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臺上暖黃的燭光去輕輕搖晃著，火光搖曳，將跟前賀瑤清的面龐映得粉嫩又瑩白，眸子盈盈若星河一般。

    李云辭漠然不語地瞧著她落在墻角的影子，燭光之下纖腰裊裊，連那脖頸之下橫陳的鎖骨都尤為纖細(xì)。

    正這時，賀瑤清抬眸望了過來，唇邊帶著隱隱的笑意，似真亦假，“天這樣晚了，不去沐浴么？”

    驟然聞言，李云辭心下驀得一跳，面上愕然不已，隨即便撞進(jìn)賀瑤清那晶瑩的眸子中，心跳驟快，倒似是下一刻便要從喉間蹦出一般，慌亂到手足無措，站起身連改邁哪一只腳都不知曉。

    直將賀瑤清逗得抿唇輕笑，待見著李云辭起身，遂道，“差人替我送些熱水來罷?！?/br>
    雖說驛站里頭有貴人專用的浴房，可賀瑤清到底是女子，房間又在二樓，如此往復(fù)多有不便，便干脆在屋中置一屏風(fēng)，在屋內(nèi)沐浴。

    李云辭聞言，話中相邀之意好似是呼之欲出，心神是蕩漾不已，哪里還再耽擱，隨即邁步出去，不多時便有熱水送了進(jìn)來。

    -

    那廂李云辭下了樓，徑直便往后院的浴房去了，待一腳剛踏入浴桶中，身上都好不曾沾到水，便抬腿出了浴桶，已然是要起了！

    只才剛撩了衣衫準(zhǔn)備換了，卻又想著，這般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倒似是他眼下是多猴急之人一般，現(xiàn)下上去她定然如他一般才剛?cè)朐　?/br>
    想罷，復(fù)又入了浴桶內(nèi)，闔了眼，豎著耳朵聽著墻角更漏的聲音，手指下意識地瞧著浴桶邊，發(fā)出“嗒嗒”的聲音。

    又過了半刻，浴房內(nèi)四角跪著的仕女青銅燭臺不過才燃了兩分，李云辭便委實(shí)坐不住了，遂起了身胡亂擦拭一番，換了衣衫，只在穿外衣時，便瞧著先頭備在浴房的外衫顏色好似太深沉了。

    只他的行李皆在房內(nèi)，眼下回房去拿是絕無可能，遂喚了許琮。

    許琮立身站在門外應(yīng)道，“王爺有何吩咐。”

    “馬車上頭可還有我旁的衣衫么？”

    “這兩日穿得到的皆拿下來了，馬車上頭想來只剩些不常穿的了?！?/br>
    既不常穿的便是稍厚些的衣衫了。

    許琮說罷，便垂首等著吩咐，浴間是一陣默然。

    半晌，才聽到一句，挑幾件來。

    許琮得了令，正要去吩咐，便聽得浴間又傳來聲音，“罷了，都抬下來罷?！?/br>
    聞言，許琮心下不明，卻也只得吩咐人將馬車上頭的幾口箱子搬了下來。

    因著李云辭向來不喜旁人伺候沐浴，故而許琮將幾口箱子搬入浴房后，便退出門外。

    半晌，才見浴房的門“吱呀”一聲從內(nèi)推開，繼而便見身著月色襕袍的李云辭從內(nèi)邁步走了出來。

    夜風(fēng)颯颯，直將襕袍的衣擺拂得微微作響，映著月影婆娑，更稱得李云辭身形偉岸，身姿挺拔。

    原李云辭極少穿這樣淺色的衣衫，驟然一見，確實(shí)讓人眼前一亮。

    李云辭望了望定了神的許琮，這才負(fù)手往堂內(nèi)去。

    -

    李云辭行至二樓屋外，因著緊張，下意識深唿了一口氣，待心神略定，才佯裝平靜地推門。

    內(nèi)里只燃著一盞燭火，火光搖曳昏黃，李云辭入內(nèi)一瞧，卻見賀瑤清竟已然歇在了床榻之上，眼下正斜靠在床榻之上翻著書。想來是因著方才沐浴，故而一頭青絲不曾綰起，只散落在身側(cè)，身上只著了一件中衣，肩上隨意地披了一件外衫，連花紋都瞧不清楚。

    -

    那頭賀瑤清見著李云辭入內(nèi)，一時愕然，只斂著眉頭望了他一眼，不明就里。

    “穿得這樣厚實(shí)作甚？外頭很冷么？”

    聞言，李云辭愣了半晌才順著賀瑤清的話頭期期艾艾得嗯了兩聲，張口胡說絮絮道，“好似變天了，才剛沐浴完只覺有些冷。”

    只想將他的“興師動眾”遮掩過去。

    可話說出口，李云辭心下一時懊惱，儼然此地?zé)o銀一般。

    遂抬了眉眼去瞧那床榻上頭之人，索性她又低頭瞧著手中的書，倒不曾留心方才他究竟說了什么。

    李云辭心下一松，只賀瑤清不吱聲，他亦不敢隨意上床榻，只去案頭挑了一本書翻閱著。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外頭夜色漸濃，李云辭終于聽見賀瑤清緩緩闔上書冊的聲音，隨即便是一聲輕而軟的聲音傳過來。

    “你不睡么？”

    聞言，李云辭眉眼一跳，只道夜深了，自然是要睡了，遂裝模作樣亦闔了方才分明看了許久但卻連書名都不知曉的書冊。

    賀瑤清抿唇淺笑，“那將燭火熄了罷?！?/br>
    李云辭至桌旁，熄了燭火，往榻上去。

    賀瑤清今日不曾像先頭幾日那般撇了李云辭先睡，只盈盈淺笑得抱著被衾靠在枕上，儼然似在等著他一般。

    屋外夜風(fēng)拂過，將投在窗戶上頭稀疏的樹影搖得微微作響，二人四目相對，一時之間屋內(nèi)靜得只余交織纏繞輕輕淺淺的唿吸之聲。

    驀得，墻角的更漏“滴答”一聲，便見賀瑤清緩緩抬手置于內(nèi)衫的系扣之上，輕輕拉開系繩，青絲瀑泄，脖頸雪白，半弧挺翹。

    正當(dāng)李云辭心頭渾渾噩噩激蕩不已之時，賀瑤清菱唇輕啟，“可瞧清楚了？”

    瞧著那露出半截的湘妃色兜衣上頭正繡著一朵飽含晨露鮮艷欲滴含苞待放的牡丹，李云辭微微頷首，口中呢喃，“阿瑤……”

    不想話都還不及說完，便見她將才剛落開的衣衫復(fù)斂好又重新將系繩系好，將小荷半露的春光又皆掩了起來。

    李云辭面上正是愕然不止，又聽著賀瑤清儂儂軟語道。

    “王爺孝悌，妾身斷不敢忘王爺眼下正是熱孝。”

    “一年熱孝早已過了的……”

    “妾身只記得在雍州城外，王爺字字鏗鏘，只道要守三年孝期，妾身那時便覺王爺乃世間少有的嵚崎磊落大丈夫，想來眼下王爺定然不會做自食其言之人?！?/br>
    言訖，賀瑤清也不瞧李云辭面上之神色如何精彩，兀自斂了心下的笑意，拉了被衾一角，信信然鉆入被衾之中，徒留李云辭一人猶如被頭悶頭打了一記般坐在床榻之上不發(fā)一言。

    李云辭怔了半晌，才見被衾之下初初不過是輕輕顫動著，漸漸地那被衾被抖動著浮起落下不止，至最后，被衾之下那纖裊的身影再也繃不住一般，吃吃得笑出聲，直接被衾抖動著浮起落下不止……

    可偏偏他拿笑得花枝亂顫的賀瑤清半點(diǎn)法子也無。

    不多會兒，歇了笑意的賀瑤清氣息微沉，儼然是睡過去了，饒是如此，唇邊仍舊掛著隱隱的笑意。

    只這一晚，李云辭再不曾睡著過，不過是一趟一趟往樓下的浴房跑……

    第90章

    “阿辭，方才我心下頗是……

    自從那晚后, 后頭不管再在何處落腳，莫說驛站有沒有多余的空房，便是沒有, 那阿二便是睡大堂之人，橫豎李云辭再不曾與賀瑤清睡過一張床榻。

    原見過千山，若日日在一處, 皆是動如火掠之態(tài)，焉能心如止水不動如山。

    只賀瑤清經(jīng)了那一遭, 好似在這上頭開了竅, 總愛逗弄于他, 每每他不與她睡一個屋子, 她便時不時地去他屋子里頭晃悠, 引得他又是一通胡鬧，那檔子事兒卻是一概做不得, 直惹得李云辭捶胸頓足之際便姍姍離去，翻來覆去, 樂此不疲。

    初初李云辭倒真是被賀瑤清拿捏住了七寸，當(dāng)真是拿她半點(diǎn)辦法都沒有, 每每箭在弦上之時, 便聽得身下之人蹙著眉頭佯裝惋惜一般戚戚然說著熱孝之事，幾回下來, 李云辭深諳賀瑤清那故意逗弄之意，至后頭, 便也想明白了，雖說近不得身，可將人籠在懷里，將一團(tuán)子綿軟置于掌心輕攏慢捻卻是半點(diǎn)由不得她說個不字。

    橫豎是飲鴆止渴, 直將賀瑤清挑弄得哀哀討?zhàn)堃嗖豢陷p歇。

    至此，賀瑤清便成了那先敗下陣來之人，老實(shí)了好一陣。

    -

    去往金陵城的路李云辭一行人走得極慢，一路與賀瑤清游山玩水一般，可再遠(yuǎn)的路終有到的一天。

    這日深秋，樹影蕭疏，云迷霧鎖。

    厚重的深云猶如濁浪排空之態(tài)將高懸的日頭掩了大半，直將人壓得好似喘不過氣一般，只稀疏的幾縷日光灑著昏黃的光線落在金陵城郊外官道之上的一輛馬車上頭。

    馬車內(nèi)里的女子抬了皓腕，纖纖玉指輕勾，將車簾掀起一瞧，露出一雙盈盈若秋水的眼眸向馬車前頭輕眺著，女子膚如凝脂，面似滿月，正是賀瑤清。

    望著遠(yuǎn)處高聳入云端的金陵城城樓愈來愈近，烏云積攢環(huán)繞，縈縈不絕，叫賀瑤清心下兀生了好一陣壓抑之感，遂看向正策馬與馬車并行的李云辭，只見李云辭唇瓣略勾朝她望了過來，不過是一個淺淺的笑意，便將積在賀瑤清胸口的愁腸百結(jié)掃開了好些。

    賀瑤清仰面朝李云辭粲然一笑，輕聲道，“反正，我二人在一處?！?/br>
    聞言，李云辭微微頷首。

    又行了一陣，李云辭驀得揮停了隊(duì)伍，喚許琮上前，吩咐他帶著一隊(duì)人馬留在此地，阿二一道入金陵城。

    許琮聞言，當(dāng)即不肯允，“王爺，讓屬下與您一道入城罷！”

    李云辭擺了擺手，只道莫多言。

    至此，李云辭帶著剩下的小隊(duì)人馬，緩緩朝前去。

    -

    約莫小半個時辰后，終于見著了金陵城樓巍峨之全貌。

    城門外已有一行人在候著。

    李云辭隨即翻身下馬，那行人便迎了過來，待近了才發(fā)現(xiàn)，竟是藺璟一行。

    那頭藺璟朝著李云辭信步而來，引著身后一行大臣們畢恭畢敬行作揖頓首大禮。

    “先頭得了殿下的手書，想來今日便要至，圣上便差藺某出城在此恭候?！?/br>
    李云辭抬手虛扶，“有勞眾位大人?！?/br>
    藺璟身后的一行人便上前，對著李云辭夸贊不已，不過是一些年輕有為戰(zhàn)功赫赫威名遠(yuǎn)播之言。

    那廂藺璟目光越過李云辭望向他身后馬車，復(fù)又向前一步，朝馬車行一禮，“想來座上是王妃，藺某見過王妃?！?/br>
    賀瑤清在馬車內(nèi)聽著外頭一行人的夸贊之言，冷不防一道清冷的聲音從馬車的幕簾外頭傳入內(nèi)，她自然認(rèn)得藺璟的聲音，心頭陡然一緊，隨即升起好一陣膩煩，連幕簾都不曾掀，見都不曾見那人一面，只在車內(nèi)虛福了身，“藺大人有禮了。”

    至此，眾人寒暄過后，便上馬入城，只聽得“嗡昂”的聲音，金陵城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倒似是個吃人的巨蟒張著血盆大口，待眾人入內(nèi)，便又緩緩地闔上，將城外的秋水盈盈木落翩翩皆掩在了外頭。

    -

    賀瑤清仍舊坐在馬車上頭，馬車行于寬闊的青石板街道之上，街道兩旁站了好些瞧熱鬧的民眾，街上微風(fēng)簌簌，將兩側(cè)的車簾時不時卷揚(yáng)而起，待圍擁的百姓見著馬車內(nèi)坐著的女子的容貌，漸漸才知原是雍州梁王殿下之妻，今日梁王殿下回金述職，二人伉儷情深，故而王妃一道跟來的。

    至此，驚羨之聲更是此起彼伏。

    那頭藺璟原是策馬在李云辭的身側(cè)后，街道兩旁百姓的絮絮贊嘆之聲他如何聽不到，面上卻是半點(diǎn)瞧不出異樣，只輕拉著馬韁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待至宮門口，眾人下馬，李云辭與眾位大臣徑直去了前朝，賀瑤清便被一行皇后宮里的嬤嬤女使帶去了皇后宮中。

    只賀瑤清望著跟前的嬤嬤與女使，只覺面生得很。

    -

    賀瑤清跟著宮人嬤嬤云履纖纖得挪著步子，雖是深秋，可御花園仍舊是萬紫千紅，便是有秋風(fēng)掠過，也是落英繽紛的美景。

    賀瑤清上了石階，踏著玉石鋪就的深深回廊，雕欄玉砌富麗堂皇，可她自始至終都不曾側(cè)眸去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