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強(qiáng)聽見女兒的話，他輕聲說：“雅茹，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diǎn)休息?！?/br>
    “好！”

    陳建強(qiáng)閉上了眼睛，很久之后，他睡著了，他夢見自己被通知：“莊燕出事了！”

    時間仿佛被撥回了那一年……

    第168章

    陳建強(qiáng)看著夢里,正在檢修飛機(jī)的自己，扳手砸在了地上，他瘋了一樣奔跑出去,如果不是同事拉著他,他就直接沖出基地了。

    他的記憶回來了，聽見妻子出事，他那時候是感覺天榻了下來,他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婚后,一直是妻子打一步他走一步，但是莊燕漂亮，能干，她說的他打點(diǎn)兒折扣都做。

    原來自己聽見莊燕出事是這樣失魂落魄？他被推上了卡車，去了殯儀館,看到了美麗英氣的妻子，浮腫漲胖，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夢里的自己，眼前發(fā)黑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同事掐著他的人中，夢里的自己醒了過來。

    同事告訴他，他還有玲玲,必須為玲玲堅強(qiáng)起來,他強(qiáng)撐著給莊燕辦了喪禮。

    按照記憶,這個時候謝美玉就該出現(xiàn)了,他記得在他最難熬的時候,是謝美玉站在了他面前,說：“建強(qiáng),人死不能復(fù)生，莊燕一定希望你和玲玲好好生活?！?/br>
    她的溫柔，填平了他內(nèi)心的傷痛。謝美玉在他要上中班的時候，帶著費(fèi)雅茹過來，陪著玲玲睡覺。給玲玲買鞋，給玲玲梳頭發(fā)，送玲玲上學(xué)。

    夢里謝美玉并沒有出現(xiàn)，他要上中班，就把孩子交給隔壁的老盛夫妻，老盛的老婆張巧云對玲玲很好。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像現(xiàn)實里那樣緊張，反而他因為剛剛從鍋爐工轉(zhuǎn)成機(jī)務(wù)，對技術(shù)一點(diǎn)都不懂，而老盛是個老機(jī)務(wù)了，就帶著他，他們之間關(guān)系好得很。

    有人給夢里的自己介紹對象，他去看過一兩回，有過莊燕這樣的，那些女的不是胖就是瘦，有的居然還嫌棄他帶個姑娘。他還嫌棄她齙牙呢！

    夢里的自己被做媒的人說：“小陳?。∧憔褪谴笮』镒拥臅r候，娶到莊燕，也是吃到天鵝rou了，難不成你還想吃一回天鵝rou?！?/br>
    “不吃了行嗎？我嘴挑?！闭f了這一句，他索性就不去看對象了。主要是女兒每次知道他要去看對象，那張小臉蛋就拉長了，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兒，看著怪可憐的。算了算了！養(yǎng)好小丫頭就好了！

    以前有莊燕在，他會被她說那些要努力的話說得煩死了?？涩F(xiàn)在他多么希望莊燕還活著，略帶嫌棄地勸他多讀書。

    他的時間太多，太寂寞。莊燕留下來的英文書，就成了打發(fā)時間的選擇。孩子也想mama，父女倆坐在一起學(xué)英文，就是一起想孩子她媽了。

    陳建強(qiáng)看著夢里的自己，學(xué)著給女兒梳辮子，打蝴蝶結(jié)。

    看著他放學(xué)時間下雨了，跟領(lǐng)導(dǎo)說一聲，冒著雨沖回家，拿了雨傘去接女兒，自己渾身濕透了，把小丫頭護(hù)在傘里，女兒仰頭甜甜地叫他：“爸爸！”

    被機(jī)務(wù)主任批評，擅自離開崗位，老盛站出來給他說話：“小陳沒爹沒媽，丈母娘還下放了，孩子要是發(fā)燒了，不是更加耽誤工作，領(lǐng)導(dǎo)您體諒體諒?！?/br>
    就這么父女倆相依為命。夢里的玲玲很活潑，卻又不像現(xiàn)在的玲玲那種張揚(yáng)放肆，而是單純的活潑伶俐，笑得天真爛漫。他又想起有幾年玲玲很沉悶，那時候費(fèi)雅茹叫他叫得很甜，玲玲如果不是學(xué)校有事，壓根就不會跟他開口。他曾經(jīng)說她：“你怎么三個拳頭打不出悶屁的啦？”

    夢里的玲玲，對著他是滿是孺慕之情，而他也是時時刻刻以女兒為先。

    有一天，女兒哭著回來，說被劉劍給欺負(fù)了，女兒是他的心頭rou，他怎么舍得被人欺負(fù)？他去找劉劍的媽，徐永芳那個女人是徐永根的meimei，一點(diǎn)點(diǎn)都不講道理。

    “哎呀！建強(qiáng)??！小男孩么欺負(fù)小女孩是因為喜歡呀！你也不用大驚小怪的嘍?！?/br>
    看著掛著淚珠的女兒，他很心疼，他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但是，這次他鼓足勇氣跑到辦公室去找徐永根，跟他說這個事，讓他勸勸自己meimei。

    “哦呦！小陳，你怎么一點(diǎn)點(diǎn)大的事都要來找我的啦！小孩子之間的事么，大人插手了么，就難搞了?！?/br>
    被徐永根打發(fā)回來，他想算了，要不讓老師給換個班級？可不還是一個學(xué)校里？難道讓玲玲被那個小男孩欺負(fù)？

    不行，不行！他不能這樣，他去打聽到了劉連長的電話，給劉劍的爸爸去電話，劉劍的爸爸立馬答應(yīng)：“陳建強(qiáng)同志，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我兒子?！?/br>
    很快徐永芳帶著兒子上門來道歉，他看著劉劍跟他說：“以后你要是再這樣欺負(fù)我家玲玲，你欺負(fù)一次我就給你爸爸打一個電話。再不然，我給你爸爸的領(lǐng)導(dǎo)打電話。”

    女兒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等徐永芳帶著劉劍離開，撲在他身上：“爸爸好厲害！”

    原來自己也能這么厲害，他把女兒摟住，貼在她的小臉上：“囡囡，有什么都告訴爸爸！爸爸會保護(hù)囡囡！”

    因為這件事，他沒得機(jī)會升職，沒機(jī)會就沒機(jī)會，反正他本來就是個鍋爐工，他是莊燕的男人，是莊勇的女婿，難道還能讓他回去做鍋爐工？就算回去燒鍋爐又有啥？

    女兒喜歡畫畫，他不管風(fēng)霜雨雪，送她去少年宮，大雪天，他哈著手，透過窗戶看著小姑娘在教室里學(xué)畫畫。

    女兒畫了一幅畫像，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畫，清明時節(jié)，他帶著女兒，在烈士陵園，在墓前偷偷燒了這幅畫。被陵園的管理人員給抓住了。

    “叔叔，我想讓mama知道，我和爸爸都很想mama?！?/br>
    聽見這話，陵園的管理人員揉著她的頭：“下次來，到叔叔這里來拿個火盆。”

    陳建強(qiáng)看見夢里的自己摟著小丫頭從陵園出來，那一刻他很想哭。

    夢里，人家升工段長，自己沒得升，他也不在意，反正就干活，以前莊燕在的時候，他還認(rèn)為自己不如老婆，希望能夠早點(diǎn)不做鍋爐工，能夠在老婆面前抬起頭來。現(xiàn)在他一個帶著孩子的光棍，也不需要什么升職，升職帶了人還煩，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認(rèn)真維修，腳踏實地，所有人都說他是個踏實認(rèn)真的人，但是他和老盛一樣，都是永遠(yuǎn)升不上去的料，他們兩個一直沒得升的貨色，坐在一起研究技術(shù)。

    707進(jìn)來了，他會英語，組里就有人叫他看資料，他看懂資料跟大家講，帶著大家做檢修。

    上頭領(lǐng)導(dǎo)來參觀，聽見他在跟人解說，就把他給叫了過去：“小伙子，你怎么會英文??？”

    “我愛人生前一直說，美國的飛機(jī)很好，現(xiàn)在在引進(jìn)美國的飛機(jī)，讓我好好學(xué)英語，到時候修飛機(jī)能用得上?！鼻f燕走了之后，他就一直想著她的好。

    “小陳的愛人是救落水兒童的烈士莊燕?！?/br>
    “這么有本事，又踏實的小伙子，怎么不委以重任？”

    徐永根笑著說：“小陳一個人帶著孩子，要是做了領(lǐng)導(dǎo)，就沒空管孩子了?！?/br>
    “烈士的孩子，大家不照顧？有能力的人，大家沒想著要提拔？”

    很快他被提拔成了工段長，他帶著女兒出去吃生煎饅頭，女兒給他夾了一個生煎饅頭：“獎勵爸爸的呢！爸爸是最厲害的爸爸。”

    “玲玲也很厲害。畫畫得獎了呢！”

    女兒的生日到了，鄉(xiāng)下的許mama托人送來一件衣服，陳建強(qiáng)想著莊燕之前一直要給許mama翻案。翻案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但是許mama養(yǎng)大了莊燕，他和玲玲去照相館拍了父女倆的照片，給許mama寄過去，告訴她父女一切安好，讓她認(rèn)真接受改造。

    一張照片讓許mama很開心，給他們父女郵寄過來很多吃的，他略有些愧疚。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女兒進(jìn)了高中，按照玲玲的英語水平，她mama留下的那個空姐的名額不需要了，加上她的烈士后代身份，估計能推薦上大學(xué)。誰想到?jīng)]多久上頭出來消息說推薦取消了，要高考了。

    第一屆考試結(jié)果出來，才5%的錄取率，這下他只能干瞪眼了，安慰自己，不行就做空乘，反正空乘也很好?。?/br>
    倒是小丫頭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說：“爸爸，我的英語水平在班級里跟葛慧敏是最好的，加上英語附加分，我們有很大優(yōu)勢的。”

    那怎么辦？他就做好后勤工作，讓女兒安安心心讀書唄！

    高考那天，天氣像是在烤一樣，他騎車送女兒去考試，回來做飯做菜，中午又給女兒送飯去，看著女兒狼吞虎咽，他拿出手帕給她擦汗：“慢慢吃，早上考得怎么樣？”

    “比上一屆難，不過還好?！?/br>
    “盡力就好，不行，咱們再考。”

    “應(yīng)該不會吧？”

    跟孩子一起忐忑等分?jǐn)?shù)，等結(jié)果，許mama的噩耗卻先一步傳來，說她去給人看病的時候掉進(jìn)了河里，沒了！

    許mama在內(nèi)地只有他一個親人，他把女兒托付給老盛，乘車去了鄉(xiāng)下給許mama收了尸，抱著骨灰盒回了江城?；氐郊依?，他和女兒給骨灰盒磕頭，骨灰盒用紅布蓋了起來，等冬至那天落葬。

    女兒的成績出來，考上了江城外語學(xué)院，父女倆去了莊燕的墳上，跟莊燕說了一聲，他說：“燕兒，mama我接回來了，我看好墓地了，等冬至把mama落葬了。”

    女兒進(jìn)了大學(xué)，冬天他把許mama的骨灰下葬在市郊的一個公墓里，離開莊燕在的烈士陵園不遠(yuǎn)，回來的路上他還跟女兒打趣：“以后，你把我也葬在這個墓園，我乘三站路就能找你mama了。”

    “爸爸，你瞎說什么呀！你要長命百歲，我mama不會嫌棄你是個糟老頭子的?！?/br>
    “你mama恐怕在下邊早就找好了，我從來都是她無奈的選擇?！焙⒆哟罅擞行┰捑湍苷f了，“我那么笨……”

    “哪有？哪有？爸爸才不笨呢！爸爸的技術(shù)那么好？”

    他不想說，而很快有人證實了他真的是一個很笨的人，許mama的哥哥從海外歸來，五舅懷疑許mama的死不是意外，果然真相查出來，許mama是被人害死的。

    許mama的骨灰被五舅帶走，說要葬在南洋的墓地里，跟許mama的父母一起。

    他和孩子被邀請一起去參加了遷葬儀式，也見到了莊燕的四叔，還有許mama的未婚夫。

    那位教授，抱著骨灰盒，貼著臉，久久不肯撒手。那一刻，他有些后悔，為什么他不能像莊燕那樣，執(zhí)著地去為許mama平反，興許許mama就能跟這位教授一起了，她還能有幾年好日子過。

    他們都邀請他們父女倆去南洋或者港城定居，他拒絕了，他還是在江城好了。熟悉的人，熟悉的環(huán)境，熟悉的工作。

    后來飛機(jī)進(jìn)來越來越多，他又是老師傅，他像是坐火箭一樣往上升。

    女兒也畢業(yè)了，進(jìn)了民航，成了空管，和航空公司里的一個小伙子談起了朋友，兩人成了家，有了小外孫。

    民航的待遇越來越好，一家三口都是民航的，還都是民航的領(lǐng)導(dǎo)，條件不要太好。

    女兒和女婿買了別墅，要接他過去，被他拒絕了，這里去機(jī)場真的方便，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個電話他就能跑到機(jī)場里。

    他的職位越來越高，成了集團(tuán)里的機(jī)務(wù)工程部的總監(jiān)，怕他馬屁的人多，他最受用的是一句：“陳總，小外孫眼睛像你哦！”

    他眉開眼笑。工作忙完，周日買菜燒飯，等女兒女婿來一起吃飯，小外孫一句：“外公！”別提多開心了。

    那一天，他去買菜的路上，遇見了謝美玉，他瞇著眼睛透過老花鏡，認(rèn)出了她，看著落魄的她，那一瞬，他想起自己年少時候，在棚戶區(qū)偷偷看著她，少男時代曾經(jīng)喜歡過的姑娘，現(xiàn)在成了這樣，幫幫她吧！

    聽聞他自從老婆走了以后一直一個人，她說：“建強(qiáng)，要是人生能夠重來，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伺候你，報答你。”

    他笑著說：“不用，要真那樣，我就想有人能夠告訴我一聲莊燕什么時候出事，讓我能跟過去，和她一起救孩子，她就不會死了，那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陳建強(qiáng)張開了眼，看著狹小的空間，和中間隔著的簾子，伸手抹了自己的臉，全是水漬……

    這輩子，莊燕出事沒多久，謝美玉就出現(xiàn)在他面前，嬌嬌柔柔地叫了他一聲：“建強(qiáng)！”

    而剛才，費(fèi)家杰說，謝美玉跟他離婚不到半年就嫁給自己，說他們是潘金蓮和西門慶。但是，在此之前，他好幾年沒見謝美玉了，她只在他深深的記憶了，只是一個少年時候的夢。

    他一定是瘋了，怎么可能有重活一次這種事？要是有這種事，謝美玉她怎么可能不過來提醒自己，莊燕要出事？她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莊燕死？沒有人能這么惡毒！他不信。

    他真的不信嗎？

    第169章

    陳建強(qiáng)翻來覆去睡不著,夢當(dāng)然做不得真，但是夢里的情景卻是那樣真實。

    越是想起夢里那些細(xì)節(jié)，就越是讓他整個人呼吸都困難。

    夢里他是那么疼愛女兒,舍不得她被風(fēng)吹,舍不得她被雨淋，有一顆糖也要省給孩子，冷了給她添被子,熱了給她打蒲扇。

    現(xiàn)實里，這些事他只為一帳之外的陳雅茹做過,大暴雨里玲玲帶了雨傘，雅茹沒帶，雅茹淋濕了，謝美玉眼睛里含著淚，說一句：“雅茹身子弱?！?/br>
    他就斥責(zé)玲玲不把傘給jiejie,玲玲拿到了糖分給了雅茹，沒有分一半，他就罵她小氣。雅茹說玲玲睡覺不老實，他就任由謝美玉把玲玲安排到他們房間，他和謝美玉不方便了，又把玲玲送到陽臺。

    他不會像費(fèi)家杰那樣跟男孩的家長打架，但是夢里不是有解決辦法嗎？

    那時候謝美玉一句：“我去跟徐科長鬧了,她哥哥是徐書記,她男人在外頭做連長。她是軍屬,你還想不想升工段長了？”

    他就作罷了！

    眼前閃過一幕,當(dāng)時玲玲打了謝美玉,他跟她吵了起來,說的就是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