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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四犯 第68節(jié)

    云畔才知道楚國公原來有個好色的毛病,只是人家家事不好多作評斷,自己和鄧氏本來也不怎么對付,聽了這些傳聞不過一笑,并不往心里去。

    再往前一程就到侯府了,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門上高高掛著“永安侯府”四個大字。那匾額是從幽州老宅摘下來,運(yùn)回上京的,尋常大家都稱開國侯府,其實(shí)爹爹的封號是永安,吃的也是永安縣的食邑。

    金勝玉早就打發(fā)人在門上候著了,婆子一見馬車行來,立刻進(jìn)去回稟,因此車還沒到,人便親自迎出來,笑著說:“盼了好半天,總算來了?!?/br>
    云畔和李臣簡都向她行了禮,縱是位續(xù)弦夫人,他們也拿她當(dāng)正經(jīng)長輩對待。

    “快,外面多冷的,上里頭暖和暖和去?!苯饎儆駸狒[地招呼著,話才說完,江珩便從里面出來了,于是又是一番客套見禮,大家方移進(jìn)內(nèi)院花廳。

    這是新府買下后,云畔第二回來這里,上回還是來吃喜酒那日,因筵席設(shè)在前廳,她也沒往后頭去。今日仔細(xì)看這園子,確實(shí)大而氣派,且被收拾得很好,不由稱道了兩句。

    大家在花廳落座,云畔打量父親兩眼,笑道:“爹爹近日氣色很是不錯,好像還富態(tài)了些呢。”

    打從云畔記事起,江珩就一直很清癯,不想人到中年,還有被養(yǎng)胖的一日。

    金勝玉笑了笑,意有所指,“心寬自然體胖,咱們侯爺如今受用得很,閑來畫畫練字,陶冶情cao,不像早年那么cao心了。”

    江珩是有些懼怕金勝玉的,她這么說,自己便賠笑點(diǎn)頭,“也是你姨母照顧得我好……”唯恐金勝玉又要當(dāng)著女婿的面拆他的臺,連茶都還沒奉上,忙站起身招呼,“忌浮,我得了一副前朝的好畫兒,你替我掌掌眼?!北惆雅鰩ё吡恕?/br>
    金勝玉“嘁”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對云畔道,“如今家下又添了人口,你還沒見過,讓她們來給你請個安?!毖粤T喚焦嬤嬤,“柳氏呢?見天躲在她的小院里,愈發(fā)連面都不露了。去給她傳個話,就說小娘子回來了,讓她來侍奉茶水。”

    第83章 將來我也要找一個這樣的……

    云畔有些意外,沒想到如今這柳氏竟給收拾得這么服帖了,不免佩服金勝玉的手段。

    金勝玉謙虛地笑了笑,“我也是沒法兒,這柳氏實(shí)在不是個常人,慣于登鼻子上臉,你今日若是對她和軟些,她明日就想著怎么爬到你頭頂上來。侯爺又是個耳朵根子奇軟的人,上回聽那院兒里來報信,說柳娘要死了,跑得連鞋都掉了。好在我跟去瞧了瞧,哪里就要死了,正梨花帶雨坐在床上哭呢。后來被我拖進(jìn)院子狠狠捶了一頓,才改了這謊報軍情的毛病。我想著,早前她那樣對你,總要有個交代才好,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雖不和她計(jì)較,但讓她向你低個頭,也是合情合理的。”

    云畔心里很感激這位繼母想得周全,只道:“事情過去了那么久,其實(shí)我已經(jīng)不想那些了,但也多謝姨母,還惦記著替我鳴不平?!?/br>
    金勝玉道:“那是自然,好人有賞,壞人有罰,賞罰分明,天公地道。只可惜以她的罪行,還不夠報官受審,既然上不了公堂,那就家里受磋磨。她也是個賤皮子,就配三日一打,五日一罵,你見天地呵斥她,她老老實(shí)實(shí)不敢作妖,你哪一日對她有了好臉色,她就琢磨怎么在侯爺跟前告黑狀,你說可是奇了?”

    這里正說著話,門外仆婦引了兩個小媳婦打扮的進(jìn)來,金勝玉笑著比了比手,“她們伺候你爹爹兢兢業(yè)業(yè),上月已經(jīng)升作姨娘了?!?/br>
    云畔站了起來,畢竟是爹爹的妾室,輩分也不一樣,自己頷首喚了兩聲姨娘,她們便恭敬向她行禮,她也留心觀察了,確實(shí)都是謹(jǐn)慎守禮的人,想來被金氏調(diào)理得很好。

    金勝玉含笑道:“這園子挺大的,我接掌之后就打發(fā)人收拾出了你的院子,將來你若得空,可以與公爺一道回來小住。你阿娘雖不在了,這侯府終歸也是你的娘家,像今日這樣走動走動,就是將你爹爹放在心上了?!?/br>
    云畔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原也想常走動的,可惜我們公爺公務(wù)繁忙,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來,我就想著回來瞧瞧爹爹和姨母?!边呎f邊拉了金勝玉的手道,“姨母,我真要謝謝你,今日我瞧爹爹的精氣神比之以前強(qiáng)了不少,全賴姨母盡心照顧。官場上也看人下菜碟,我阿娘走后,那些瞧笑話湊熱鬧的人,少不得捉弄我爹爹,他又不是個精細(xì)人,有時候吃了虧,得緩上兩日才明白過來。如今他迎娶了姨母,這家也有個家的樣子了,上回我們公爺還說呢,看見爹爹昂首挺胸走在三出闕前,真和以前大不一樣了?!?/br>
    所以胡太夫人當(dāng)初的話未必沒有道理,男人在外撐門面,又是什么支撐著男人呢,必定是背后的女人。有個賢良的妻子做后盾,夫主在外面就有體面,倘或沒有金勝玉,爹爹到這會兒恐怕還是灰頭土臉的,哪里來的閑心淘換前朝名畫。

    彼此客套話說了好大一輪,柳氏到這時才姍姍來遲,進(jìn)門什么話都沒說,先哭著在云畔跟前跪下了,“小娘子,以往是我糊涂,對不住小娘子,小娘子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了我這不長進(jìn)的吧!如今我知道錯了,女君也進(jìn)了門,教會我許多道理,我往后一定收斂性子,事事聽女君的吩咐。”邊說邊回身接過女使送來的茶盞向上敬獻(xiàn),“娘子請吃茶,女君請吃茶?!?/br>
    云畔見慣了她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這種做小伏低,早在阿娘在時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到現(xiàn)在也沒精進(jìn)多少。

    不過自己不是為了尋釁來的,要緊是瞧瞧爹爹和金姨母,至于這些閑雜人等,她早就已經(jīng)不放在眼里了。

    “姨娘不必如此,你是爹爹房里人,跪我不像話?!痹婆辖舆^茶,隨手放在了一旁,示意女使攙她起身,“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只盼姨娘往后好好伺候郎主和女君,到底家和萬事興么,就算不為自己籌謀,也要為弟弟meimei們籌謀。”

    這話正好落在了柳氏的心坎上,她趁機(jī)道:“弟弟meimei們?nèi)缃穸加信鲋?,我再也沒什么不放心的了。不過今日娘子既然回來,我就斗膽和娘子及女君提一提,就是……雪畔上月也及笄了,到了找人家的時候。還請娘子和女君留心,好歹替她踅摸個信得過的好人家?!?/br>
    云畔看了柳氏一眼,心道上回這件事沒辦成,到現(xiàn)在還琢磨著呢,所以說這人的脾氣秉性能改,才是怪事。

    金勝玉沒那么好的性子,她一句話就把柳氏頂了個倒仰,“才剛及笄,這么著急找婆家做什么?人還沒調(diào)理出來,送到人家家里忤逆公婆、為禍姑嫂妯娌,到時候豈不叫人說咱們侯府沒規(guī)矩!娘子難得回來一趟,你自己身后還沒擦干凈,倒上趕著來托人辦事,我要是你,哪里開得了這個口!至于二娘的婚事,我看緩一緩為宜,再留個兩三年,也不為過?!?/br>
    這下子柳氏傻了眼,再留兩三年,豈不是要拖到十七八歲?十七歲倒還有可說,十八歲就成了老姑娘,到時候上京哪戶正經(jīng)門頭會聘那么大的姑娘?這金氏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坑雪畔了!

    可她又不能直直叫板,眼下形勢比人強(qiáng),金氏已經(jīng)成了當(dāng)家的主母,孩子也都被她搜羅去了,萬一真拿她的奴籍說事,恐怕江珩也不敢保她。所以她只好委婉地提出,“女君說得有理,不過先定親再調(diào)理,也不耽誤了二娘的前程?!?/br>
    “柳娘也太急了些?!弊谝慌缘牧韮晌绘医K于看不過,發(fā)了話,“這么大的家業(yè),樣樣都在女君心里裝著,什么時候該為二娘說親,女君自然有數(shù)。現(xiàn)在催促著,倘或著急隨意定了一個,回頭只怕你又要置閑氣,和郎主告狀?!?/br>
    柳氏被兩個資歷尚淺的數(shù)落了,心里很不舒坦,可也不能說什么,暫且只好忍氣吞聲。

    這時外面婆子進(jìn)來傳話,說筵席備好了,只等夫人和小娘子過去就開筵。

    金勝玉攜云畔站起來,笑道:“別在這里耽擱了,侯爺說你最愛吃炙羊rou,我讓人預(yù)備了,這就過去吧。”

    主家團(tuán)圓,妾室是沒有資格參與的,柳氏只好隨另兩個妾室從花廳退出來。匆匆返回自己的院子,進(jìn)門便喚翠姐,“快去找二娘,私下給她傳句話,讓她在姐夫跟前多露露臉?!?/br>
    翠姐對這樣的吩咐,有些理解不過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在姐夫跟前露臉?”

    柳氏嘖了一聲,“還要我說第二遍?”

    男人對年輕貌美的姑娘總會帶著三分好感,況且又是姐夫小姨子,原就比外人更近一層。云畔這丫頭如今是得了高枝,油鹽不進(jìn)了,但若是魏國公那頭容情,將來雪畔興許能借一借東風(fēng),也說不定。

    橫豎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什么面子里子,那是貴人們才配談的東西。讓雪畔在魏國公面前晃幾圈,萬一引起了人家的注意,不說別的,就是憑著這份親戚的情分,將來有求于魏國公時,人家也不好意思不答應(yīng)。

    “快去、快去!”她催促著,把翠姐趕了出去。

    妾室上不得席面不要緊,三個孩子雖是庶出,卻也算正經(jīng)主子,是可以和魏國公坐在一張飯桌上吃飯的人。雪畔不是傻子,只要聽了她的話,自會見機(jī)行事的。這樣的機(jī)會不多見,錯過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翠姐聽了吩咐便一溜小跑著上前院去,進(jìn)門恰好遇見了雪畔和雨畔姐妹,她們才從教習(xí)嬤嬤處下學(xué)回來,見翠姐氣喘吁吁地,便問:“這是怎么了?是姨娘打發(fā)你來的?”

    翠姐忙剎住腳說是,四處看了一圈,見沒有外人才放心湊到雪畔耳邊,將柳氏的話一字不漏交代了她。

    雪畔還沒來得及點(diǎn)頭,雨畔就先怪叫了一聲,“這也太荒唐了!”

    雪畔忙去捂她的嘴,虎著臉道:“你要做正人君子,就不要摻和我的事,全當(dāng)不知道便罷了?!?/br>
    雨畔的性情比雪畔強(qiáng)了不少,她是一母三姐弟中行二的,不上不下平時最不得寵,越是這樣,反倒越?jīng)]得柳氏真?zhèn)?,還能有一顆正直的心,懂得分辨是非曲直。

    她從雪畔手下?lián)尦隽俗?,爭辯著:“阿姐,咱們雖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公侯人家的女兒,不能學(xué)外頭那些下三濫自貶身價?!?/br>
    雪畔白了她一眼,“我瞧你才是瘋了,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我不過是露個臉而已,你當(dāng)怎么樣?”

    雨畔聽她這么說,才勉強(qiáng)放心,跟她走進(jìn)了前廳。

    雪畔因是有備而來的,所以尤其留意魏國公,這不是她頭一回見這位姐夫,早前爹爹迎娶金氏那日她就見過他,這樣的人中龍鳳,恐怕上京的女孩子沒有一個不暗中垂青他。云畔的運(yùn)氣也實(shí)在是好,有那位不愿意見人的表姐,替她預(yù)留了這位郎子。說到根兒上,還是阿娘聰明反被聰明誤,要是沒有地動那日的手腳,云畔也不能去上京。若是留在幽州,現(xiàn)在至多仍舊許個東昌郡公府那樣的人家,哪里誤打誤撞,能得今天的成就!

    橫豎就是又妒又羨,心里十分不愿意買她的賬,但眼下不能耍性子,反倒應(yīng)該極力地討好她,以便接近魏國公。

    于是換個笑臉迎上去,“長姐回來了?”

    云畔對這庶妹并沒有什么好感,不過場面上應(yīng)付式地點(diǎn)點(diǎn)頭,反倒對雨畔還有個笑臉,問近來課業(yè)學(xué)得怎么樣。

    雨畔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雪畔搶了先,她說:“教授我們規(guī)矩的教習(xí)嬤嬤很嚴(yán)厲,連著人情世故也一并教了。長姐,以前我們糊涂,總是冒犯長姐,還請長姐不要生我們的氣。”

    云畔淡然牽了下唇角,“姐妹在一處,難免會拌個嘴,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br>
    其實(shí)她是不耐煩理睬雪畔的,這丫頭活脫脫第二個柳氏,一副小家子做派,見了縫兒就愛鉆,但礙于一家子和睦的表象,她也還是勉強(qiáng)應(yīng)付了她兩聲。

    原以為這就可以剎住話頭入席了,沒想到雪畔打蛇隨棍上,復(fù)又拉住了云畔的手道:“長姐,今日機(jī)會難得,好不容易見了長姐,我也有幾句心里話,想同長姐說說。早前長姐和姨娘之間,興許是有些誤會,姨娘辦事不周全,傷了長姐的心,我代姨娘向長姐賠罪。可長姐,咱們好歹是一家人啊,牙齒總有磕著舌頭的時候,長姐福澤這樣深厚,往日的種種恩怨就不要再計(jì)較了。長姐不在家的那段時間,我和雨畔天天念著長姐呢,上回得了兩盒好吃的點(diǎn)心,原想送到長姐府上,可又害怕長姐不待見我們……”

    真是說得委委屈屈,楚楚可憐,邊說還不忘瞥了李臣簡一眼。

    云畔明白了,這是打算重修舊好,以便日后隨時登門啊。這樣的好意竟還是算了吧,于是含糊地笑了笑,“你們還小,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得了好吃的別只管想著我,我嫁到那樣的人家,哪里就短了我的吃喝呢。”

    “可是……”雪畔還是沒打算放過這個機(jī)會,愈發(fā)挑明了說,“長姐,咱們姐妹三人,年紀(jì)相差不大,換了別人家不知多親厚呢。我聽說長姐在南橋瓦市上開了間鋪?zhàn)?,過幾日長姐領(lǐng)我們過去逛逛吧……那只流光杯,如今又成了上京當(dāng)紅的物件,我們也想跟長姐學(xué)著做一個呢?!?/br>
    一旁的雨畔被她“我們”長、“我們”短的,尷尬得簡直站都站不住了,只想開溜。這樣不加掩飾地套近乎,難道她以為長姐是傻子嗎!她們姐妹自小到大都不熱絡(luò),向來是各過各的,如今冷不丁地又要登人家的門,又要跟著人家消閑,這動機(jī)也太過不加掩飾了。

    “還是吃飯吧?!庇昱现噶酥革堊溃皠e耽誤開席……”

    雪畔恍若未聞,雨畔向來是個缺心眼,一天只記掛著吃,這樣的人將來能有什么大出息!

    她殷切地望著云畔,等云畔松這個口,結(jié)果等了半日,云畔把手從她手中抽了出來,淡聲道:“看來教習(xí)嬤嬤給meimei安排的課業(yè)還是不夠多啊,你們?nèi)缃褡钜o的,就是把以前落下的規(guī)矩體統(tǒng)學(xué)起來。像那等消遣的玩意兒,還是等將來得了空再玩兒吧,何必急在一時?!?/br>
    雪畔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聽出來了,云畔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她依舊不知規(guī)矩體統(tǒng),無論自己怎么示好,她都還是瞧不起她,那這半日的好,竟是白討了。

    想做臉子,可如今局勢不容她耍脾氣了,抬眼看見金勝玉直直瞧著她,雖然離了兩丈遠(yuǎn),也讓她心頭不由一緊。

    云畔調(diào)開了視線,含笑對李臣簡道:“走吧,入席?!?/br>
    他們夫婦相攜著過去落座了,雪畔還呆站在那里。雨畔只好拽了她兩下,“阿姐,阿姐……”

    雪畔瞪了她一眼,待要罵她,又礙于人前不好失禮,只得和她一起挪過去,在江覓身旁坐了下來。

    江珩今日很高興,一家子團(tuán)圓了,很成全他這位老父的顏面,豪興地叮囑大家吃喝,一面也有意點(diǎn)撥江覓,叫了聲覓哥兒,“給你姐夫敬酒。”

    江覓才那么點(diǎn)大的人,站起來剛過李臣簡的腰。平時死氣沉沉的孩子,如今被金勝玉訓(xùn)了一個多月,已經(jīng)聽話不少了。顫顫巍巍舉起了酒杯,顫顫巍巍叫了聲姐夫,什么也不會說,仰脖子把酒喝了。

    大家都笑起來,江珩道:“這小子別的都好,就是嘴笨,除了會叫姐夫,不知道說旁的。如今還在念書,等過兩年入了仕,還要請姐夫相幫?!?/br>
    金勝玉則挑了挑眉毛,留著江珩的面子沒好揶揄他——明明這江覓最大的優(yōu)點(diǎn)就是嘴笨,因?yàn)榇廊艘沁€愛說話,那露的怯就更多了。

    李臣簡自然不好擾了岳父的雅興,回敬了江珩父子一杯,笑道:“不善言辭便做武將吧,將來到了侍衛(wèi)司,我還說得上兩句話。”

    這一場家宴,倒也吃得有滋有味,雪畔其實(shí)盼著爹爹能在場面上囑咐云畔一聲,諸如姐妹相幫之類的老生常談,可惜,爹爹如今被那兩房寵妾迷花了眼,是再也顧不上姨娘和她們姊妹了。

    不過那位新姐夫,真是個溫文爾雅的人,他與一般武將不一樣,熨帖如山間清泉,空中明月。他五官生得好俊秀,眉目清雅平和,說話也不疾不徐,所以高貴的出身反倒成了題外話,更令人折服的,是他這個人。一旦人有魅力,走到哪里都是鶴立雞群,看多了世間庸常的須眉,便覺得這樣的君子,實(shí)在令人豁然開朗。

    所以飯罷回到院里之后,雪畔便有些心不在焉。一下午在香案前呆坐著,柳氏到傍晚再去看她,她面前香爐里的香灰也不曾壓平,更別提打香篆了。

    柳氏推了她一下,“你又在發(fā)什么呆?教習(xí)嬤嬤布置的課業(yè)還沒完成嗎?”

    雪畔遲遲看了她一眼,“阿娘,你說世上為什么會有云畔那樣好運(yùn)氣的人呢,投胎投得好,嫁人又嫁得好……”

    柳氏聽了也悵然,命運(yùn)這種東西,實(shí)在很玄妙,有的人千辛萬苦難以企及,有的人卻是不費(fèi)力氣唾手可得。

    不過她也聽出了一點(diǎn)異樣,盯著她的臉問:“你怎么忽然生出這樣的感慨來?是瞧你那姐夫很好吧?”

    雪畔紅了臉,“確實(shí)是好……越看越好。阿娘,將來我也要找一個這樣的郎子?!?/br>
    “不害臊!”柳氏因她的心直口快發(fā)笑,但笑完又生出許多不平來,憤懣道,“只是你那jiejie小氣得很,使盡了力氣也攀附不上她。要是她肯助你,魏國公必定也替你留意,到時候就不必等她死了再撿漏,直去做高門大戶的正室夫人多好!”

    雪畔氣咻咻瞥了她一眼,“都怪阿娘得罪了金氏,如今有她壓著,我將來許人家豈不愈發(fā)難了!萬一她使壞,給我找個樣貌不佳,家世也不好的,那我這輩子非憋屈死不可!”

    柳氏被她說得打噎,“你這沒良心的,我拿命掙,還不是為了你們!”說著嗓門漸次矮下來,自言自語著,“云畔這條路是徹底指望不上了,只好去想別的法子……”

    這里正說著,又聽見焦嬤嬤站在院門上,咋咋呼呼向內(nèi)傳話:“郎主歇在魏姨娘那里了……夫人今日累了,說要解解乏,傳話給柳娘,讓她過上房伺候夫人泡腳?!?/br>
    第84章 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

    柳氏不由咒罵起來,“人都死絕了不成,指名道姓要我伺候,我又不是她金家的洗腳婢!”

    可是沒辦法,只要主母下了令,別說洗腳,就是端屎端尿,讓她干她也得干。

    怨氣沖天,若是侯府上空有金鐘罩,她也能把罩子沖個窟窿出來。她聽見孔嬤嬤在外面替她應(yīng)了,自己咬著槽牙從柜子里抽出襻膊用的帶子,一面纏繞一面啐,“娼婦,我看她能得意到幾時!光占窩不下蛋,總有一日落進(jìn)我覓哥兒的手心里。且等著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等十年,等覓哥兒長大了,非收拾了這爛娼不可!”

    嘴里罵歸罵,實(shí)則也沒有辦法,出門前吩咐雪畔把香篆打好,自己還是去了金氏的院子。

    這時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內(nèi)外都掌著燈,人走到院門上的時候,天頂上飄起了雪沫子,紛紛揚(yáng)揚(yáng),撒鹽一樣。

    她腳下微微頓了頓,就著中路兩旁燈亭灑下的橘黃色的光,看雪在天地間的走勢??粗粗肫鹪缒戤?dāng)壚賣酒的情景,也是這樣嚴(yán)寒的天氣,下著雪,江珩騎著馬從瓦市上經(jīng)過,馬蹄濺起的泥漿弄臟了她的酒具,他下馬向她致歉。那時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滿臉都是真摯的神情,她有把握讓他就此迷戀上,一輩子都不變。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這十幾年間確實(shí)受盡寵愛,縣主死后,自己在府中的威望一度達(dá)到頂峰……可惜,自打金氏進(jìn)門,局勢便扭轉(zhuǎn)了,江珩流連在別處,自己也像個下等奴婢一樣受金氏差遣。有時候真是意難平,好歹是府中老人,伺候了家主十幾年,如今竟被這后來人輕賤,這份冤屈就算說與江珩聽,他也不會在意了……

    “姨娘怎么還不來?”女使在廊子底下招呼,“夫人正等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