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有抖腿的習(xí)慣。

    老韓是抖腿界的行家里手，只要坐著，那腿抖得又快又有節(jié)奏，透出一種用腳發(fā)電報的高級感，人送外號“老韓腿”。和賣血皮烤鴨的老高“高血鴨”合稱“老年雙煞”，這條街上沒人敢惹。

    他其實不老，只是長得太著急，看著五十三歲實際才三十五，不過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道，這其實算不上缺點。

    老韓是個通透人，在d067號新城，不管是買賣違禁的藥物、武器，或者雇傭殺手、探寶者，凡是需要中間人塔橋拉線的生意他都做。

    為了活下去。

    今天小雨，直到臨近傍晚才有一位雇主上門。

    來者是運動型身材，上身的灰色衛(wèi)衣有一大片被雨水淋得發(fā)黑。

    摘下衛(wèi)衣兜帽，露出一張二十歲出頭的面孔，以及一雙犀利得有些過分的眼睛。

    即便已經(jīng)是第二次見面，但老韓還是冷不丁地被這雙眼睛嚇到。

    老韓見過惡名昭著的黑幫大哥，見過實力非凡的正義英雄，但他們眼神中的犀利是被人生經(jīng)歷打磨出來的，而這個年輕人卻是天生如此。

    他叫武禪。

    剛接手一家廢品焚燒站。他委托老韓幫自己物色員工。

    老韓讓武禪在辦公桌的對面坐下，不自覺地左腳跟懸空，腳尖點地，然后開始抖抖抖抖抖抖……

    “根據(jù)老弟你開的條件，目前一個應(yīng)聘者都沒有。”

    五十多年前的那場“永夜毒雨”將人類數(shù)千年的文明毀于一旦，人類被迫逃離舊城，在荒野之地建造帶有編號的新城。舊城被一種由腐化菌子構(gòu)成、名叫瘴海的新生態(tài)體系所掩蓋，并孕育出新的怪物——煞。煞被很多人俗稱為僵尸，既是人類的頭號公敵，又是新城的能源原料。

    每一座d級以上的新城，城中心地底深處都建造著聚能爐，每天燃燒大量的僵尸并將熱能轉(zhuǎn)化為支撐全城運作的能源。城市被高聳的夜幕之墻包圍，墻外之界除了某些特殊的工廠，最多的建筑便是廢品焚燒站，其存在意義一是焚燒相對較少的僵尸來幫地底聚能爐分擔(dān)產(chǎn)能壓力，二是擔(dān)當(dāng)前哨。

    類似昆蟲的聚光性，僵尸有著聚熱性。聚能爐與廢品焚燒站的運作會吸引僵尸的攻擊，但缺少夜幕之墻保護(hù)的廢品焚燒站必須自力更生。

    錢多的廢品焚燒站通過購買重型武器，打造自動化防御系統(tǒng)。錢少的廢品焚燒站，雇傭高級超能力者進(jìn)行防御。

    而從武禪開出的招人薪水不難看出，這位年輕老板不缺錢，而是缺很多錢，簡單的說，就是窮。

    “韓老伯，你有沒有懷疑過自己得的是帕金森。”武禪眼神犀利但十分有禮貌的環(huán)左右而言他。

    “什么老伯，喊哥?！崩享n很敏感自己被人說老，就像矮子忌諱別人說矮，“等等，帕金森是什么？”

    “就是震顫麻痹?！蔽涠U說。

    老韓：“？？？”

    “一種常見的中老年人神經(jīng)系統(tǒng)變性疾病，通常是抖手，老哥你抖腿，應(yīng)該是病狀轉(zhuǎn)移了?！蔽涠U說。

    中老年人……

    老韓如遭暴擊，努力克制情緒：“還是說正事要緊……額，武老弟還能提供哪些別的福利待遇？”

    “包吃包住、晉升空間大、員工氛圍和諧?！蔽涠U說。

    “這就和公司宣稱扁平管理，其實人手少的可憐是一個道理。所以你目前有幾個員工？”老韓問。

    “一個?！蔽涠U說。

    “整個焚燒站就你們兩人，這也太少了?！崩享n說。

    “老哥你誤會了，總共就我一個人。既是老板又是員工?！蔽涠U說。

    “……”老韓恨自己上次沒有探清楚細(xì)節(jié)就草率接下委托，估計只有奇葩才會愿意給這種老板工作。

    老韓此刻直接拒絕武禪只會顯得不專業(yè)，干中間人這一行口碑就是一切。

    他話鋒一轉(zhuǎn)：“老弟不妨再重新考慮一下我上次的提議，加入重甲熊?！?/br>
    大尸潮剛剛過去一周，d067新城死了不少人，又接收了很多逃難者，諸多設(shè)施等待修繕重啟，急需各種資源，尤其是需要大量的金屬用來修補損傷嚴(yán)重的夜幕之墻。

    新城獲得資源的主要方式是依靠膽大包天的資源回收隊深入被瘴氣覆蓋的舊城，回收災(zāi)前人類留下的遺產(chǎn)。不管是報廢汽車，還是玻璃木材，凡是可回收利用的資源統(tǒng)統(tǒng)都會被他們帶回新城，換取豐厚的報酬。

    重甲熊是最近崛起的一支資源回收隊，正在瘋狂的招兵買馬。三日前重甲熊的老大親自登門來找老韓，正好碰到武禪，對他冷傲的氣質(zhì)“一見鐘情”，當(dāng)場要收他做手下，當(dāng)場被武禪拒絕。

    聽到老韓重提此事，武禪毫不猶豫：“算了?！?/br>
    “他們出手很大方。而且老弟你經(jīng)營廢品焚燒站無非是為了收集罪惡細(xì)胞。”老韓爭取道，“眾所周知，資源回收隊能更效率地收集罪惡細(xì)胞?！?/br>
    更更關(guān)鍵的是，重甲熊給的中間費是武禪的好幾倍。

    “老哥應(yīng)該不是為了撮合我加入重甲熊才故意說雇不到人吧?！蔽涠U的眼神變得有幾分認(rèn)真。

    這一瞬間，老韓覺得自己全身僵硬，猶如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心虛地說道：“當(dāng)然不可能?！?/br>
    “老哥?！蔽涠U說。

    “嗯？”老韓問。

    “你的腿停止抖動了?！蔽涠U說。

    “大概是你說的那個帕金森突然被治好了吧?！崩享n尷尬地干笑兩聲，“老弟你是不是曾經(jīng)當(dāng)過醫(yī)生？”

    “我曾經(jīng)是個演員?！蔽涠U說。

    “……”老韓。

    “雇人的事情就拜托老哥多費心了。”武禪站起來。

    “一定盡力。”老韓還不死心，最后一搏，“我能打聽一下你不加入重甲熊的真實原因嗎？”

    武禪拉上衛(wèi)衣兜帽。

    “八字不合?！?/br>
    “嗯？？？”

    “它是熊，我姓武，英熊無用武之地。”

    ……

    這座編號為d067的新城，城區(qū)任何一條街道都很窄，與其稱之街，不如說是巷，一口濃痰就能丈量兩排破房子之間的距離。

    淅淅瀝瀝掃了一整天的小雨，給悶臭的街道添上一股新鮮濕氣。但這向來不是好事，雨停后，積水很快變餿，臭味會變本加厲地找回面子。

    武禪要抓緊時間趕在夜幕之墻關(guān)門前出城，可剛出老韓的房子沒走幾步，就被四個人堵在昏暗的窄巷里。前三后一，后面一個人的體寬就頂上前面三個人，像極了一頭熊。

    “你是武禪？”前面有人說。

    兜帽遮臉的武禪無奈道：“被你們認(rèn)出來了?！?/br>
    “終于等到你了?！蹦侨岁幧幕貞?yīng)。

    這四個人都是重甲熊老大的崇拜者，得知膽敢拒絕老大招募的家伙今天會來找老韓，所以專程來找麻煩。

    但武禪沒有跟老韓開玩笑，他曾經(jīng)真的是一個演員。

    武禪把這四個人誤會成另一類人，甚至還有些感動。

    “對不起讓你們白等了，但我早就不給人簽名了?！?/br>
    四人：“？？？”

    迷之沉默的幾秒過后。

    “神他媽的簽名！我還以為老大看中的人會是多厲害的家伙，沒想到是個神經(jīng)??！”三人正中間的男人獰笑，電弧在指尖閃爍。

    是超能者。

    “你們是重甲熊的人？”武禪確認(rèn)道。

    “今天就要讓你明白明白不識抬舉的后果?！蹦腥耸种搁g躍動的電弧越來越多，“現(xiàn)在磕頭道歉，還能讓你少吃點苦。”

    武禪從衣領(lǐng)扯出兩根白色耳機(jī)塞進(jìn)耳朵，左手摸兜，按下音樂播放器的播放鍵，一首搖滾在耳機(jī)燃了起來。

    “所以，你們真的不是來要簽名的?！?/br>
    武禪語氣中透著認(rèn)清某種事實后的失落。就像某個中年男人下班回家，對著提前吃完晚飯的家人說出一句，果然沒人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這份失落直擊心靈，讓那四個人頓時心生愧疚，覺得自己沒找武禪要簽名真是太對不起他，差點開始掏兜找筆。

    等等！

    “草，我們到底為什么需要你的簽名??！”

    超能力者大怒一聲，右手比作手槍，射出一枚凝成拳頭大的電球子彈，夸張的后座力讓手臂高高揚起！

    啪。

    武禪反手一巴掌把電球扇飛，路邊二樓一整排玻璃窗被炸碎。

    什、什么鬼？！

    射出電球的超能力者仍懸著手臂，對面帽檐下露出的那雙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眼睛，就像釘子把他牢牢釘在原地。

    “你們一起上，我趕時間?！蔽涠U調(diào)大播放器的音量，搖滾的噪音如電火花從劣質(zhì)耳機(jī)迸出。

    30秒后。

    雨仍在下。

    四個連名字都沒來及介紹的家伙被擊暈在窄巷里。其中唯一帶筆的“幸運兒”，后背被簽下了兩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