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是廉元青自己要跟來的，也怪不了張鈺，這時候只好老老實(shí)實(shí)坐回房間里寫作業(yè)，等著一起去洗澡。

    房子里兩間屋子，一間是老人住的，一間是孩子住的，孩子住的那間有張厚木桌，是張鈺小時候姥爺從工地給他搬回來的，那條小路上在幾十年前不養(yǎng)豬，但有雞鴨的糞便，土地松軟，姥爺拿推車推著厚重的桌子，喜氣洋洋，一路把桌子運(yùn)回家。

    為了新的桌子，姥姥還特意去鎮(zhèn)上給他買了個臺燈，那時候家里的電器只有一臺破舊的小電視，都不值一百塊，卻還舍得花四十塊給張鈺買了有兩種模式的臺燈，一邊藍(lán)色燈光，另外一邊是護(hù)眼模式的黃色燈光。

    他曾經(jīng)得到過很多人的愛，即使這些愛都很短暫。

    桌子是初中生張鈺的，廉元青坐在里面當(dāng)然伸不開腿，他拿了本五三，坐在小木頭板凳上回頭看張鈺：咱們晚上吃什么？

    有張鈺在，在哪都不愁吃的，普通的白菜也能讓他做的味美下飯。

    一會兒去鎮(zhèn)上看看。

    等廉元青寫完兩頁練習(xí)冊，張鈺和洛維也收拾好行李了，三人一起去了鎮(zhèn)上，路不太近，張鈺和鄰居大嬸借了一輛電摩托。

    這幾年村里也不像過去了，雖然不是每家每戶都有汽車，但也幾乎每家都有電摩托，擠三個高中生不是問題，廉元青自告奮勇要坐在最前面騎車，張鈺便自然而然坐在了中間，后面是洛維。

    他被夾在中間，又是個子最小的，往前看，看見的是廉元青的后背，往后看，看見的是洛維的胸膛。

    張鈺：有點(diǎn)喘不上氣了。

    洛維得一只手扶著車子后座，一只手扶著張鈺的腰，才能保證兩人都不會摔下去。

    他們先去了菜市場，張鈺買了新鍋，因?yàn)椴徊铄X了，還買了不少好吃的，給鄰居家阿姨買了點(diǎn)水果，最后另外兩人一起去洗澡。

    廉元青明顯是第一次在公共澡堂子里洗澡，看哪都新鮮，洛維倒是不止來過一次，只是站在角落遲遲不肯脫衣服。

    張鈺覺得這倆人多少都有點(diǎn)別扭害羞，就自己先鉆進(jìn)去了。

    公共浴室里還有幾個人，還有一塊大的泡澡的水池，水池里沒有人，水池里的水也很干凈，張鈺先進(jìn)去泡了一會兒，才聽見門口有人走進(jìn)來。

    片刻，張鈺就聽見廉元青的聲音，一邊說話一邊穿著拖鞋找他。

    小張鈺，你一個人害不害怕，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洗？他一到這種潮濕的環(huán)境就想到蜈蚣，上次就是洗澡的時候忽然掉出來的蟑螂，因此想找張鈺一起。

    但人還沒靠近水池，便被洛維攔住了：你還沒斷奶嗎？洗澡也粘著張鈺。

    廉元青：我跟張鈺一起洗澡，關(guān)你屁事？警告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你今天還踩狗屎了。

    這時候張鈺的聲音也傳來，有點(diǎn)回音：廉元青，人家這浴池里沒有蟑螂的，不用害怕。

    廉元青嘴硬：我沒害怕。

    只是被洛維這么一說，廉元青果然沒有再靠近張鈺，而是一個人在淋浴下頭沖了澡，洗了一會兒，感覺干凈了，人先出去。

    外頭天已經(jīng)快黑了，洗澡的人也沒剩下多少，張鈺泡的渾身骨頭都松，皮膚也燙得有些粉色，邁著腳從水池里出來。

    被熱水池蒸過的小腿看起來又嫩又細(xì)，他穿上拖鞋往洛維那邊走。

    你不進(jìn)去泡泡嗎？筋骨特別舒服。

    張鈺一邊沖澡一邊問，因?yàn)榫嚯x近，霧氣也擋不住臉，張鈺臉和脖子都白凈，鎖骨以下卻被水蒸成粉色，人本身就好看，這時候就更白更突出，但他像是絲毫沒察覺到似得，用毛巾擦下巴和后脖頸。

    洛維低頭看著張鈺的眼睛：不用了，里面太熱了。

    洛維平常長相是挺有攻擊性的好看，這時候輪廓整個露出來，眉眼比平常還清晰銳利。

    兩人對視，氛圍有些奇怪。

    直到廉元青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來，打斷了對視的兩人：你們好了嗎？什么時候出來呀？

    張鈺越過洛維往外看，廉元青的身影不太清楚：我沖一下就好了。

    然后他又看洛維：你呢？還得多久？需要我?guī)湍悴梁蟊硢幔?/br>
    因?yàn)閺男r候，冬天就在鎮(zhèn)上的公共浴室洗澡，張鈺倒是沒覺得有多別扭，出租房里的衛(wèi)生間也不是完全隔開的，平常大家洗澡也會碰見一起，他以為洛維也沒什么別扭。

    誰知道那人忽然后退了半步，才悶聲道：我這就出去了。

    張鈺還以為洛維會是挺大方的，沒想到反而比廉元青扭捏。

    光是站在旁邊，張鈺也感覺到洛維身上香噴噴的。

    他把毛巾擰干，擦了擦頭發(fā)，濕發(fā)稍微有些蓬松起來，人就打算往外走，留給洛維一個后背。

    但剛走到門口，就被洛維叫住了，對方踏著濕漉漉的地面靠近，捋了一把頭發(fā)，露出飽滿的額頭，遞給他一條浴巾：

    你把這個圍上。

    從兩人認(rèn)識開始，洛維做什么事就都有點(diǎn)雷厲風(fēng)行的利落，洗澡的時候也一樣。

    張鈺的眼睛剛好到這人喉結(jié)那么高，這時候離得近，才感覺到洛維渾身上下都很有男性的荷爾蒙。

    換句話說，張鈺以前只覺得洛維身上有人民幣的荷爾蒙，這是第一次這么清晰感覺到了對方是個馬上成年的男性。

    外面只有一個廉元青，沒必要吧？張鈺把浴巾接過來，還是按洛維說的把自己整個裹在里面，對方又把浴巾接過來，幫張鈺把頭發(fā)又擦了擦，然后把整個人往浴巾里塞，他手臂有力氣，把張鈺裹得更緊了，才帶點(diǎn)笑意說，我怕你著涼。

    張鈺愣了下，到底還是沒摘下來。

    他出門的時候廉元青正在玩手機(jī)，別人給他發(fā)了條語音消息，張鈺不小心聽見了一點(diǎn)。

    不是吧小青，你還真和那小綠茶回老家了？你圖啥啊。

    你爸就沒出來找過你嗎？

    廉元青的朋友里頭也有不喜歡張鈺的，尤其是平常沖著錢和廉元青交朋友的那幾個，張鈺等于斷了他們揮金如土的好日子。

    張鈺心里其實(shí)很清楚有些人很討厭自己，其實(shí)他現(xiàn)在也沒必要一定完成迷途青年的任務(wù)了。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總覺得不能就這樣丟下廉元青。

    廉葉當(dāng)然并不會真的不要這個獨(dú)生子了，只是他從來沒想過廉元青能在外面生活這么久，一次都沒來找過他。

    從小到大，廉元青有很多次離家出走，但最長也沒有超過三天。

    廉元青低頭打字，不知道發(fā)送了什么過去，然后才注意到了已經(jīng)出門的張鈺。

    你洗完了？

    張鈺像是什么都沒聽到，點(diǎn)了點(diǎn)頭，到自己柜子邊上換衣服。

    他背對著廉元青，把浴巾摘下來，露出光潔的背部，以前的張鈺有些瘦弱，看起來沒什么rou，但肩膀并不算窄，反而有種骨感。

    擦。張鈺聽見身后廉元青忽然罵了一聲，回頭詢問，卻見這人目光一轉(zhuǎn)不轉(zhuǎn)盯在他身上。

    你一個大男人，怎么后背也長這么好看？

    這樣半回眸看人，看起來就更好看了。

    張鈺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不太理解：你不也長這樣嗎？

    廉元青還沒有看過自己后背長什么樣，沒法反駁。

    衣服穿到一半，洛維也出來了，安靜地站在了張鈺旁邊，他人挺高的，肩寬腿長，而且出了浴室以后再沒有絲毫害羞，往柜子前頭一站還挺拽。

    兩人并排站著，偶爾側(cè)頭說話，畫面還挺養(yǎng)眼。

    不知道從洛維的視角看張鈺是什么樣子。

    廉元青腦子里忽然閃過這個想法，莫名又覺得自己有點(diǎn)多余。

    三人從澡堂出去天早就黑了，小鎮(zhèn)上天一黑下來就沒有多少人，小電動車一陣一陣顛簸，半個小時才到家里。

    張鈺先做好了飯菜，吃完了飯就讓他倆先選被褥，該分房間了。

    我倆肯定不能住在一起的，張鈺你準(zhǔn)備和誰睡？廉元青一邊鋪被子，一邊問張鈺。

    兩間屋子里都是北方的火炕，沒有床，張鈺以前住的那間要小一點(diǎn)，姥姥姥爺這間要大一點(diǎn)。

    和我住吧，洛維脾氣不好的。廉元青道。

    洛維最近改變了很多，倒不至于脾氣不好，就是不知道住在一起這人會不會介意。

    他回頭看洛維，就見洛維把碗筷都收拾好，看著張鈺說：

    廉元青需要學(xué)習(xí)，張鈺打游戲會打擾到廉元青。

    換句話說，就是讓張鈺和他一起住。

    張鈺萬萬沒想到洛維會讓他一起住，趕緊補(bǔ)充道：我可以在你房間里打游戲，然后再回去睡覺。

    洛維看了張鈺一眼，雖然沒反駁，但好像有點(diǎn)不開心。

    最終廉元青的抗議無效，洛維還是和張鈺一起住的。

    第五十三章 誰是洛維？

    這間是你姥姥姥爺?shù)姆块g吧？

    廉元青一邊幫張鈺把床鋪好，一邊問，他就坐在了被子上，你家人對你真好，我在你房間里寫作業(yè)一丁點(diǎn)也沒覺得冷，但這間屋子好像有點(diǎn)漏風(fēng)。

    已經(jīng)到了十月，天黑下來就有點(diǎn)涼，兩間屋子有溫度差也更明顯。

    張鈺一開始并不知道姥姥姥爺這間屋子會冷，他也是姥爺去世以后，陪姥姥住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的。

    回老家的這段時間，這間房子里，全是他小時候的回憶。

    見張鈺表情有點(diǎn)怪，廉元青湊近了一點(diǎn)，手掌揉了兩下張鈺的腦袋，他手不小，還挺暖和，人靠在墻上，有點(diǎn)懶散：我以后也會對你好的。

    像愛護(hù)家人一樣愛護(hù)張鈺。

    張鈺偏了偏腦袋躲開：那你去幫洛維刷碗吧。

    廉元青嗤了一聲：我說對你好又沒說對他好。

    洛維進(jìn)門就聽見這話，于是他剛一回來，廉元青就被攆回自己的房間去寫作業(yè)了。

    臨走還不情不愿的。

    這是第二次單獨(dú)和洛維一起住，張鈺有點(diǎn)別扭，但好在這是他熟悉的環(huán)境，也沒到落荒而逃的地步。

    那人把蚊蟲藥從包里拿出來，就坐在被子上，兩人的床位也緊緊挨著，洛維忽然把張鈺的小腿拉出來。

    張鈺嚇一跳，想往回縮：怎么了？

    幾人回來的時候天黑了，這邊一到傍晚蚊蟲很多，張鈺的小腿上也被咬了幾口，有一片一片紅色，還挺癢的，也顯眼。

    洛維微微低頭，那雙有些上挑的眼睛垂下來便有些性感，他將藥先涂到自己手指上，微微有些涼的指尖碰到張鈺的小腿。

    張鈺捏住他手腕：要不我自己來吧？

    后者只是把手抽出來，沒理他，這讓張鈺更覺得別扭了，有點(diǎn)分不清對方是什么態(tài)度什么想法。

    他腿肚子都快轉(zhuǎn)筋了，藥剛一擦完，迫不及待就把腳縮了回去，整個人都鉆進(jìn)被窩里，只露出一雙眼睛，還轉(zhuǎn)移話題：你關(guān)燈吧。

    看洛維臉上表情都沒怎么變，好像也并沒在意，只是又從藥包里掏出了一個驅(qū)蚊的香囊，塞進(jìn)了張鈺藏在被子里的手里。

    拿這個睡好點(diǎn)。

    張鈺握著，屋里有些暖融融的，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半夢半醒中間，感覺有人在他眼前，張鈺一睜開眼睛，是在靈堂。

    這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夢見上一世的事情。

    張鈺看見了他自己的葬禮，和想象中一樣沒有多少人去，因?yàn)樗麤]有朋友，葬禮上根本沒什么悲傷的氛圍，只有一個邢雨星為了自己的好人形象在假哭。

    邢雨星旁邊還跟著方景生。

    張鈺頓時覺得一陣晦氣，死了以后還要看著這兩人在他的葬禮上惺惺作態(tài)。

    他本來不想再繼續(xù)看了，可靈魂離不開靈堂，只能百無聊賴地看著兩個人演戲。

    邢雨星眼睛都紅了，眼淚倒是沒掉幾顆，還勸人：景生，你也別太傷心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張鈺還是第一次看見上輩子那個方景生對邢雨星不耐煩，方景生只回了一個字：滾。

    不是罵張鈺，是罵邢雨星。

    而邢雨星好像也并沒有詫異方景生這種態(tài)度，只是有些失落，蔫蔫的，很快就被一個男人給帶走了。

    張鈺也注意到了方景生消瘦了很多，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一直到葬禮結(jié)束了，有同學(xué)叫他，他也沒走，依然坐在椅子上，盯著張鈺的靈相。

    葬禮規(guī)模也不大，很快靈堂就空了，只剩下方景生一個人，張鈺想看不見都不行。

    而且這空蕩蕩的靈堂里，氛圍像是恐怖片，方景生還喊他的名字：

    張鈺。

    張鈺本就怕鬼，直接給嚇了個機(jī)靈。

    方景生說話聲音很啞，嗓子像是整個劈開了一樣，發(fā)出聲音都很困難。

    張鈺被這聲音驚動抬了抬頭，卻看見重生前一向?qū)Υ溲岳湔Z的方景生竟然哭了。

    那雙眼睛遍布血絲，細(xì)看甚至有些恐怖，也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多了，再流眼淚眼皮就張不開，一流眼淚就像是被刀子割一樣發(fā)疼。

    對不起。他手指輕輕碰了碰張鈺放在臺上的照片，四下無人。

    以后再也見不到這人可。

    那個一直被他嫌棄的小尾巴，終于消失了。

    張鈺我想見見你。

    說到這里像是終于認(rèn)清了現(xiàn)實(shí)，方景生頹然坐在了地上。

    要說恨，早就沒有了，張鈺只覺得凄涼，自己竟然為了這樣一群人，搭上了一輩子。

    剛重生的時候，他也許還會被這幅畫面感動，可重來一世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認(rèn)識了這么多人，好像也想清了，他的生活還有重新開始的機(jī)會，也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并不是別人什么時候想起他了，他就要與這些人重歸于好。

    在感覺到靈魂能脫離的瞬間，張鈺就離開了靈堂，身后的男人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忽然朝著他的方向伸出了手想要碰一碰，用盡自己最大的聲音又叫了張鈺一聲。

    但最終也沒能看見張鈺。

    離開靈堂，張鈺隨便往外走，他看到了一處從來沒有去過的河邊，還看見了洛維，這人很安靜地坐在岸邊草地上。

    只是和張鈺一樣，他也是漂浮著的。

    似乎注意到了張鈺的視線，洛維回頭，目光冷冷和張鈺對視了。

    張鈺還記得上一世的新聞，洛維是在他死前幾天死的。

    所以這應(yīng)該就是洛維的靈魂沒錯了。

    洛維還是最開始遇見的樣子，莫名有種威懾力，目光一掃過來，把張鈺嚇得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