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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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蕓心思活泛,在處理人情世故的方面頗為嫻熟,決定了請程芝吃飯,就做了周全的籌備,甚至打聽到她母親不是嘉陵人,而是寧波人,她后來去上海讀大學(xué)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剛好世紀城里新開了家私房菜館,主打杭幫菜。 程芝是傍晚時分到南塘園的,站在餐廳門前,看到里間江南水墨,碧瓦灰檐的裝潢后,倒真有些懷念母親在世時,每年她們?nèi)ネ馄偶野菽陼r的光景,也是這般怡然閑適的氛圍。 服務(wù)員穿著青黑色對襟短袖,笑盈盈的引著程芝穿過一道流水曲觴后,停在雅間門前。 王蕓掀開竹簾,朝程芝露出明麗的笑,“程老師,您坐?!?/br> 程芝來之前的心情并不是很愉快,自從學(xué)校名聲上來后,轉(zhuǎn)學(xué)轉(zhuǎn)班的事她處理了不少,但還是做不到習(xí)以為常,內(nèi)心深處對這種行為依舊是抵觸的。 但青山和嘉陵也就一河之隔,王蕓托關(guān)系甚至托到了她表姐家里,再拒絕就打了幾戶人家的臉面了,顧慮到這一層原因,她只好來赴宴。 于是也露出平和的微笑,“您好?!?/br> 王蕓朝王京使了個眼色,后者很機靈的拉開一把楠木圈椅,“程老師您坐?!?/br> 吃飯落座,在社交場面里也是門學(xué)問。 王蕓給她安排的上座,恭維之意不言而喻。 程芝不太適應(yīng)這種殷切的氛圍,尤其是王蕓和王京熱切的眼神一刻也沒從她臉上挪開過,這讓她感到拘束,仿佛只能聽之任之的妥協(xié)。 她想了片刻,自己尋了個側(cè)位坐下,服務(wù)員剛好進來換茶,她接過,喝了一口,將瓷杯擱在桌上,朝王京招了招手,“你坐我旁邊吧。” 這下輪到王京心有戚戚了,畢竟沒哪個學(xué)生愿意坐在老師旁邊吃飯,但程芝笑得很隨和,jiejie又在對面“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只好訕笑著坐下。 這樣一來,上座的位置便空了出來,吳瑞安進來看到后,疑惑的目光落到王蕓臉上。 王蕓看他身后空落落的,偏了偏頭,做了個口型,“二哥呢?” 她在來之前本意是想找人問點程芝的情況,沒料到還從王叁姨那兒聽到了她和梁家馳的舊情事,以及兩人前幾天還一塊兒吃過飯。 王叁姨說起這事時,說梁家馳這是又著了迷,本來王蕓對此不置可否,但昨晚提起程芝時,梁家馳失神的醉態(tài)讓她不得不相信,她這位向來決絕凌厲的二哥的確還難忘舊情。 程芝這邊她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和別人訂婚七年,都沒后信,這廂梁家馳又離了婚,兩人重逢,也許能再產(chǎn)生什么火花也未可知。 小算盤打到這兒,王蕓已經(jīng)覺得這次轉(zhuǎn)學(xué)勝券在握了,所以來之前她便給吳瑞安打招呼,要他盡量把梁家馳帶來。 吳瑞安和程芝打完招呼后,湊到王蕓旁邊小聲說,“二哥說他臨時有事兒給絆住了,不一定能來,讓我們先吃,他來的話會再發(fā)消息的?!?/br> 王蕓嘴角的笑瞬間淡了幾分,看向那個空置的上座,低聲絮叨:“我這都定了四個席位,早也不說清楚?!?/br> 吳瑞安糾正她,“二哥本也沒說一定要來啊?!?/br> 程芝從容地喝著茶,對他們的竊竊私語并不感興趣。 恰好服務(wù)員開始上菜了,王蕓的熱情又回籠,招呼著程芝動筷。 吳瑞安是個質(zhì)樸的人,在為人處事上沒老婆放得開,于是也沒坐上座,只選了個側(cè)位。 眾人都開始用餐時,服務(wù)員看到空碗筷,好心詢問需不需要撤掉。 王蕓還對梁家馳保有幾分期待,搖頭,和順勢看過來的程芝解釋,說本來還有位堂哥要過來,他剛回嘉陵沒多久,沒來及好好請人吃頓飯,正好今天一起。 程芝聽出這頓飯不單是為她一人所辦,自己也算陪襯之一后,反而覺得舒心不少,思緒也松弛許多。 吃飯席間,王蕓將親切和討好的分寸拿捏得較為合宜,所以程芝麻并沒覺得不適應(yīng),只是在聽到她說要讓王京轉(zhuǎn)到特優(yōu)班時,頓住了筷尖。 再來之前,她明確表態(tài)過,轉(zhuǎn)學(xué)的事情她可以酌情考慮,轉(zhuǎn)班的事她并不認可。 王蕓在電話里也再叁說只是為了轉(zhuǎn)學(xué)以及讓她提前觀察下王京的狀態(tài),程芝不喜歡這種意料之外的安排。 她有自己的原則。 本就是不喜言笑的性格,眉眼里的情緒一淡下來,神情便顯得格外清冷。 盛菜的瓷碟與玻璃盅在明亮的燭火下,反而透出幾分冷凝的光澤。 王蕓自知理虧,但還是攛掇著王京給程芝搛菜,“程老師,我知道我這個要求是有點強人所難了,但畢竟我弟弟是從市里轉(zhuǎn)過來的,他有底子,他的理綜成績在市里都是排得上號的……” 王京聽見這話,心里簡直是翻起巨浪,他的理綜成績確實還行,但在市里的水平那可就查無此人了。 他姐把他捧這么高,真不怕弄巧成拙。 正這么想著的時候,程芝看著王蕓,微微一笑,“是么,年年都名列前茅,還是?” 意味深長的視線繞著王京逐漸泛紅的面孔也轉(zhuǎn)了一圈。 王京硬著頭皮報了個年份,程芝想了片刻,神情愈發(fā)沉靜:“那一年的理綜卷,我也參與批改了的,市里前五十,我們班占了一半,剩下的名額里似乎沒看見你?!?/br> “……”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瞬間把剛才王蕓夸下的??诖蚧卦巍?/br> 王蕓啞口無言,把打圓場的任務(wù)甩給吳瑞安。 吳瑞安之前就和她說過叫她見好就收,不要把場面弄得太難看,這下對著程芝,他也說不出活絡(luò)氣氛的話,只能沉默地給她續(xù)了杯茶。 程芝淡淡的說了句謝謝后,不著痕跡地將碗筷歸置好,已經(jīng)有離席的想法。 王蕓鍥而不舍,硬著頭皮繼續(xù)說,“程老師,我保證這孩子腦子是很聰明的,就是原來的班上學(xué)風(fēng)不太好,眼看著開學(xué)都要高二下冊了,再一晃眼可不就高叁了嗎,任務(wù)很緊急,這才想著轉(zhuǎn)到更好的班級,對學(xué)習(xí)肯定更好?!?/br> 她言辭懇切,程芝卻覺得無語,在市里都學(xué)不好,聽說哪兒學(xué)校好就轉(zhuǎn)到哪兒上學(xué),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果不是誠心好學(xué),只為了名校名師的噱頭,即便是清北教授麾下都出不了人材。 “王小姐,實話和你說吧,我在來之前就看過了王京的各項成績,他的資質(zhì)的確不差,但是在原來的學(xué)校也只是分到了快班,你現(xiàn)在忽然說要讓他進特優(yōu)班…….” 程芝看著一言不發(fā)的王京,嘆了口氣,“對他來說,難度不小?!?/br> 她已經(jīng)把話說得夠委婉,但王蕓卻覺得程芝無非是恃才傲物,接連被她反對,心里本就窩了團火,心里忍不住著急,“都說好老師懂得因材施教,程老師你只招成績優(yōu)秀的學(xué)生進班上,對其他學(xué)生看都不看一眼,這難道不是一種偏心嗎,好資源本就該共享,您這樣也太不公平了吧。” 她的語氣不太好,明朝暗諷的,吳瑞安這么笨拙的人都聽懂了,低聲喝止她。 公平……. 程芝琢磨著她這話的意味,簡直想冷笑,“您口口聲聲說我偏心,只要好學(xué)生,但你知道嗎,我班上這些學(xué)生,基本都是從村里的小學(xué)讀出來的,再到初中時,寒暑假都在學(xué)校自愿補課,大部分孩子都是留守兒童,他們不但要務(wù)農(nóng),照顧老人,還要學(xué)習(xí)…….” 她看著一身名牌的王京,“這樣的好資源,為什么沒人和他們共享,如今卻又要來和我說公平?” 王蕓本以為她是個溫淡如水的性子,沒料到字字句句都點破自己的強詞奪理,絲毫不留情面。 王京看到j(luò)iejie被說得無言以對,連帶著他也被貶低,嬌生慣養(yǎng)的他可受不了這份悶氣,“騰”地一下站起來。 椅子扶手撞到程芝的手臂,夏天,她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衫半袖,白皙的皮膚瞬間被軋出道紅痕,有些痛。 “大不了我不轉(zhuǎn)學(xué)了,本來也不想在這兒來,又不是考不上大學(xué),現(xiàn)在誰還來鄉(xiāng)下寒窗苦讀啊?!?/br> 他的口吻很輕蔑,將王蕓的一片苦心全部推翻,也讓程芝覺得自己特意過來很是不值得。 王蕓雖然也難堪,但場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瞪了一眼王京,“給我坐下,大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嗎!” 她一吼,王京更憤慨,“我明明是在幫你說話,你看這個程老師,她哪點兒想要招生了,人家壓根兒看不起咱們!” 程芝置身事外般地揉了揉手上的紅痕,火辣辣的痛感反而讓她更理智。 一桌人都冷著臉,吳瑞安悶咳兩聲,指著王京,要他坐下,“還有沒有點規(guī)矩了!” 他很少發(fā)脾氣,聲量不大,怒氣卻十足,帶著nongnong的壓迫感,王京聽得犯怵,不情不愿的坐下了。 “程……” 他轉(zhuǎn)過來,看到程芝已經(jīng)提起了包,只好尷尬的張著嘴,和王蕓面面相覷。 程芝招來服務(wù)員,利落的結(jié)完賬,“這頓飯,當(dāng)我替表姐請你們的,其他的事,我希望你們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多謝?!?/br> 有禮有節(jié)的一番話把他們千辛萬苦找的關(guān)系推了個干凈。 至此,王蕓才發(fā)覺程芝這類人的本性,她并非不懂何為人情社交,態(tài)度清絕,只是不想破壞原則。 走出商場后,柔和的夜風(fēng)襲來,程芝由衷的感到心曠神怡,剛要舒口氣,余光卻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梁家馳其實早就來了,在樓下徘徊了半個多小時,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上樓。 得虧這里沒人知道他是雷厲風(fēng)行的上市公司高層,不然真不能把這個靠著車獨自抽悶煙的人聯(lián)系在一塊兒。 程芝剛離開雅間,一籌莫展的王蕓只好給梁家馳打電話,覺得他比較了解程芝,想著讓他幫忙說兩句好話,避免關(guān)系太過尷尬。 梁家馳聽她含糊其辭的,就知道事態(tài)應(yīng)該沒什么轉(zhuǎn)圜的余地了,按照他對程芝的了解,現(xiàn)在誰敢出面,就是撞她槍口上。 畢竟剛進公司沒多久時,程芝麻曾因模樣漂亮,被劃分到行政部門,某次部門應(yīng)酬,客戶個玩世不恭的富二代,放得開,把她錯認成公關(guān)小姐,舉止有些不安分。 梁家馳和項目組恰好在隔間團建,就隔了一扇彩色玻璃,程芝擒住那個男人的瞬間,兩個包廂都沸騰了。 當(dāng)時他身邊的同時還感慨,看著文文靜靜一姑娘,沒想到這么虎。 那是高叁轉(zhuǎn)學(xué),再到工作后,闊別五年后,兩人第一次見面,隔了一扇玻璃,她的面容在霓虹燈影中,美麗而鮮活,他卻無緣靠近。 如同此刻,他只能通過別人的只言片語揣測她情緒。 王蕓在電話里依舊希望他幫忙中和矛盾,吳瑞安卻告訴他不用放心上,于是夫妻倆又吵一架。 聽著爭執(zhí)聲,梁家馳散漫地撣掉煙灰,看著絲絲煙氣上浮又消失,眉峰緊簇,神情間難掩疲憊。 抬手看了下腕表,計算著程芝也該出來了吧,正想著的時候,她從對面走來。 兩側(cè)的路燈灑下鵝黃光暈,落到她蓬軟的卷發(fā)上,似夜幕下的瀑布般,輕盈,秀美。 梁家馳看著她平靜的雙眼,本意是歡喜的,卻又被她的凝視看得有些心虛,甚至不知該以什么表情面對她, 明明等了這么久,只是為了再見她,此刻卻手足無措,像等著潮汐上涌的海岸一樣無言。 程芝緩緩站到他面前,瞳孔里溢出清亮的光,“梁家馳?!?/br> 她看著他,神色從容,唇邊的微笑卻帶著顯而易見的疏冷。 梁家馳下意識后退了兩步,膝彎抵到車前,閃著火星的煙蒂落在黑色漆面上,程芝又近一寸,他順勢扶住車前蓋,熱焰燙到他手心,卻渾然不覺。 “在等我?”程芝問他。 梁家馳覺得喉嚨被煙熏得沙啞,一時說不出話,只沉沉地點了點頭,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默認。 “所以,剛才本該過來的堂哥就是你?” 梁家馳聽出她隱忍的怒氣,緩緩垂下眼,誠摯道歉,“對不住?!?/br> 他是替王蕓的態(tài)度道歉,也為自己“知情不報”感到慚愧。 程芝看著梁家馳雋朗的面孔,他的模樣和從前相比更成熟了,少了意氣風(fēng)發(fā)的氣質(zhì),傲然也斂入眼底,看著倒是深沉且溫和。 甚至抬眼看她時,潤澤的瞳孔里透出種無辜且無奈的情緒。 “芝芝,對不起。” 這一句,是遲來的,也是為他自己贖罪的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