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綺抹了一把唇角暗色的血跡，沒有絲毫猶豫，暗紅色靈流掠過，人已經(jīng)消失在原地。

    陶苒松了口氣，舒舒服服的靠回去，躺了一會兒才想起身后倚的真皮靠枕是什么東西，頓時僵如枯木。

    他要爬起來，抱著的那只手卻反客為主，輕輕松松的攬著他的腰，將他扣回了那個微涼的懷抱里，陶苒露在外面的后頸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被獸類盯住的錯覺讓他瞬間汗毛乍起，頭皮發(fā)麻。

    相處久了，陶苒也越來越放肆，都快忘了，這才是原本的遲九淵呢。

    他感覺到遲九淵動了一下，似是低下了頭，涼涼軟軟的嘴唇似有似無的擦過他的耳朵，摩挲的正是那兩顆小痣的位置，氣息拂過耳廓，有些癢。

    “你倒是仁義?！背脸恋穆曇繇懺诙?，聽的陶苒背脊一酥，“讓他先跑了，就不怕我拿你泄憤嗎？”

    陶苒縮了一下脖子，小聲道：“那個……我剛才裝暈，你第一時間撲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會拿我泄憤的?！?/br>
    然后他耳朵一痛，似乎被遲九淵叼住，用力咬了一下，涼涼的舌.尖掠過被咬的地方，留下一點濡.濕的痕跡。

    陶苒愣住了，第一個念頭是：遲九淵的舌頭都是涼的唉！

    然后很疑惑的眨了下眼睛，咬他干嘛？

    心跳有點快，陶苒輕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才坐起來回頭面對著遲九淵，猶豫著問：“你和玄綺……有仇？”

    懷抱一空，遲九淵有些意猶未盡的舔了一下唇，盯著陶苒的耳朵看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論輩分，他該叫我一聲師叔?！?/br>
    陶苒：“哇偶！那你果然有點老。”

    遲九淵：……

    他都被這小妖精給氣笑了，按龍族漫長的壽命來算，他也才剛進入青年期，怎么就老了。

    遲九淵抬手，解開襯衫扣子。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襯衫，領(lǐng)口敞開一點，冷白的鎖骨和結(jié)實的胸膛與黑色布料疊出了禁欲的美感，連同解扣子曲起的指節(jié)都好看的不可思議。

    陶苒抱著抱枕擋住半張臉，只露出兩只眼睛，“你干嘛？別以為色.誘就能蒙混過關(guān)，快點老實交代！”

    遲九淵指尖一頓，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抬手扯了一下敞開的領(lǐng)口，露出心口處那個紅光流轉(zhuǎn)的詭異傷痕。

    陶苒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傷痕，但還是第一次這么直觀近距離的看，傷口已經(jīng)愈合，但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流轉(zhuǎn)的紅光一直在試圖撕開血rou，再度剖開遲九淵的心口。

    遲九淵的靈力在與之對抗，所以那處金紅兩色靈流雜駁，像一團詭異燃燒的火。

    “怎么會這樣……”陶苒下意識的抬手，指尖穿透那團光芒觸及遲九淵的皮膚，下面的心跳沉緩平穩(wěn)，陶苒稍稍松了口氣，抬頭看向遲九淵，“但這不是玄綺能做到的吧？”

    剛才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啊。

    遲九淵輕蔑的笑了一聲。

    “玄綺當時還是個小崽子，自然傷不到我?！彼阶√哲鄣氖?，揉了揉那柔軟的指腹，“是他的師尊，我那同門師兄做的。”

    難怪遲九淵對玄綺抱有那么大的敵意……

    陶苒皺眉，“我沒聽玄綺提起他師尊?！?/br>
    “嗯，很正常?！边t九淵攏上衣服，淡淡道：“因為他師尊做出這件事的下一秒，他就沒有師尊了，身死道消，自然再沒什么可提的。”

    陶苒：“……哦?！?/br>
    “你問我為什么要在花盆里留下陣法，我也說過，恩仇必報，不留因果?！边t九淵注視著陶苒，沉聲道：“阿苒，他們當年要殺我抽取神骨，這件事是因，而你便是果。”

    陶苒茫然了，“關(guān)我什么事？我那會兒不還沒化形嗎？”

    很多前塵往事太過復(fù)雜，同門反目，父子相殘，近百名神族隕落，金紅色的神血沿著九重天的白玉臺階河渠一般流下……

    遲九淵沉默片刻，到底沒說那些舊事。

    “初識時，你沒懷疑過我是神族，是因為我沒有神骨……”他抬頭揉了揉陶苒的頭發(fā)，“神骨是我自己抽出去的，被我親手用本命魂火融毀了，隨便灑到人界去了。”

    陶苒緩緩坐直了身體。

    他想起自己化形那個晚上，為什么他有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卻獨獨還記得那個晚上，因為……實在是太痛了。

    ……

    剛化形的陶苒趴在地上，深綠近黑的長發(fā)鋪滿雪白的背脊，酒紅色的眼睛懵懂的望進漆黑的夜色里。

    沒人告訴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就在方才，他還在肥沃的土地里盡情的舒展根系，想扎根更深些，汲取地下更多的營養(yǎng)，這是他作為一顆植物的本能，就在他的小根須撬開一塊石頭時，頭頂?shù)囊箍召繝栵L雨大作，紫色閃電橫亙天空，原本疏落的群星瞬間被烏云遮蔽，風雨大作中，天邊竟然還燃起了火色。

    不過這些和他無關(guān)，畢竟樹又沒有眼睛。

    只是風太大，根須斷裂，被連根拔起時，他甚至對死亡都沒有概念。

    可變化也就在那一瞬間。

    炙熱的一捧液體，夾雜在疾風驟雨里，直接淋在他光禿禿的樹冠上，那溫度太過guntang，櫻桃樹瞬間焦了一半，然而金色液體中蘊含的龐大神力，卻在一瞬間讓小樹生出了魂靈。

    陶苒來的不是時候，他剛有個妖身，就被這捧液體燙的痛哭出聲，一邊縮成一團抹眼淚，一邊悲傷的想他完蛋了，他要死了，他樹干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三個窟窿，其中兩個還在啪嗒啪嗒的流水，還有一個正在“嚶嚶嗚嗚”的發(fā)出怪聲。

    太可怕了，他抬起白色的“樹枝”，懷著無限悲傷，摸了摸“樹冠”，只摸到了一片柔順涼滑的發(fā)絲。

    完了。

    陶苒心想，他完了，他的葉子都沒了，他禿了，他要死了。

    死掉的樹會從根上開始腐爛，然后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陶苒掙扎著站了起來，驚恐萬狀的看著自己分裂成兩條的“樹干”……

    等等……

    陶苒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這個樣子，不像棵樹，這輪廓形狀，更像每日來給他施肥的“兩腳獸”。

    他赤.身.裸.體的站在滂沱大雨里，正不知所措時，每日來給他澆水的兩腳獸終于來了。

    果園的人惦記著園子里漂洋過海而來的幾棵珍貴樹苗，披著蓑衣頂著暴雨前來查看，還沒進園子，心里就先咯噔一下。

    外圍的幾顆桃樹都倒了，有些甚至被連根拔起拋了出去，到處都是散落的樹葉和枝椏，七零八落的果樹栽倒在泥水里。

    這樣一片狼藉的黑和灰只中，那片雪白便格外顯眼，隱約是個高挑纖細的人形。

    果農(nóng)瞇著眼睛，暗道這是什么品類的失心瘋，大雨天跑出來，連個底褲都不穿，出來洗澡的么？

    他摸出火折子，好不容易才吹燃，往前一送，正對上一雙暗紅色的眼睛。

    “啊——鬼?。?！”

    陶苒張張嘴，看著兩腳獸連滾帶爬的跑了，邊跑邊嚷嚷著有鬼，連無所不能的兩腳獸都這么害怕，鬼到底有多可怕??？難道是它讓自己這么痛的？！

    陶苒一時也害怕極了，不過他現(xiàn)在不是只能扎根在土里的樹了！意識到這一點，他又欣喜的咧嘴笑了，學著果農(nóng)的樣子，連滾帶爬的追了上去。

    狂風驟雨中，一赤條條白花花的人影，披頭散發(fā)的在泥地里四肢并用的飛速前進，手腳因僵硬而格外的不協(xié)調(diào)，爬的又努力又猙獰，還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任誰看了都要嚇得魂不附體。

    一道驚雷落下，映亮這鬼怪的臉龐，果農(nóng)倉皇回頭，意外發(fā)覺這“女鬼”還真是美艷無雙，不過再美那也是鬼，果農(nóng)嗷嗷大叫，被地上的樹枝一絆，撲通一聲臉朝下栽進了泥坑里，驚嚇過度又嗆了水，白眼都沒來得及翻一個，就這么暈了過去。

    猙獰又努力的小樹妖爬到水坑前，看了眼倒栽蔥的兩腳獸，據(jù)他所知，泡水太多根會爛掉，所以他果斷扯著兩腳獸的褲子，把人從坑里拉了出來。

    兩腳獸都被嚇的屁滾尿流，即便日后陶苒明白自己不再是棵仰仗人類的小樹苗了，也下意識的覺鬼真的很可怕。

    這是他學會的第一種情緒，堪稱刻骨銘心。

    ……

    “所以你是想取回自己的神骨……”陶苒坐在沙發(fā)上，被這變故砸的暈頭轉(zhuǎn)向，“我就說花草樹木化形的那么少，我又沒在道觀寺廟里染過香火，沒在孤城野墳沾過怨氣，怎么就化形成精了，還以為是我天賦超絕，原來不是啊……”

    遲九淵啞然失笑，“你能煉化神骨，而不是直接被反噬，天賦還是很絕的?！?/br>
    陶苒回過神，再看向遲九淵，臉就慢慢紅了。

    “原來你就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啊……”陶苒為難的抓了抓細軟的頭發(fā)，“可是怎么辦，我不知道那骨頭還有你一半，用的時候不太小心，現(xiàn)在碰壞了，你要是非要拿走，那我豈不是要完蛋了?！?/br>
    不能說陶苒是完全依仗這根神骨的，他為了煉化這塊骨頭，千百年來也很刻苦修煉，吃了不少苦頭，正如遲九淵所說，沒有幾分天資和運道，他可能早就被雷劫劈死了。

    可如果沒有遲九淵的神骨，他大概也得不到化形的機緣，更不用提后面經(jīng)歷過的一切有意思的事。

    陶苒很快就想通了。

    他做過妖王，也做過影帝，掌握過權(quán)利，也擁有過名譽，雖然這些遠不及各色美食讓他開心，但他作為一棵樹，沒有停留在一塊泥土里，而是走遍了名山大川，看過各地風景。

    他已經(jīng)很賺了，如果遲九淵要拿回神骨……也不是不行……

    遲九淵看著小樹妖臉色在瞬間千變?nèi)f化，最后亮晶晶的眼睛堅定下來，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

    “那你拿回去吧！”他說：“你輕一點，快一點，我很怕疼的?！?/br>
    遲九淵沉默了一下，扣住那只手，把人拉進懷里，陶苒下巴搭在他肩頭，纖長的眼睫顫抖著閉上了。

    再見，火鍋小龍蝦巧克力奶茶rou蟹煲老婆餅……

    遲九淵涼涼的手指撫過他的后頸，小樹妖的身體跟著抖了一下，他有些好笑，幾乎是情難自禁的一個吻，落在他軟軟的發(fā)頂。

    “早點睡吧，不是跟你說過花盆底下的陣法都改了嗎？”他沉緩的笑了笑，“龍族rou身強大，沒有神骨一樣可以使用靈力法術(shù)，修為退步一二也無妨，對付如今這些廢物足夠了?！?/br>
    陶苒睜開眼，側(cè)頭看他，太過欣喜的情況下根本沒意識到兩人鼻尖都快蹭到一起了。

    “遲九淵，你真是個好人?！碧哲壅J真的說：“以后誰要敢和你動手，先過我這一關(guān)！”

    捧著好人卡的遲九淵：……

    他覺得自己想要得到的，不是這一句人品上的肯定。

    陶苒喜歡把話都說開了，這樣睡覺才踏實，緊繃的心弦一松，長長的打了個哈欠。

    他和遲九淵不一樣，沒有生來就強大無比的rou身，沒了神骨還能活蹦亂跳，自妖骨受損之后，他時不時的就需要“休眠”，來降低自身的靈力消耗。

    他揉了下眼睛，小聲說：“我好困?！?/br>
    “嗯?！边t九淵站起身，把桌上沒吃完的幾樣蛋糕包好，“休息去吧，我收拾一下放冰箱里?！?/br>
    陶苒上樓的時候看到了玄關(guān)處彎曲變形的金屬屏風，又嘆了口氣。

    這怎么讓小林找人來修？說是養(yǎng)了個哈士奇拆家也達不到這個效果吧？

    ……

    天蒙蒙亮時，陶苒是被手機吵醒的。

    他半閉著眼睛接起來電話，韋繹陰氣森森聲音飄了出來，“你個敗家孩子，你昨晚上做了什么……”

    “嗯？”陶苒睜開眼，“繹哥，電影暫停拍攝不是我干的?！?/br>
    對面停頓了一下，韋繹深吸一口氣，“你還有這種心思……不過不是說這件事，你看一眼熱搜，別掛！邊看邊說！”

    陶苒哦了一聲，打開微博。

    #影帝陶苒私生活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