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香火最旺的主殿，陳念手里的香剛好全部用光。出來以后她問宋珂：“你不求點什么嗎？”

    宋珂說：“我沒有可求的?！?/br>
    她卻望著腳下潔凈的青石磚：“這句話我不信。”

    宋珂困惑地看著她。

    周圍路人皆行色匆匆，空氣里飄浮著寧神的檀香氣味，他們倆站在那里像一對貌合神離的怨侶。她終于抬起頭看向宋珂，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fā)，又想起昨晚他那副神思恍惚的模樣，心里一陣無言的難受。

    沉默了一會兒，她問：“你有沒有后悔當初答應(yīng)我？如果不是我在里頭攔著，你應(yīng)該早就把真相告訴哥哥了吧?！?/br>
    宋珂任何時候都是從容不迫的，此刻聽完她的話，神情卻有些回避。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說：“答應(yīng)你的事我不會忘，更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br>
    “那我就放心了?！彼舶涯抗獗荛_，“我替哥哥謝謝你，謝謝你愿意保守秘密。這段時間你過得很不好，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我。宋珂，我……我對不起你?！?/br>
    “這不是你該cao心的事?！?/br>
    “你放心，”她又說，“如果你想見哥哥隨時都可以見，我絕不攔著真的！等到你哪天愿意開始新生活了，我會跟哥哥說我們倆已經(jīng)和平分手，絕對不會給你造成一丁點麻煩的?！?/br>
    宋珂慘淡地一笑：“你把我叫到這里來，就為了跟我說這些？”

    “當然不是！聽說這里靈驗，我是真心實意想來拜一拜的?！彼拖骂^，“剛才我向菩薩許愿，希望她能保佑你好起來，保佑你永遠都健健康康的，然后……然后盡快忘了哥哥。宋珂，別再往回看了，你這樣放不下過去，未來怎么辦呢？你要知道就算——”

    “夠了別說了?！彼午娼K于徹底變了臉色。

    再多的設(shè)身處地，再多所謂的“為你著想”，陳念對他好依然只是為了她哥。宋珂不覺得悲哀，只是覺得困惑，憑什么其他人可以要求他忘了陳覺？他跟陳覺之間的事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哪怕將來遠隔千山萬水，回憶也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誰也沒有權(quán)利要求他忘記。

    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匆匆離開。陳念在后面緊緊地跟著他，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講。

    燃香的三尊銅鼎前跪伏著一排人，想要下山必須繞過他們。他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走出殿門，走上生著青蘚的臺階，倉皇中險些跌下去，雙手卻緊緊護住懷里的東西。

    陳念緊趕慢趕地追上來：“我?guī)湍闾?，你買了什么？”

    “不用！”宋珂神情恍惚卻堅決，“不用你幫忙……”

    陳念強忍住落淚的沖動，雙手牢牢扶住宋珂的手臂，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從臺階上摔下去。宋珂雙腿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睛看著前方某處，沒過多久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我落了東西……你在這里等我?！闭f完就推開陳念的手，返身重新往大殿跑去。

    “宋珂！”

    陳念在身后叫他，他也沒有應(yīng)，只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從來時到山頂，十二個偏殿他一個也沒有拜，所以手里的香還是那一整把。點香的時候他急得手都在抖，幾十根香同時燃起，繚繞的煙霧跟炙燙的熱氣撲面而來，握在手里嗆得人直流淚。他排到隊伍最后，長長的隊伍，什么都在阻止他達成所愿。可是他咬著牙，好幾分鐘時間只是簌簌地發(fā)著抖，直到排到了，跪到黃墊上，才嘶啞地哭出來。

    沒有人在意他。

    在這里流淚是最可被饒恕的，眾生皆苦，人人心中皆有所愿，誰也不會對這樣一個男人的出現(xiàn)感覺驚訝。他們只是同情地看著他，看著他整個身體都伏在墊子上，心想，又是一個走投無路的苦命人。

    可宋珂沒覺得苦，他早就已經(jīng)麻木了。他只是伏在那兒，對著滿殿神佛剖開鮮血淋漓的心臟。

    “神明在上，我想請求你們的原諒……原諒我對陳念說了假話，原諒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私心。就讓陳覺想起來吧，行嗎？求求你們讓他想起來。只要他能夠想起來，什么樣的代價我都愿意付！我想讓他重新記得我，愛我，我再也不能過這種沒有他的日子了?！?/br>
    再也不能過這種日子了，再也不能沒有陳覺。三年間所有溫暖的來源，上天賜給自己孤單人生僅有的慰藉，既然已經(jīng)給了，為什么又要收回？

    “把他還給我吧，求求你們把他還給我。我發(fā)誓不再說違心的話，發(fā)誓忘了從前的事，我……我再也不能沒有他?！?/br>
    其心至誠，可是神明沒有回應(yīng)，除了山頂忽然敲響的巳時鐘聲，其余什么也沒有。在那一剎那宋珂幾乎想要長跪不起，然而身后是長長的隊伍，等著敬香的人還有很多，比他苦的人也還有很多，多到似乎連他的悲傷都不值一提。

    他終于站起來，回到下山的臺階去，只是走到陳念身邊時回頭又望了一眼殿門，然后整個人仿佛一下子緩過勁來，多了一種無望的希冀。

    那天回家后風鈴塔被他掛在臥室的門梁上，偶爾經(jīng)過會聽到它叮鈴叮鈴地響。

    后來程逸安來他家做客，見到以后還問：“哪來的風鈴啊，造型真夠奇怪的，干嘛用的？”

    他一本正經(jīng)：“驅(qū)鬼的?！?/br>
    把程逸安嚇了一跳：“什么？你家有鬼？！”

    “有啊?！彼频L輕地恐嚇，“不僅有，還不止一只，專吃好奇心重的成年男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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