，不會有人以“他是個孩子”“他未成年”給犯罪的小孩開脫。就算10歲小孩偷東西也會被抓的，頂多判得輕一點。

    張二妹大字不識，不懂刑事責(zé)任是什么，李所長卻有不好的預(yù)感。

    曾義華問季老根：“季老哥，衛(wèi)生所給緣緣開《病危通知書》了嗎？”

    季椽差點死了，《病危通知書》自是有的。季老根從胸前口袋里拿出那張《病危通知書》，又惡狠狠瞪向張二妹。

    季椽趕緊拉著他胳膊安慰：“爺爺我沒事，我以后去學(xué)游泳?！?/br>
    季老根抱著會說話的乖孫子又高興了。

    張二妹此時反應(yīng)過來了，瞪大眼：“等一下，季椽不是傻子嗎？”

    曾義華不管她，只把《病危通知書》推給李所長，一字一頓地說：“ 根據(jù)我國刑法第384條之規(guī)定，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yán)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

    “李所長，我的當(dāng)事人遭到了張明和張健的無故傷害并險些危及生命，我要求警方立即將罪犯逮捕歸案?！?/br>
    季家人有些sao動，他們就算很惱火，也沒想過張家小子這是犯罪行為，而且一聽就是三年十年的，感覺怪嚴(yán)重的。

    張二妹這下聽明白了，這個看起來斯文懦弱的老頭，竟是要把她家兒子關(guān)起來呀！還一張口就什么什么十年的，這是要弄死她兒子呀！

    她恨得撲向曾義華，揚手要抓他的臉，被一個年輕民警按住。在派出所打滾可以，打人是別想的。

    張二妹又開始嚎：“表哥你別聽他的，只不過是小孩間開個玩笑，季傻子又沒事，怎么就是犯罪了？季家還砸了我家呢！”

    季老根淡定的說：“調(diào)解書已簽，我們會賠錢的?！?/br>
    “那、那我們也簽調(diào)解書，賠你……”

    “不必了?！奔纠细芙^：“我們就按照曾老弟說的那個……什么法？”

    “刑法第384條，故意傷害罪?！?/br>
    “對，故意傷害罪。法律怎么說我們怎么聽，廣播都說了，我們是法治國家嘛！”

    張二妹愣住了，露出害怕的神情，聲音竟然發(fā)抖，她掙脫小民警，躲到李所長身后：“表哥，他亂說的對吧？不就推下河而已，只是惡作劇，又不偷又不搶，怎么就是犯罪了呢？”

    李所長揉揉額角，只覺一陣頭疼。按正常程序來說，張家?guī)讉€小子的行為，除9歲那個外，另外兩個都要進派出所的。之所以沒動手，不是他要偏袒張家，而是現(xiàn)在的法律太重，太重。

    舉個典型的案例：

    有一個青年因嫖妓，被判刑5年，嚴(yán)打開始，改判15年。這青年不服，上訴，正遇上第二批嚴(yán)打，因刑事案件不夠，將他湊上去，判死刑。（真實事件）

    這時候的人如果犯法，絕對沒人敢說“不就關(guān)幾個月嗎”這種話。就連張二妹這種大膽無賴的，聽到兒子要被抓都嚇得發(fā)抖。

    當(dāng)然張家兄弟不至于會到死刑的程度，但案件上報的話，依據(jù)季椽的《病危通知書》，10年絕對少不了。10年后他們年紀(jì)都大了，又有案底，勞動局肯定不愿給他們分配工作，那張家兄弟這一輩子豈不完了？

    出于對鄉(xiāng)鄰后輩的愛護，李所長不想兩個年輕人就這么毀了。

    本來按平常鄰里吵架的判法，張家先有錯，季家砸了張家，兩邊這就算扯平了。誰都不怪，調(diào)解一下賠個錢也就和平解決了。

    沒想到來了個外人，看著文質(zhì)彬彬的好說話，行事卻很陰險。把一件事拆成兩件，先解決掉季家打砸張家的案件，再把張家往死里逼，而且一張嘴法律一串一串的，比他這老警察還專業(yè)，不會就是香港片里的律師那種東西吧？

    季家什么時候認(rèn)識這么厲害的人啦？

    季椽不了解這時代判案的隨意性和嚴(yán)重程度，他沒想過怎樣報復(fù)張家兄弟，之所以請曾爺爺來主要做普法教育的。

    張家兄弟這行為怎么也算人身傷害了吧，至少也該拘留幾天讓他們知道錯吧！不能一句“惡作劇”就算了，否則他們天天“惡作劇”，哪天真出人命了呢？

    見張二妹還不肯認(rèn)錯，季椽也惱了。抓著曾爺爺衣角害怕地問：“曾爺爺，以后張家哥哥還要跟我惡作劇嗎？我害怕?！?/br>
    曾義華還沒說話，季建國和李書蘭先坐不住了。李書蘭一把抱起兒子，沉著臉說：“建軍哥，這事你要不管，我們就去市里投訴了?！?/br>
    為母則強，見兒子被嚇到，李書蘭不忍了。心里下定決心，回去一定要找法律書，早知道這些法律，也不用等派出所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李所長還不至于為張二妹一家讓自己丟了飯碗，當(dāng)下不管張二妹大吵大鬧，讓人去把躲在家里的張家三個小子帶來。

    原本推人時很囂張的三個小子，一進到派出所就嚇得哆嗦了，聽到要坐10年牢，最小的張鑫哇的就哭了：“嗚哇哇不怪我，是哥哥說要教訓(xùn)地主家的傻兒子，不是我的錯?！?/br>
    張健和張明嚇得臉色發(fā)白，張二妹往地下一坐又想打滾，李所長惱怒的拍桌：“你鬧啊，你再鬧我把你一起抓進去！”

    張二妹憋紅了臉，癱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嘴上說的兇狠，不管是曾義華還是季家人，其實都沒把張家兄弟送進監(jiān)獄的打算，現(xiàn)在的法律真的太重了，他們也害怕，不是深仇大恨不會這么干的。

    至于季椽，他還是后世的想法，應(yīng)該教育一下，這種程度就夠了。

    最后李所長調(diào)解，季家不用賠張家修理費，張家三個小子要向季椽賠禮，并寫下書面道歉信，還有補償100塊醫(yī)藥費和營養(yǎng)費。

    這時候的平均月工資是25塊左右，4個月工資讓張二妹rou疼死了，但為了兒子也只好答應(yīng)。

    季家人對這結(jié)果都很滿意，撇開張家的事，大家都好奇季椽怎么突然會說話了，看起來也不傻了？

    季椽照舊眨巴著大眼睛裝乖裝無辜。

    他是小孩呀！他什么都不知道呀！

    “回魂了！一定是回魂了！”不用季椽解釋，老人們已經(jīng)篤定的說：“肯定是以前緣緣的魂魄不在，這次掉河他的魂魄就回來了。”

    這個說法得到大多數(shù)認(rèn)同，叔奶奶激動的雙手合十：“多謝菩薩……不對，多謝主席保佑。建國，書蘭，回去一定要給主席上香，一定是主席保佑緣緣。”

    “哎！”季建國大聲應(yīng)了。

    第5章 錢的用途

    身為長在新社會下的年輕一代，季建國和李書蘭都是不相信鬼神之說的。但傻兒子突然恢復(fù)正常，確實太神奇了，他們都忍不住想也許那條河里有什么……讓兒子恢復(fù)了。

    現(xiàn)在國家極力破除封建迷信思想，他們是絕對不敢去河邊燒香的。但激動的心情，想要向誰感激的心情無處抒發(fā)，大家都說要拜拜主席，他們也就干脆利落的答應(yīng)了。

    家里的墻上原本就貼有主席畫像，大家在畫像下加了張供桌，點燃香燭，斬雞頭，將血淋在紙錢上，燒紙錢。

    季椽被家人和親戚拱衛(wèi)在正前方，囧囧有神地陪著他們公然在主席畫像前大搞封建迷信。

    李書蘭給他點燃三炷香，他接過，乖乖的陪著家人跪拜。

    兩位叔奶奶最是虔誠，舉著香，額頭貼到地上，嘴里不停喃喃念著：“感謝主席保佑我家季椽，今后也請保佑他身體健康，讀書順利，保佑我季家子孫平平安安，我每年清明都來給您燒紙錢，日日供香?！?/br>
    季椽囧，他覺得叔奶奶嘴巴叫著主席，心里念的一定是哪位佛祖菩薩。他不動聲色往旁邊看了看，季家年輕一輩都透著無奈的神情，只有老一輩恭恭敬敬的埋頭叩拜。

    祭拜完成，二叔奶奶摸著季椽的頭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以后你的魂就穩(wěn)定了?！庇粥嵵亟淮顣m：“緣緣剛回魂，每天三炷香，不要懈怠了，這樣魂魄才穩(wěn)定，不然又會飛走的?！?/br>
    說的好像她親眼見過一樣。

    李書蘭本來只打算拜這一次的，頓時一個激靈，心里知道是瞎說的，也不敢拿兒子開玩笑，此后當(dāng)真每天三炷香，敬主席。

    季椽：“……”

    以前的神婆就是這么唬人的吧！

    叔奶奶好有當(dāng)神婆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