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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地盡頭(1V1)h在線閱讀 -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是侯淑儀。

    張永強抬頭,滿目震驚。

    “強哥——”侯淑儀輕輕搖頭,淚珠墜得慌亂,“你不要恨我?!?/br>
    “我恨你什么?”張永強胸口起伏,難以置信自己要死在女人手里,“淑儀,你做了什么?”

    “那日你從我家離開,手表遺漏在我床頭。我本想拿去給你的,走到路口洪記士多,就聽見你跟警察打電話——”

    美艷妝容被淚水浸得狼狽,往昔深情是如今唇邊出口的絕望,“是我告訴了倪少,你是內(nèi)鬼?!?/br>
    眾人嘩然。

    張永強心臟似被電擊,顫著聲音開口,“淑儀,你是不是吃錯藥傻了,拿這種事來污蔑我?”

    “強哥,你認了吧。如果你真的不是內(nèi)鬼,為什么今晚警察會來?”

    “倪少——”張永強壓下驚懼,“你不會真的相信一只雞吧?千人騎萬人跨,對人講人話對鬼講鬼話,這種女人最會見風使舵?!?/br>
    倪少翔未回應,只見侯淑儀拔高音量,“張永強!你有沒有良心?這幾年我為你做了多少事?我知道我是雞,出來賣的女人不配清高,但配你這個古惑仔我綽綽有余!”

    “我確實是傻的,傻到去相信你總有一日會跟我結(jié)婚,給我一個名分。原來你不愿意娶我是因為你根本不可能娶我,因為你是警察!”

    相處中千百次的暗示明示,體液交融時的撒嬌耍賴,她所有本事悉數(shù)無功而返,原來自己只是他仕途中可棄的一枚棋子。警察怎么可能娶妓女,千古奇談都不敢這么寫。

    但她恨啊,多少次替他周旋辦事,舍身獻媚,為他分憂解難,滿腔真情在聽見他打電話那刻全被辜負了。

    侯淑儀替自己這些年可悲,可悲到生出怨懟,要把張永強也拉進地獄一同受罪。

    張永強沒有說話,從慌亂震驚到面如死灰。今晚這個局擺明為他而設,貨被提前調(diào)包,他通知劉耀輝的時候不知自己已踏入蝕骨深淵。

    倪少翔端坐在太師椅上,運籌帷幄的神態(tài)本該瀟灑倜儻,此時卻顯得宛如魑魅詭譎,讓人膽顫心寒。

    “阿強,你說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跟劉sir打電話這么重要的事情,能讓女人聽見?”

    張永強迎上倪少翔的仇視。

    “但我覺得淑儀這次怎么也值得一個英勇勛章,舍命告情郎。如果不是你辜負她那么多次,你覺得她會這么狠心嗎?”

    反話當笑話講,聽得人毛骨悚然。

    “倪少翔,你想怎樣就直接來?!?/br>
    張永強挺直腰背,眼內(nèi)是經(jīng)歷痛苦掙扎后的無畏。多少次午夜夢回不斷告誡自己,要守住職業(yè)底線,他不是古惑仔。八年,沒人明白他為理想付出多少痛楚掙扎,沒人知道他每天演得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是警察。

    彈指一揮間,他從警校優(yōu)秀學員熬成新義堂主,和自己憎惡的人稱兄道弟。真真假假,逢場作戲,醉時也有叁分醒,他已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累極了,累到不怕死了,死了就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

    “阿強,不對,應該稱呼一聲張sir?!?nbsp; 倪少翔從大衣內(nèi)掏出一把黑色手槍,“怎么說大家也算相識一場,客氣禮貌我還是有的。這是我四年前在旺角殺死一個警察之后從他身上拿的,你們警隊的槍確實不錯?!?/br>
    “但我也不是四年前的我了。我現(xiàn)在怎么可能隨隨便便殺掉一個警察呢?犯法的嘛?!蹦呱傧柙谔脙?nèi)掃視一番,似笑非笑,“既然你的女人都能揭發(fā)你,不如就讓你的兄弟送你上路吧。”

    張永強眼底的平靜被驟然擊穿,攥緊拳頭,聽見倪少翔冷血的一字一句砸在耳邊。

    “阿靖,你解決了他。”

    無聲掙扎從心臟順著血液泵出,淌遍何靖全身。他甚至有片刻晃神,從侯淑儀出現(xiàn),到他們對話,再到張永強默認自己是警察,腦里繃緊的弦被倪少翔的槍直接射斷。

    何靖木然接過馬仔遞來的槍。槍身光滑,流線緊致,扳機觸感冰涼。他望向張永強,所有的話失去聲音,梗在喉間堵得眼眶發(fā)紅。

    這是他全然信任的大哥,是把自己和兄弟的命都交托在他手里的大哥,是六年前掏出藥費時流里流氣跟他說“你就以身相許給我”的大哥。被追著砍的時候他擔心何靖落單會回過頭大喊“阿靖呢”,打邊爐他最愛吃花膠卻總把第一塊先夾給何靖,笑話何靖口音老土卻不厭其煩幫他糾正。

    他跟其他人都說“這是我的馬仔”,只有何靖被稱呼為“這是我的兄弟”。

    何靖不是沒有想過,上次命歹被抓,是張永強把自己賣給了警察。但他不敢想,他不能忘恩負義假設這些。

    但現(xiàn)在一切都不是假設,都是真的,這些殘忍事實是真的。

    “阿靖——”張永強竭力讓聲音減少顫抖,“槍殺警察,你知道要判多少年嗎?你以前砍過人,用過槍,但你從沒動過警察?!?/br>
    他不是鐵石心腸。臥底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會開心會痛苦,知道是侯淑儀告密也會震驚到心痛。

    張永強不想讓何靖動手。他了解倪少翔的手段,今日只要何靖在這里殺了自己,他就永遠有個致命把柄落到倪少翔手里。

    他是沒得選了,但何靖還有機會。

    何靖雙眼發(fā)澀,極力忍住暈眩,被兄弟背叛的痛苦令他無法保持基本的冷靜和理智。

    “強哥——”他艱難開口,眼睛沒有離開過張永強,“上次我做腳的時候,是不是你跟警察說我穿了黑色衣服?”

    張永強怔愣。想到自己當時嘴快與劉耀輝交代,隨口說了句“夜晚出動肯定穿黑衣啦,難道穿比基尼???”。

    嘴角扯出難堪的笑。

    他不應該救何靖,也不應該把何靖帶進黑社會,他們之間不應落得如此下場。如果換個地方相識,大家會是半夜買醉的兄弟,是同甘共苦的手足。

    一切無可挽回。

    賞識過何靖百次千次,卻未曾料及他早知察覺自己是臥底。全身血液隨死神臨近在一點一滴凝固停滯,張永強無話可說。

    所有過往都被擊碎,何靖知曉張永強不開口的答案。如果他沒有告訴警察那晚衣服的顏色,也許現(xiàn)在會少些痛苦,也許還能安慰自己,臥底又如何,敵不過彼此情深義重。

    但他承認了。

    何靖輕扯嘴角,笑得極苦,牙根緊咬誓要將心中掙扎嚼下。眼睛緊緊閉住又睜開,胸前起伏沉重呼吸,舉起手槍指向張永強。

    “強哥,我是黑社會,你是警察,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所以,各安天命吧?!?/br>
    子彈上膛,扳機扣響。

    從未聞過這般濃稠的血腥,像心臟破裂血液從肺泡竄進鼻腔。何靖持槍的手垂下,耳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聲。理智從體內(nèi)流失,他轉(zhuǎn)身往廚房通道走去,走到凌冽寒風的空氣中,走到凌晨3點的馬路上。

    平頭追在他身后,扯了他的手又被甩開,說了什么他都聽不見了。

    倪少翔jian狡滿意的笑臉,模糊間喊了他幾聲,他也聽不見了。

    侯淑儀哭倒在地,頭發(fā)凌亂黏在臉側(cè),叫了什么他也聽不見了。

    整個世界被夜色搬空,只剩近在咫尺的槍聲嗡嗡作響。

    點叁八警槍被直接扔到地上,滑出之后擋停在張永強失去心跳的身側(cè),孤零零靜止。

    △△△

    何靖渾渾噩噩了幾天。

    何武聽平頭轉(zhuǎn)述那晚發(fā)生的一切,震驚之后只剩下氣憤心急。槍殺之后,張永強所有地盤均歸何靖。港島每日新聞不是少婦被鴨騙取巨額遺產(chǎn)就是年輕教師染指純情學生,恒指常波動,跳樓日日有,幫派換個堂主不是什么新鮮事。

    殺了上一任才上位的?那更顯得新堂主雷厲風行,手段了得。

    只有何靖仍未適應這一切的發(fā)生。連續(xù)失眠數(shù)日,雙眼泛起紅絲。之前來不及剪短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長,胡茬邋遢,死氣沉沉。

    何武看不過眼,把他從床上撈起,與平頭夾帶何靖出門拾掇半天。班房男模搖身一變,劉海輕逸面龐俊美,不去做鴨實屬浪費。

    “哥,你看吃點什么?”何武找了一家只有陪女人時才會來的日本料理。人均四位數(shù),吃得自己錢包rou疼。

    “有沒有什么鯊魚鞭刺身之類的,讓他補補陽氣,叁魂七魄都快沒了。”

    平頭痞笑,原本想讓何靖精神起來反駁自己嘴賤,結(jié)果只等來一句話,“隨便,你們點吧。”

    服務員端來何武點的食物,平日鮮艷肥美的叁文魚rou在何靖看來索然無味。

    “大哥,你別這樣行不行?他本來就該死的啊,二五仔,沒有被切成刺身扔海里喂鯊魚就不錯了?!焙挝淞R罵咧咧,對何靖這副樣子充滿意見,“況且這幾年你替他干了那么多事,真的欠了他的也早就還清了。”

    何靖抬頭看自己弟弟,卻半個字都不說。

    “靖哥,說真的,你確實沒必要這樣。”平頭夾起一塊牡丹蝦,蘸著芥末往嘴里送,“你不做掉張永強,倪少翔就會做掉你。你不要忘了,是他害你進O記的。那日要是你運氣差點,我們兄弟就此永別了?!?/br>
    何靖手里筷子戳在魚rou上,輕抬眼望向面前兩個苦口婆心的大男人。

    “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我是沒什么本事了,所以我指望你做話事人,讓我后半生衣食無憂,應有盡有?!焙挝渲苯訆A走何靖筷下那片魚rou,“我們做古惑仔,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為了什么?肯定是為名為利,走捷徑圖大錢?,F(xiàn)在他死了你上位,難道不是好事嗎?”

    低迷這些天,何靖并非心如止水。他知道張永強的地盤全部歸了自己,叁分之一的話事權(quán),娛樂城、賭檔、酒吧、碼頭。倪少翔待自己不薄,連粉線都愿意讓自己插手。這是嘉獎他大義滅親,魄力過人。從此新義靖哥橫行無忌,康莊大道就在腳下,還不快步上前?

    張永強慘嗎?他和何武平頭,無父無母,冒著生命危險上島。被砍被追殺,被大哥利用被警察憎惡,難道就不慘嗎?

    誰不想錦衣玉食,躺著數(shù)錢。

    背叛,痛苦,親手殺掉一個警察又怎樣。那一星半點的手足交好,也不過是對自己重情重義的利用罷了。

    是他命賤,早就沒得選了。

    何靖忽然想通,自己幼稚可笑的情分在這個利益至上的世界有多天真。意識漸漸撇開渾濁,身體急需一個可以讓他放松下來的休息。

    “我先走了,你們吃吧?!焙尉刚酒鹕砭屯T外走。

    何武在他身后大喊,“叼,你去哪里???今晚有局給你慶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