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那些被蕭若佩救回來的人很自覺地將桌子收拾好，不再打擾三人，抬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史隊長離開了屋內(nèi)。

    蕭若佩送他們出去，回來之后看見成余已經(jīng)在桌子上擺上了油燈，與鐘問龜一邊一個坐在桌邊，桌上鋪散著紙張工具，準備挑燈夜戰(zhàn)。

    鐘問龜開口取笑成余：“你不是說要勞逸結合嗎？不滾回去睡覺？”兩人雖然勤奮，嘴上卻沒有饒過彼此。

    “誰知道你這家伙會不會趁我睡著的時候做其他事情？”成余話語也不饒人，一邊攤開紙張一邊反諷道：“跟一個漂亮女孩子共處一室都沒做任何事情，我怕你是對女的沒有興趣?！?/br>
    鐘問龜也不抬頭：“就算我對女的沒興趣也不可能對你有興趣，麻煩照照鏡子?！?/br>
    兩人雖然斗嘴不停，但是手中的動作都沒有半分停滯，斗嘴不是兩人的目的，通過對話保持清醒才是。

    蕭若佩見狀也不好意思打擾，引來清風吹散屋內(nèi)暑氣，又在兩人眼前點了天光照明，這才離開了屋子。

    史隊長喝醉之后那番話讓他有些觸動，見到成余和鐘問龜?shù)目炭嘀螅欠N感觸就更深一層。

    他此前還想利用通脈勁幫助無華城重建，以他的能力，只需要一夜就能讓萬丈高樓平地起，見成余和鐘問龜如此勤奮，他再次覺得自己的想法幼稚。

    史隊長沒有說錯，那是對普通人的侮辱。

    蕭若佩若是真的用通脈勁重建無華，這里所有人的努力就成了笑話，摧毀別人的努力成果，與墜星箭有何區(qū)別？

    看見屋里的成余和鐘問龜一邊斗嘴一邊埋頭苦干，正是因為有這些奮發(fā)的人，逍遙界才有存在的意義，人類才是源界主宰。

    蕭若佩朝著天上星辰飛起，他要去問木靈天光一些事情。

    既然這天地人類為主，神異為什么還存在？

    云始星內(nèi)生機盎然，且不說木靈天光個人愛好，他日漸復蘇的生機勃勃，也是不可小覷。

    木靈天光存活至今，是蒼圣之下蕭若佩覺得最可靠的神異，甚至有些本事連蒼圣也自嘆不如，比如為了復活青縈甚至創(chuàng)造了一方世界。

    同時木靈天光與他之間還有一些說不清楚的關系，蕭若佩不清楚到底如何，但是本能覺得他不會騙自己。

    這種信任甚至超越了許多與他生活了二十年的親人。

    不過這一次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蕭若佩的到來，進入云始星之后，蕭若佩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睡在了花海之間，依靠著一株根須生成臥榻形狀的小樹半躺，連有人進來也毫無所覺。

    蕭若佩也不急在一時，他找了一個地方坐下，看著天外的蜃界。

    若是凌先生沒有數(shù)錯，進入源界的蝕影便已經(jīng)被全部清除。

    一個被凌先生用白羽劍意殺死，一個死于風鞘劍下，一個被冷霜斬去意境，沒了意境估計再也沒有辦法進入源界了。

    余下五個，今日被蕭若佩一網(wǎng)打盡，第一批滲透到源界的蝕影一個不留。

    自從昕言遇上第一個蝕影到現(xiàn)在才過去兩個月，這些異界的生靈，連一個夏季都沒有熬過去，雖然有不熟悉情況的關系，但這也表示蝕影并非不可戰(zhàn)勝。

    但這只容許蕭若佩稍微放松一絲，蝕影強者為尊，在他們那邊，強大的武者投影受到推崇，相信不需要多久，他們就能找到能夠滲透源界的規(guī)則，并找出大部分入意武者投影。

    到時候滲透進入源界的蝕影還有二十多個。

    他們進來源界找不到同伙的消息，必然會更加小心。

    接下來的計劃不應該以針對蝕影為目的了，只要千星連城計劃順利實施，等到武靈天光出現(xiàn)，蕭若佩便可以利用天光聚集大部分強大的武者，找出依附在他們身上的蝕影，不留下任何反抗的機會，直接將那些蝕影囚禁起來。

    之后他便可以一心一意地將這些異族用天光囚籠困住，靜候盧平筑起千星連城。

    蝕影不放回去，消息自然傳不到蜃界，就算傳過去了，千星連城的大勢已成，他們也無能為力。

    這并不是需要躲躲藏藏依靠偷襲才能取得成果的陰謀，而是堂堂正正利用人類的力量與蜃界一決勝負，如果這種對決蝕影都不能接受，那就玷污了他們用力量征服蜃界的功績。

    “這次又沒有帶新鮮玩意來？”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在這星辰之上也沒有其他人，說話的自然是木靈天光。

    蕭若佩回頭看一眼，見他正在起身，還學著人類的模樣伸了一個懶腰，蕭若佩覺得好笑，就那天光之軀，有腰骨嗎？有筋rou嗎？

    “我在景州地下看見了一頭金牛，被墜星箭射傷。”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星海，又想起史隊長說的話。

    如果逍遙界什么事情都由神異去完成，那就沒有如今璀璨星空了。

    “是金靈天光嗎？”蕭若佩有些奇怪金牛的身份。

    木靈天光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感應金牛的存在，過了一會才回答道：“不是，金靈天光現(xiàn)在自行運轉(zhuǎn)，金牛大概和我一樣，是卸下了天光之責的神異了…它這樣子…也不太像以前，難道是改吃草了？”

    聽到木靈天光說些胡話，蕭若佩覺得有些好笑，他們這些神異，難道還有分吃草吃rou？

    木靈天光看向蕭若佩，他的眉頭皺起來：“你的天光消耗有些大?。磕贻p人這么不懂得節(jié)制，這么下去再過幾年，天光就不夠了?！?/br>
    蕭若佩也自知自己近段時間利用天光做了太多事情，覺得像是辜負了天光之責一般，便將天光囚籠展示：“對面蜃界的生靈進入了源界，可以隨意在陰影之中移動，我只能用這種方法困住他們?！?/br>
    木靈天關看了之后抬頭認真看著他道：“你這方法不太人道啊，你看看，這五個影子都擠成一團了，別說動一下，我看著都感覺呼吸困難?！?/br>
    蕭若佩無奈笑道：“要分開他們就需要太多天光?！?/br>
    “那就這樣吧，這樣挺好?！蹦眷`天光不再糾結，趕緊認可了蕭若佩的做法，又提出一個意見：“其實也可以在這星辰之中改造成囚牢，我可以代替你看住他們?！?/br>
    “你剛才不是在睡覺？”蕭若佩覺得放心不過，搖頭道：“還是等一些時間再看吧，我暫時還能應付得來?！?/br>
    “我以前一下子就有可能睡個百年，你看景州地下那金牛不也是一樣么？現(xiàn)在只睡一會，已經(jīng)是很大的進步了?！蹦眷`天光不再介意蕭若佩沒帶禮物的事情，從樹下站起來走到蕭若佩身邊坐下：“想要活得久，足夠的睡眠是必須的。”

    感情這家伙活了萬年都還沒有活夠？

    “金牛正在抽取地下的土石精髓，可能是在構建支持洞窟不倒的支柱，接下來也許會有所行動，你知道它要做什么嗎？”

    “像你一樣，身上殘留著天光潤澤，便打算用出來幫助源界應付蜃界唄。”木靈天光指了一下天上，學著蒼圣表情做了一個瞇眼笑容道：“蒼圣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br>
    “源界，蜃界，都是在按照蒼圣的意志運轉(zhuǎn)嗎？”蕭若佩有些奇怪問道：“他如此干涉世界，就不用付出什么代價？”

    “他的干涉只是在神異的層面之上，你看除了我們這些與他有聯(lián)系的家伙，誰能見到他？”木靈天光笑容之中有些意味深長：“他比我聰明得多，做的事情也比我好?！?/br>
    木靈天光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他還有過比肩蒼圣的時候？

    蒼圣是源界之軀，蕭若佩自身曾經(jīng)也是源界之軀，木靈天光與自己脫不開聯(lián)系，便與源界之軀千絲萬縷。

    蒼圣做的事情，木靈天光未必沒有做過。

    那自己眼前的，莫非就是源界之軀曾經(jīng)作為源界天道留下的意識？這可是個十分了不起的大背景啊！靠著這座大山，蜃界應該不足為慮了吧？

    不過神異不能作為人類的依賴，蕭若佩不會用自己的通脈勁重建無華，相對木靈天光和蒼圣這種層次的神異而言，幫助蕭若佩也就是干涉到尋常人。

    看來這山還沒有等自己靠上去就移開了。

    蕭若佩想到這里先笑了一下，繼續(xù)問道：“那這個世界要神異做什么？只存活于別人口頭之中，卻不做任何事情，不能干涉太多世間之事，卻又好似憐憫一般，偶爾播灑著人看不見的恩惠?！?/br>
    “有意義?！蹦眷`天光當即反駁道：“如果沒有蒼圣，源界這棵樹苗就會長歪，你記得長生閣八層的那刻字嗎？”

    蕭若佩點頭回答道：“是‘正直’兩個字？”

    “人類以此為基石，如果沒有蒼圣的存在，他們知道何為正何為直，但不一定會去恪守，因為每個人的正直標準都不一樣，我就說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重建無華城的工匠，受到人皇殿的雇傭，他們會給無華人安排好必須的住處，但是在此前提下，他們建造的房屋只能滿足最基本的居住需求，因為人皇殿調(diào)拔的款項和物資，只夠做到這樣?！?/br>
    “那些工匠如果以正直來衡量自己的所作所為，你覺得無華城能夠完成重建嗎？”

    蕭若佩搖頭，只有居住需求的不叫房屋。

    “但是一部分無華城的原住民利用自己的積蓄，聘請工匠們裝修一下屬于自己的房屋，還有其他地方義商捐助物資幫助無華城重建，因為物資和財物的充足，工匠們自然而然將房屋建造得更好，他們是否沒有維持自己的底線？”

    蕭若佩又搖頭，這是等價的交換，并非人心動搖。

    木靈天關笑道：“那便是了，人心中有標尺，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合適，正因為如此，所以人心易變，如果沒有神異的存在，難免就會走向歪路，我們只是為了提醒他們主宰這源界的，不只是人類。”

    “那人類也沒有必要努力了，反正有神異決定一切，完成一切?！笔捜襞鍑@氣，他已經(jīng)觸及到了皇院那批人見到的層次。

    “所以我們才不會過多去干涉他，只是讓人類知道，這條路上有人看護，他們可以安心走下去。”木靈天光說道：“蒼圣如此，我們?nèi)绱?，星辰亦如此，神異為前人指路，前人為后人鋪路，才能保證人類這隨意搖擺的正直不至于走偏，保證人類走到最后?！?/br>
    “那他們呢？”蕭若佩指著rou眼可見的蜃界。

    “他們便是走偏了路的人類?！蹦眷`天光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想人類變成這樣，便需要更多人的努力?！?/br>
    “為何蜃界會過來，非要與源界沖撞？”蕭若佩自始至終都不明白蒼圣此舉的意義。

    “正確與否，并非我們一言而定，更在你們的行舉?！蹦眷`天光看著逐漸臨近的蜃界：“再說也差不多是時候，我已經(jīng)知道蒼圣大概要做什么了?！?/br>
    “你已經(jīng)天地同力了嗎？”他突然轉(zhuǎn)換話題。

    蕭若佩愣了一下，明白他問什么之后點頭承認：“自從那次和你一起在冥海里面浸泡了三天，我的通脈勁不知為何，就能夠借用逍遙界全部的力量了。”

    “三天…區(qū)區(qū)三天又怎么能夠…”木靈天光感嘆了一句，沒等蕭若佩吸收他話里的意思，又接著說道：“那脈通一界之后呢？你覺得通脈勁到了極限，已經(jīng)沒有前進的可能了嗎？”

    “難道還有其他地方？連妖異和靈精所在的世界都一起吸引過來，將源界重歸萬年之前一般嗎？”

    蕭若佩可不愿意看見這樣的局面，他沒有感覺到自己的通脈勁有更多的變化，只以為脈通逍遙界就是通脈勁的極限。

    木靈天光笑道：“是有過脈通三界的情況出現(xiàn)，不過那是為了應付一個很無解的局面，這次的通脈勁要做的事情與上次不一樣了?！?/br>
    不一樣也是將三族再次聯(lián)系到一塊?。‰y道要讓源界回到萬年前那樣？

    已經(jīng)有一個蜃界正在接近，逍遙界的人類不知能否應付過去，按照木靈天光的意思，妖異和靈精同樣在靠近，莫非是要人類在應付蝕影同時還要戒備更多的敵人？

    “你在吸收源界，將那片世界塵埃再次聚合?！蹦眷`天光看著蕭若佩說道：“或者說，通脈的能力，正在驅(qū)使著你去做這種事情?！?/br>
    “我翻了很多法修留下的記錄，只得到這個解釋，蜃界的靠近印證了我的想法，雖然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接近，但是卻已經(jīng)在蕭河可以觀測到的時間線里，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br>
    “蜃界的接近是我造成的？”蕭若佩受到驚嚇，頭腦之中念頭已經(jīng)轉(zhuǎn)不過來。

    “不是你，是源界天地，你充其量也就是一個觸發(fā)這件事的開關?！蹦眷`天光見他神情便笑道：“以你的本事，想要將蜃界拉近還差些，只有源界這么龐大的力量才可以做到，不僅是蜃界，還有更多碎裂的古源界…雖然現(xiàn)在不可見，但是在某一個時間點上，那些塵埃里面，或許會誕生出和你我一般的人，漸漸復蘇，形成塵埃，在源界的牽引之下，漸漸聚成土塊，凝成大地，蒼圣所等候的，便是這一刻?！?/br>
    蕭若佩被木靈天光的描述吸引，他似乎看見了塵埃漸漸沉淀，凝聚成了一片廣袤的大地，在那土地之上萬物生發(fā)，人類入意之后，凝聚成源界之軀，生活在那大地之上。

    不過這與逍遙界有什么區(qū)別？如果只是去了一片比源界寬廣的土地上，變成一個比人類更加強大的人類，卻過著與人一般的生活，那片大地又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蕭若佩不解，他向木靈天光說出了疑問。

    木靈天光悠悠嘆氣：“對你而言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嗎？”

    “我覺得現(xiàn)在的生活就挺好的，沒有必要為了那片虛無縹緲的破碎世界去奔波，蒼圣其實可以投影到逍遙界里吧？他就該放下過去的執(zhí)念，來到源界與人類一起生活，那不比一個人孤身在外強得多？”

    為了修復那片廣袤的大地，就可以然逍遙界面臨破滅的危機？

    而且聽木靈天光的意思，這種危險還不是一次兩次，蜃界的來臨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逍遙界想要恢復到原貌，不知道要經(jīng)歷過多少次與其他世界相撞的危機，他蕭若佩活不到那個時候，人類也不可能接受連續(xù)不停的世界沖撞。

    “但是對他們來說，只有那個地方才是他們的家鄉(xiāng)，他們需要真正的源界出現(xiàn)?！蹦眷`天光俯視大地：“當初這片土地被稱作源界，就是他們寄予了希望，這里是他們那個世界的殘留，也是世界修復的源頭。”

    “為此可以忽略生活在其中的人類嗎？”

    木靈天光搖頭：“人類是源界主宰，并非是這一粒小小的塵埃，而是那一片由無數(shù)塵埃凝聚而成的源界，舊生代的人類已經(jīng)沉眠了。”

    “你又如何敢保證，蒼圣所修復的源界不是塵埃？如何保證在源界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生活其上的人類不會像以前的人一樣渴求前往那唯一真實，將我們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修復的源界再次毀滅？”

    “我覺得，還是保持一粒塵埃的模樣好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