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三人便一道出了府門，賀瑤清與俞嬤嬤上了轎攆，一仆從駕馬，李云辭與藺璟策馬，阿二跟在后頭。

    馬車嗒嗒，今日好生熱鬧，沿街人頭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約莫小半個時辰，只聽見外頭駕馬的小廝“吁”的一聲，勒停了馬車，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吵鬧聲，好不熱鬧。

    賀瑤清只當(dāng)是到了地方，隨即要掀了幕簾下車去，那阿二卻在馬車旁朝內(nèi)輕聲道。

    “王妃，眼下人多，未免沖撞，暫且不要下車罷?！?/br>
    賀瑤清聞言，遂抬手推開車窗去瞧，只見前頭用番布搭了一個帳篷，正有幾個梁王府的下人在施粥。

    李云辭與藺璟已然去了那頭，阿二亦在往那頭去。

    只這些前來領(lǐng)吃食之人，衣衫襤褸，竟似是何處鬧了饑荒涌來的，便朝俞嬤嬤示意。

    俞嬤嬤隨即自下了馬車，去前頭打探去了。

    不多會兒，俞嬤嬤來回話，“王妃，原是前幾日進(jìn)城的災(zāi)民，先頭被王府安置在郊外寺廟中，這幾日亦是王府在接濟(jì)，昨兒冬至，今日便每人一碗粥再多加兩個饅頭，許是吃食多，來的人便更多些?！?/br>
    “這些災(zāi)民從何處入城來的？”

    “似是從洪都鄣郡過來的，那頭正鬧了災(zāi)荒?！?/br>
    聞言，賀瑤清斂了眉頭，心道這鄣郡于金陵城更近，天子腳下，豈不是更好過活，何以轉(zhuǎn)道來雍州這樣的邊關(guān)之地。

    一轉(zhuǎn)念，便勘破了內(nèi)里的門道。圣上多思疑，亦算不得一個明君，金陵城更不會讓這樣多的災(zāi)民入城，民間疾苦，哪里是每個居廟堂之人能體及的。

    又看了眼正在主持大局的李云辭，心下微動，豁然起身，隨即掀開簾子要下馬車。

    俞嬤嬤趕忙攔住，“王妃，人多，當(dāng)心沖撞了?！?/br>
    “哪里有什么沖撞不沖撞的?！闭f罷，抬手揮開了俞嬤嬤，提了裙擺便往帳篷那頭去了。

    第27章

    下腹正插著一柄匕首，潺……

    災(zāi)民眾多，有婦孺有男子，賀瑤清生得貌美，一下馬車便惹得眾人側(cè)目。

    阿二見狀，一時心下大駭，也不及去跟正與藺璟去倉庫查糧的李云辭回稟，隨即跑至賀瑤清跟前，“王妃怎得下來了？此處甚亂，快快回馬車上去罷。”

    賀瑤清只搖著頭，往那頭鉆去，阿二無法，只得替她撥開人群，護(hù)她行至帳篷。

    待越過人群，原是想瞧一瞧有什么地方能教幫得上忙的，卻瞧著施粥發(fā)饅頭的皆是男子，那大大的勺子舀上一勺倒入碗里便要翻掉好些，著實可惜，隨即上前去，只剛拿起勺子，卻又被俞嬤嬤攔住了。

    “王妃這是作甚，婢來罷?！闭f罷，便要來奪賀瑤清手中的勺子。

    “嬤嬤也莫閑著，去幫忙罷?！辟R瑤清只得指使俞嬤嬤去旁處幫忙，可俞嬤嬤卻死心眼的搶下勺子自去給眾人盛粥去了。

    賀瑤清立身在一旁瞧了會兒，見俞嬤嬤先將勺子緩緩沉入木桶底，隨即倏地提手，竟舀出來好些粥，一時怔楞，而后點了點頭，滿眼贊許，“嬤嬤好，就在這處幫著?！?/br>
    說罷，轉(zhuǎn)身仔仔細(xì)細(xì)凈了手往派發(fā)饅頭那處去了，周圍的仆從見狀，又是好一陣sao動，隨即讓開位子讓她站至桌臺前，賀瑤清原也不是個矯情的人，不管不顧地派發(fā)了起來。

    她身上還穿著大氅，初初不覺，片刻后，便熱了起來，正要解了系扣，又想不妥，遂另尋了繩子將袖子摟起。

    “大家伙兒莫要慌，莫要爭搶，都有的?！辟R瑤清邊派邊喊道。

    邊上的仆從見自家王妃這般，亦更賣命地干起活兒，都恨不得在賀瑤清跟前露個臉，饅頭一屜子一屜子地往上送，待空了便迅速補(bǔ)上。

    那頭李云辭與藺璟原在倉庫里頭，想來是在內(nèi)里聽到了才剛外頭小小的混亂，待出來，便見著賀瑤清著了襻膊兒1，露著兩段素白的窄袖，立身于人前。

    她身旁的那些個仆從，或高亢維系領(lǐng)吃食的災(zāi)民隊伍，或遇事不決去詢她，她今日許是匆忙，髻上不曾戴什么步搖發(fā)簪，只一朵絨花簪在發(fā)間，額上沁了細(xì)密的汗，將耳畔的幾縷發(fā)絲沾貼在額面，頰上亦染了些許臟污，可她好似不覺，只瞧著置于一旁已然空了的屜子，隨即便要去搬，哪曾想那屜子好生重，稍一使勁竟未搬得起來，原當(dāng)她要硬著頭皮再搬過，卻見她隨即放了屜子，只吩咐著旁人快些搬下去。

    李云辭心下一愣，一時失笑，心下只道這倒是個識時務(wù)的。

    再看她，半晌便又回了前頭派發(fā)饅頭去了。

    只背光瞧著，那朵絨花，竟是熠熠生輝。

    一轉(zhuǎn)過頭，便見身旁的藺璟竟也望著那頭略怔神，李云辭心下忽得一頓，隨即輕蹙了眉頭，繼而背過身去，再不去瞧。

    -

    可今日的災(zāi)民不知為何這般多，漸漸的后頭的饅頭已然不夠派發(fā)，待屜子空得久了，災(zāi)民們久候不見吃食至，漸漸吵鬧起來，初初不過幾人低聲的埋怨。

    “怎的沒有了？這還好些個人不曾拿到呢！”

    “各位大人、官爺，行行好罷……”

    賀瑤清見狀，隨即朝身旁的仆從焦急道，“去后頭瞧瞧去，可還有，若有便快些罷?！?/br>
    只那仆從神色為難，“王妃，才剛已然去瞧了，確實沒有了，今年因著有新入城的災(zāi)民，故而原就比往年多備了一倍，眼下卻真的沒有了，再有也得明日了。”

    這便沒有了……

    賀瑤清一時也無法，遂回轉(zhuǎn)過身，正想尋李云辭來，卻不想有一位站在隊伍前頭的大娘哭喪著臉撲上來，不住地哭求，“這位娘子，您行行好罷，我家二郎如今還在郊外廟里頭病著，我自出來領(lǐng)吃食的，我還得回去的……”

    可大娘還不曾近身，只伸了手將賀瑤清的手臂抓住了，一旁的仆從見狀，只怕冒犯了王妃，慌忙間將人拉開。

    仆從的力道許是用得大了，那大娘竟一下子撲跌在地。

    不知誰人帶的頭，只叫了一句，“怎得還打人？！”

    至此，災(zāi)民開始沸騰。

    剎那間，哭叫聲、咒罵聲，此起彼伏。

    “當(dāng)官的大魚大rou吃著，咱們這些人卻連饅頭都吃不著！”

    “咱們從那樣遠(yuǎn)的地方趕過來，不過為口吃食，今日教我們回了頭，明日又得趕那樣遠(yuǎn)的路來，還不知有沒有！”

    “他們搏了賢名兒，只苦了咱們！”

    一時眾人皆應(yīng)。

    賀瑤清心下惶惶然，才剛還是好好的，怎得這般快便轉(zhuǎn)了模樣，已然不知所措，雙足下意識地往后退去。

    身旁的仆從隨即皆上前一步將她護(hù)在后頭。

    阿二亦忙著維持秩序，“大家莫急，后頭已然在趕著做了，且再稍微等一會兒。”

    那頭的李云辭自然瞧見了，隨即跨步上前來，一把將阿二拽下身去，遂附耳吩咐，“今日是有人故意尋事，你細(xì)瞧著是哪些人?！?/br>
    說罷，一步踏上略高處，沉眉抬聲道，“諸位！今日，若為一口食者，一個時辰之內(nèi)，必有吃食拿來！我言信行果！若還有鬧者，衙門那頭且候著！”聲若沉雷，撼人耳鼓。

    語畢，災(zāi)民們果然漸漸沉靜下來。

    賀瑤清望著李云辭，眸中盈光微閃，心下一時震動，正待松怔下來，不知又有誰人在人群中冒出了一句。

    “我們不信！又要糊弄我們！”

    “現(xiàn)在就將吃食拿出來！”

    “對！我們不信！”

    至此，人群又眾楚群咻沸反盈天，再也壓不住了。

    人群中原就有好些婦孺孩童，眾人推攘著，皆是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一心想要沖至帳篷的后頭。

    起初仆從還能稍攔一攔，可到底人少，不若半刻，便已然被眾人沖撞至跟前，有些婦孺跌坐在地，再有幼者已然被此番情景駭住，只恫在原地，一動都不敢。

    前排鬧事的皆人強(qiáng)力壯的，哪里像是餓了好些天的災(zāi)民，李云辭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教唆，想罷，遂轉(zhuǎn)頭朝藺璟瞥了一眼，見他亦在阻攔眾人，只到底是個文官，不過三兩下，便被推搡至一旁。

    再去瞧賀瑤清，她竟早已張皇失措面無人色，下意識斂眉，正想要可要將阿二派至她身旁護(hù)她，便見她直往后退去，少頃，竟已然不見了人影。

    李云辭卻再無暇管那許多，見眾人已攔不住，遂朝阿二遞了眼神讓他去喚人來。

    繼而上前，抬手一個扼腕便將一短褐漢子掀翻在地，那人隨即便捂著手腕慘叫連連。后頭有人正舉起一只碗朝李云辭的脖頸砸來，李云辭不過一個側(cè)目，隨即翻身掃腿，雙腿架在那人脖頸之上，而后一個旋身，便見那人一個扭頭，癱軟在地。

    后頭誰人再來，皆是三兩下便被他掣肘在地。

    至此，李云辭周身三丈之內(nèi)，再無人敢近身。

    正這時，賀瑤清不知又從何處冒了出來，竟還尋到了一根粗如臂膀的棍子，那棍子隴長，上頭好似還沾了好些個粉末。她氣力原不比男子，可揮灑棍子卻占盡了便宜。

    “你們快閃開！”賀瑤清將棍子毫無章法地左右舞動，“誰人沾了這上頭的粉末，便是鬧事！晚些個衙門人就要來了！”

    眾人聞言，便有些人心下猶疑，隨即頓住步子，見討不得便宜，而后慢慢后退散開。

    李云辭隨即愕然，卻不及有應(yīng)，便又見人群中有一孩童，瞧身量不多四五歲，正嚎啕大哭，眾人推搡接憧不斷，不多時便將他推倒在地，腿腳無眼，那孩童蜷縮成一團(tuán)，卻仍躲不開。

    李云辭見狀，隨即快步上前，一把將那孩童摟至懷中。

    “莫怕，無事——”

    話都不曾說完，腹下一痛，李云辭一時怔住，隨即反手一掌將那孩童推出。

    那孩童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又翻身而起，動作之伶俐哪有半分方才的迷茫之意，隨即抬手將面上一層面皮撕開，露出一張老態(tài)的臉，竟是一個患有侏儒之癥的人，易了容，眼下得了手，嘴角揚起，是止不住的得意，“殿下，得罪了?！?/br>
    說罷，轉(zhuǎn)身鉆入人群，再不見人。

    李云辭緩緩低下頭，便見下腹正插著一柄匕首，潺潺熱血隨之涌出。

    只那匕首上頭好似還淬了毒，不過半晌，人便麻木昏沉了起來，眼中恍惚，瞧不真切旁的，耳邊直呼呼嘯的風(fēng)聲，還有誰人在喚他——

    “李云辭——”

    第28章

    李云辭，你可千萬別咽氣……

    賀瑤清怎么都想不到，不過眨眼的工夫，李云辭竟負(fù)傷在地，一時慌了心神，直往李云辭身畔跑去，待至跟前，便見他雙目緊闔，眉頭微斂著，氣息急促，下腹之處，腥紅的血順著匕首往外淌，已然染紅了他整個衣擺。

    賀瑤清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她原連血都不曾見過的，心下慌亂，唇口微張。

    “阿二……”

    “阿二——”

    “阿二！王爺……王爺受傷了！”

    初初不過是下意識得低喃，繼而便扯著嗓子歇斯底里地喊著。

    人呢？阿二去何處了？

    不想話音剛落，便望見負(fù)手立身于角落中的藺璟，他亦望了過來，眉頭緊蹙。

    賀瑤清心下陡然一緊，瞧著臂彎中昏昏沉沉的李云辭，心下隨即有了計較，今日這樁事，定不是偶然，李云辭重傷至此，阿二又不在，前頭不過寥寥幾個仆從，倘或再有枝節(jié)，如何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