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譚陣趕到醫(yī)院，一走出電梯，就迎面撞上了一臉陰霾的父親，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譚孟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去看看你mama吧?！闭f完便走進(jìn)電梯下樓了。

    陳博涵在后面拍拍譚陣的背，說：“走吧，0431?！?/br>
    經(jīng)過護(hù)士臺時值班的護(hù)士們都震驚了，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看著譚陣從她們面前走過去，譚陣走得很快，身上的黑色長大衣一路走過都帶著風(fēng)，大衣里面還是頒獎典禮的那身衣服和造型，還沒來得及換就趕過來了，雖然戴了口罩，依然非常顯眼。陳博涵回頭看向護(hù)士臺前往這邊張望的兩名小護(hù)士，無奈地嘆了口氣。

    譚陣直接去了病房，陳博涵折返回護(hù)士臺，和當(dāng)班的護(hù)士們稍微交代了幾句，希望她們保守一下秘密。

    vip病房的門沒關(guān)，虛掩著一條縫，縫隙的里面蒼白而安靜，聽不到一點聲音，譚陣輕輕推開門，病床前的譚阡聞聲回過頭來，見到譚陣表情有些驚訝，沒想到譚陣來得這么快。

    譚陣一路趕來，眉頭一直沒有松開，vip病房有點大，和酒店單間是一個格局，進(jìn)門左手邊是衛(wèi)生間，站在門口的通道不能直接看到病床上的人，他摘下口罩盡量輕地往里走，只聽到母親有氣無力的聲音在問：“誰?。俊?/br>
    譚阡低聲說：“是譚陣。”

    吳靚沒有說話，呼吸變沉了幾分，默默翻了個身背對著門的方向，虛弱地說：“我不想見他?！?/br>
    譚阡點點頭，對她說：“那你休息一下吧?！睆澭婺赣H蓋好被子，她轉(zhuǎn)身走過來，拉著譚陣出了病房。

    陳博涵這時候走過來，看到站在病房外的譚陣和譚阡，不明白是個什么狀況，左右看著兩人：“怎么……”

    譚阡只好說：“媽說要休息?！?/br>
    陳博涵松了口氣：“伯母沒事就好?！笨礆夥漳兀呀?jīng)有不少病房的人拉開門往這邊瞧過來了，譚陣現(xiàn)在的樣子活像一個罪人，他實在不忍心，說道，“我一接到電話就告訴譚陣，他連頒獎典禮都沒參加完，直接就趕過來了，衣服都沒換，伯母好歹讓他留在病房啊……”

    “算了，”譚陣打斷陳博涵的話，對譚阡說，“去我車上吧?！?/br>
    樓下停著白色的gmc保姆車，譚阡跟著譚陣上了車，譚陣問她：“媽情況怎么樣？”

    “已經(jīng)沒事兒了，”譚阡說，“她突然說有點吸不上氣，我給她上了氧氣機(jī)，給氧量開到挺大她還是說不舒服，我就打了120?！?/br>
    譚陣沉默了片刻，低聲問：“怎么突然這樣的？”

    譚阡看了他一眼，說：“她當(dāng)時在看頒獎典禮。”

    今天晚上只有一個頒獎典禮。

    譚陣喉嚨滾了滾，陷入更長的沉默。他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問出口的時候只強烈地希望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樣，然而他似乎從小就這樣，總是難以如愿。

    “你也別多想，媽心臟本來就不好?！弊T阡說。

    譚陣痛苦地垂下頭，手肘杵在腿上，他的背伏下去，雙手撐著額頭，像被什么重重地壓著。

    譚阡抬手輕拍他的肩：“她現(xiàn)在在氣頭上，你就忍一天，等她好一點再去見她吧?！?/br>
    “我以為她不會看這個頒獎典禮?！弊T陣埋著頭，疲憊地說。

    譚阡嘆氣：“雖然你搬出去了，但媽還是很想你的。倒是爸……”說到父親，她整個語氣都變了，低聲說，“他對你很生氣。你想好怎么解釋了嗎？”

    譚陣慢慢坐起來，深吸一口氣，看向車窗外的住院部花園，語帶嘆息地道：“沒有什么好解釋的啊?！?/br>
    那是一種無奈、坦蕩、叛逆、又認(rèn)命的語氣，譚阡也不知該說什么，她是理解譚陣的，即使譚陣沒有和她說為什么要搬出去，她心里也都明白，他的秘密在她這里都不是秘密，但她畢竟不是譚陣的父母，只是jiejie，他們同樣為人子女，面對這樣的局面真的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你還是大意了，”她說，“媽生氣歸生氣，但你的頒獎典禮她一定會看的，而且這是全球直播，你真的不應(yīng)該……”

    不應(yīng)該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譚陣做了什么很過分的事嗎，她根本不這么覺得，可是自己為什么還是要站在為人子女的立場，去苛責(zé)她并沒有犯什么大錯的弟弟呢？

    譚陣一直望著窗外，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手機(jī)響了一聲。

    譚阡看向他，譚陣以一種不堪重負(fù)的緩慢，從黑色大衣的衣兜里拿出手機(jī)，就好像那手機(jī)有千斤重。

    手機(jī)上有很多朋友發(fā)來的祝賀，時間都在午夜前，他還沒來得及回復(fù)，現(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祝賀微信早就平息了，這聲孤零零響起的微信，是盛野發(fā)來。

    杰克遜：伯母沒事吧？

    譚陣低頭看著這條微信，從未有過的窒息感從胸口一點點漫上來，他被夾在了兩個最愛的人之間，盛野明明只是關(guān)心他，并沒有像母親那樣苛責(zé)他，沒有給他也絕對不會想要給他任何的壓力，他依然感受到了那股壓力，是因為讓他不去愛這個人，他做不到。

    讓他放手，把盛野像那只讓他心傷了整個少年時代的荷蘭鼠一樣送給別人，看他走遠(yuǎn)，他做不到。

    盛野只要存在在那里，就是他的壓力。

    ***

    盛野收到了譚陣的回信：沒事，不用擔(dān)心。

    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回去，他躺回床上，身體放松了下來?，F(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他一回到家，就有母親的擁抱，有家人的噓寒問暖，吃著母親做的銀耳湯，和她說參加晚會的體驗，有人與他分享榮耀，他那么幸福，可譚陣卻在拿到影帝的當(dāng)晚，就得知自己的至親生病住院，他發(fā)去微信時真的很害怕伯母有什么不測，還好……

    譚陣不會騙他的，他說沒事，就是沒事，說不用擔(dān)心，就真的不用擔(dān)心了。

    他閉上了眼。

    晚安，譚陣影帝。

    希望明天你的世界雨過天晴。

    ***

    gmc保姆車停在住院部樓下，譚陣就在保姆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被譚阡的電話叫醒，他困乏地?fù)纹饋恚惒┖美_車門上來，說：“來，吃點兒早飯吧?！?/br>
    譚陣放下手機(jī)，把蓋在身上的羽絨服披上穿好，說：“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彼ぷ佑悬c啞，末了又抬頭問，“帽子呢？”

    陳博涵把放在后排的黑色毛線套頭帽拿給譚陣，看著譚陣戴上帽子隨便拉了兩下，就推開車門下車了。陳博涵也提著早飯跟著下了車，譚陣回頭看他，說：“沒事兒，我自己上去，你跑來跑去累一晚了，在保姆車上多睡會兒吧?！?/br>
    外面寒風(fēng)瑟瑟，吹得譚陣羽絨服帽子那一圈毛簌簌抖動，陳博涵看他嘴唇發(fā)干，眼睛里都是紅血絲，說：“你一個人上去我不放心?！?/br>
    譚陣低頭打量自己，說：“我衣服都換了，沒那么容易認(rèn)出來的，待會兒我走樓梯上去，”他拍了拍陳博涵的肩，“謝了，哥?！?/br>
    陳博涵只得目送譚陣一邊低頭拉上羽絨服的拉鏈，一邊快步走進(jìn)住院大樓。

    他還沒來得及和譚陣說，因為譚陣昨晚沒有現(xiàn)身媒體區(qū)，已經(jīng)又引發(fā)了話題，他不得已只好向外界透露了譚陣母親住院的消息，要不然又得背個耍大牌的罵名。已經(jīng)有譚陣的黑陰陽怪氣地說譚陣那通獲獎感言意思就是瞧不起金蘭獎了，畢竟得不得獎他都“沒有覺得有所遺憾”。

    很多人不喜歡譚陣，但你要問他們?yōu)槭裁床幌矚g，他們的理由竟然是覺得譚陣很虛偽，很做作，很假。

    這個清奇的踩點著實把他這個經(jīng)紀(jì)人難住了，要是傳譚陣有什么黑點，黑料，他還可以讓阮妍想辦法洗一下，辟謠一下，說譚陣虛偽做作是真的一點cao作空間都沒留給他們啊。

    有一次他被網(wǎng)上一群譚陣的黑搞得氣炸，把阮妍喊進(jìn)來說你想辦法把這些澄清一下啊。阮妍看了那個幾十萬粉絲的黑子號，問他：“老大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一個人各方面都表現(xiàn)得無懈可擊，于是人們罵他虛偽，這能怎么澄清呢，也確實是為難阮妍了。

    影視作品出來，宣傳的時候炒個cp幾乎是各家常規(guī)炒作了，到了譚陣這兒就成了一種罪，很多人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譚陣即便手上沒獎沒頭銜，到他這個地位也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捆綁炒作，譚陣近五年拍的所有片子都是無可爭議的一番，和他炒cp，獲利最大的幾乎都是別人，譚陣也不在意這個，反正一部片子出來，橫豎都是要炒作一下的，但他這個經(jīng)紀(jì)人有時候挺受不了，怎么好處都讓別人拿了，鍋都讓譚陣背了，也曾要拒絕捆綁，譚陣說大家一起拍個片子也是緣分，都不容易，我那時候也是薛雪姐帶我才能慢慢紅起來的。

    好吧，這他姑且理解，但是和男演員炒cp無論如何都沒有必要吧？而且盛野是個純新人，一點自帶流量都沒有，這一波譚陣完全一點好處都沒討不到，純被對方利用。尤其是那個最近越來越火的陣野cp，這已經(jīng)不是劇中人物的cp了，譚陣不但不避嫌，他一個很少上微博的人，好幾次為了幫盛野轉(zhuǎn)發(fā)登錄微博。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得知盛野的那些十八線的代言和通告的，總是能及時登錄及時幫轉(zhuǎn)，也是神奇。

    昨天的頒獎典禮一夜之間就讓“陣野”登上了熱搜前十，昨晚還沒進(jìn)前十呢，今天再看，已經(jīng)第九了，再這樣下去得趕超“譚陣金蘭獎”的熱搜了，譚陣得到這個獎多不容易，值得嗎？現(xiàn)在估計全娛樂圈的人都知道譚陣有這么一個男男cp，還是他自己“作”出來的了。

    他曾經(jīng)很認(rèn)真和譚陣提過，說陣野這個cp現(xiàn)在有點過線了。

    給譚陣看了一個熱轉(zhuǎn)兩千多的剪刀手剪的視頻，剪輯手法太專業(yè)了，不像普通粉絲手筆，發(fā)出來沒一個鐘頭就被一個營銷大號轉(zhuǎn)了，顯而易見這就是官方下場。視頻內(nèi)容他都認(rèn)真看完了，看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盛野的人設(shè)好得不得了，譚陣的人設(shè)逼近一個渣攻，搞得譚陣粉絲也不愉快，在微博烏煙瘴氣地撕了一頓。

    譚陣看完那個視頻，笑了一下，放下手機(jī)說：“就算是炒作，也是他公司做的，他不知道?！?/br>
    陳博涵反問：“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那他微博發(fā)的和你相關(guān)的內(nèi)容總不會是西媛代他cao作的吧？”

    譚陣竟然還有點詫異：“他發(fā)過很多和我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嗎，我怎么沒注意到？”

    陳博涵翻了個白眼：“今天早上還轉(zhuǎn)發(fā)了你的代言大片。”

    譚陣當(dāng)下就拿出手機(jī)翻了一下，看見盛野轉(zhuǎn)了那個奢侈腕表的大片，還附了一個表情，是象棋里的“帥”。

    譚陣一下笑出聲來。

    陳博涵問：“笑什么？”

    譚陣說：“你不覺得很可愛嗎？且不說我不介意他和我炒cp，就算介意，看到這種轉(zhuǎn)發(fā)也生氣不起來吧，因為你能感到他是真的喜歡你啊?！?/br>
    陳博涵聽他那語氣，他還很享受，只能無奈搖頭?，F(xiàn)在因為盛野，譚陣連微博都登得比以前勤了。

    譚陣看了看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陳博涵，我們合作很久了吧?！?/br>
    陳博涵點頭：“是啊，六年了。”

    譚陣說：“我一直拿你當(dāng)朋友，你呢？我做的任何決定，你是不是都會支持我？”

    陳博涵罕見地語塞了，他知道譚陣真心拿他當(dāng)朋友，其實他也拿譚陣當(dāng)朋友，但同時他又是譚陣的經(jīng)紀(jì)人，這兩個身份難以重合，他不可能支持譚陣做的不明智的決定，譚陣忽然這么問，有種試探他的感覺，倒讓他有點警惕，心里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問道：“干嘛這么問？”

    譚陣看著陳博涵無意識蹙起的眉頭，良久后說：“就隨便問問。”

    陳博涵又一陣語塞，他連譚陣的隨便問問都扛不住，似乎已經(jīng)不必要再給譚陣那個答案了。

    譚陣仿佛也明白了，沒有再問他，而是自己拿起咖啡杯，喝著咖啡，若有所思。

    陳博涵清了清嗓子，說：“你呢，是我合作過的藝人里最讓我省心的了?！?/br>
    譚陣眉眼低垂著，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一刻陳博涵覺得自己有點卑鄙，他就是在向譚陣傳達(dá)，你不要隨便做不明智的決定，我是不會支持你的，而譚陣接收到了。

    第66章

    等電梯時有人推著輪椅過來，輪椅上坐著一個小姑娘，推輪椅的應(yīng)該是她mama，母女二人默默等著電梯，都沒什么精神，也沒有交流，電梯抵達(dá)，門開了，里面空著，譚陣幫忙按住電梯門，讓母女兩人先進(jìn)去，推輪椅的母親朝他說了聲“謝謝”。

    譚陣點點頭，沒有開口，他戴著口罩和套頭帽，換了衣服，只露出一雙眼睛，小姑娘和她的母親都沒有認(rèn)出他。

    在電梯里，譚陣一直盯著輪椅上的女孩，不知道對方患了什么病，令他想起了孔星河。但孔星河是不一樣的，即使在輪椅上，孔星河也是有生氣的，對著他時孔星河總是笑著的，他想起那些推著盛野走的日子，他們有說有笑，絕不沉默，那好似是在另一個平行世界的漫漫歲月。

    而推著輪椅，頭發(fā)枯黃憔悴的母親，又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

    嚴(yán)飛和孔星河的日子過得那么慘，他卻在這一剎深深地羨慕起他們。

    女孩和母親先到樓層，譚陣又上前幫他們按住了電梯門，母女二人離去后，他沒有按關(guān)門，只靠著電梯壁，等著電梯門自己合上。不知道為什么，與昨天趕往醫(yī)院的心急如焚相比，此時此刻他只希望這臺電梯能走得更慢一點。

    心臟科的樓層還是到了，譚陣心事重重地走出電梯，護(hù)士們正在護(hù)士臺忙碌，他走得像一道影子，無人留意到他走過去。沿著走廊走到底，就看見vip病房的門冷不丁從里面打開。

    譚阡走出來，正要帶上房門，看到譚陣，便輕輕扭開房門，說：“你進(jìn)去吧?！?/br>
    譚陣推門前她又拉住他的衣袖，低聲叮囑：“別惹她生氣，順著她?！?/br>
    譚陣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推門進(jìn)入病房，那種窒息般的安靜又來了，病房的窗簾開著，燈也亮著，房間里有早茶的味道，說明母親已經(jīng)吃過早飯了。

    他走過去，腳步放得很輕，看著靠坐在病床上輸液，臉朝著窗外不看他的母親。

    房間里安靜了很久，直到譚陣出聲：

    “對不起。”

    雖然母親的臉朝著窗外，但譚陣還是看出她微微地哽咽了一下。

    吳靚聽著譚陣的聲音，她沒有看譚陣，但是她看著窗玻璃上的倒映，知道他正怎樣地站在自己面前，怎樣的表情，一米八六，高大英俊的兒子，好像又變成了認(rèn)錯的小孩子。譚陣總是會乖乖認(rèn)錯的，他通常只錯一次，立刻會認(rèn)識到自己錯了，同樣的錯就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