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聽得觸目驚心，仿佛被嚇在了原地，他想出聲阻止，恐懼卻沒法讓他邁步。

    他回想起了不好的畫面，那是一種對比自己強大的人的恐懼，廉葉那么高大，有權力，想要弄死張鈺實在太容易了。

    而且這種事情，他阻止一次根本一丁點用處都沒有，只要廉元青還要回家，張鈺的幫忙，和他自己的反抗，一定都會被變本加厲地報復回來。

    毆打還在繼續(xù)。

    張鈺慌亂四顧，目光投向了廢紙簍。

    那里面是來衛(wèi)生間洗手的人用來擦干水分的廢紙，雖然并不太臟，但從分不清洗手間還是衛(wèi)生間的窗口扔出來，總還是讓人心里膈應的。

    張鈺沒猶豫，抓起紙簍接了點水，往窗戶外一揚：今天是誰打掃衛(wèi)生間，怎么連紙都沒清理？

    他故意裝成清潔工的樣子抱怨，窗戶外的毆打果然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張鈺沒聽見聲音，他猜測廉葉肯定不希望別人看見他狼狽的樣子，所以先走了，他也準備從拐角里出來，看看廉元青的情況。

    手機的攝像頭沒關，這時候卻忽然倒映出趴在窗邊的臉。

    張鈺被嚇了一跳，想要往外走的腳步瞬間停住。

    這人沒走，而是悄無聲息地貼近了窗戶，想要看看里面扔東西的人到底是誰。

    別被我逮到你。

    張鈺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第四十四章 你真愛撿垃圾回家

    張鈺躲在洗手間，心里打鼓，他不知道廉葉到底走沒走，是不是還在窗口看著他。

    他也不敢想象被這人逮住會是什么下場，一直不敢露頭不敢離開，靠在墻上看著洗手間的門口。

    張鈺也不敢直接出門離開，他很怕廉葉會忽然進店里來找他，等他放松警惕離開衛(wèi)生間，迎面正撞上他。

    他在衛(wèi)生間堅持了將近二十分鐘也沒敢出門，直到門口傳來了廉元青的聲音：出來吧，他走了。

    聲音有點輕飄飄的，和平常沒太大區(qū)別。

    張鈺趕緊抬頭，看向門口的人，廉元青臉上還留著巴掌印，靠在墻邊，問張鈺：你怎么會來這？

    這人看起來倒并沒有因為方才的事有什么變化，還是和往常一樣有些慵懶有些拽，只是稍微疲憊。

    我出來吃飯，碰巧看見了。

    想必廉元青被廉葉從學校叫出來的事情也不止一次了，所以對這里很熟悉，剛好張鈺也并沒有想好姥姥的事情，便讓張豐先回去，后者雖然不情愿，但也沒辦法。

    兩人從店里出來，廉元青很快又和他那群朋友匯合，張鈺遠遠看著，好些個都騎著摩托，有的剃光頭，有的眉毛缺了一塊，還有些三四十歲的花臂。

    大家好像都習慣了這種事發(fā)生，打趣廉元青：又被你老子打了？

    他們就是一群混混，這些家族里唯一會和小混混玩一起的，應該只有廉元青了。

    他從包里掏出一條煙，分給他的兄弟們，回頭逗弄張鈺：是不是看不慣我們這群人呀乖學生，還不快點走？

    廉元青平常愿意偽裝的時候，人看起來也挺乖的，只不過惡劣的性格才是本質(zhì)。

    張鈺其實挺害怕和這群人相處，因為上輩子將他打死的就是一群小混混，對他來說，這群人就是暴力混亂，不受約束，張鈺不想對他們有偏見，可內(nèi)心里的恐懼卻抑制不了。

    他之所以留下來，其實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上次不是說可以答應我一件事，還算數(shù)嗎？

    廉元青回頭，歪著腦袋看了張鈺一會兒，半晌才像是想起來了張鈺說的一件事是什么意思：算數(shù)，你說吧，有什么要求。

    張鈺保持在和這些人安全的距離：那個，你從家里搬出來吧。

    他說完話就后退了一步，要是廉元青想打他，張鈺就準備撒開腳丫子直接跑。

    他這一句話說完，人群都愣了愣，小混混里有個大鼻頭，看了看廉元青，又看了看張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元青，你這是從哪弄來的小白臉？怎么說話還挺自以為是的？

    廉元青倒是挺平淡的，像是想到了張鈺會說什么，他又從上到下打量了張鈺一遍，嗤笑了一聲：你該不會覺得自己很偉大吧？想拯救什么迷途青年？

    光頭也是目光不善，見廉元青不客氣，他也不客氣：說得那么好聽，心里其實正瞧不起人呢，裝什么。

    張鈺當然不覺得自己可以拯救誰，這只是甲方留給他的任務而已，甲方讓他拯救迷途青年，他就得想點辦法：是你自己說的什么條件都可以。

    廉元青這次沉默了更久，卻沒有一口拒絕張鈺，他盯著張鈺的眼睛看，目光涼涼的，好像要一點一點把張鈺給磨碎了看穿了。

    然而忽然又笑起來，甜絲絲的，枯木逢春一般：離開家我住哪里？你養(yǎng)我嗎？

    張鈺帶這人回家的時候，其實沒想到那么多。

    接近廉元青甲方給他的錢，還可以用在廉元青身上，羊毛出自羊身上。

    走到半路上他才想起來，洛維得知雇傭的事就已經(jīng)很生氣了，如果再知道了他把死對頭廉元青帶回家

    張鈺自己都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廉元青拉著行李箱和他上樓，一路上東張西望，嘖嘖稱奇：你們這的裝修，走的是七十年代復古風？

    張鈺：是二十一世紀極簡風。

    廉元青自己提了個小行李箱，而他幫著廉元青提了個巨大登山背包，也不知道這人怎么帶了這么多東西，沉甸甸的，比行李箱還沉。

    張鈺覺得自己像是個伺候兒子的老爹，哼哧哼哧把包背到了四樓。

    因為手里還有余錢，他給廉元青也租了一間屋子，就在老大爺?shù)母舯冢蠘堑臅r候隔壁大爺正在吃飯，看見張鈺帶回來個高個子的少年，好奇地探出腦袋看了看：張鈺，這是你朋友嗎？

    張鈺點了點頭：他叫廉元青，是我同學。

    廉元青笑容好看，他向來是有另一副面孔的，站得筆直又乖巧：大爺好，我是新鄰居。

    比起洛維，王大爺也是更喜歡這個新來的小房客，嘴甜人又好看。

    屋子有點小，廉元青捏著鼻子把窗戶打開通風，如果上樓的時候還算臉色不錯，這時候就已經(jīng)有點受不了了。

    他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衣服放好。

    張鈺把人安頓好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間，他還沒看見洛維，不知道這人干什么去了。

    晚上十點，洛維才從外面回來，手里抱著頭盔，當時張鈺正在水房洗臉，這人話也沒說，只是看了張鈺一眼。

    你回來了？張鈺面色不改的開口，你是不是去玩車了？這么晚了

    洛維沒有回話，目光里沒什么情緒，抱著頭盔回房間了。

    張鈺有點無奈，但又有點慶幸，洛維好像并沒有打算和他計較雇傭的事，冷戰(zhàn)總比熱戰(zhàn)好多了，畢竟冷戰(zhàn)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

    十一點之前，張鈺上游戲，給洛維發(fā)過去了邀請，這人也沒有回應。

    十點五十，張鈺正盯著屏幕為兩人的關系發(fā)愁，便聽見門外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聲。

    樓房不隔音，沒過一會兒走廊就傳來了咚咚咚的粗重腳步，有人在走廊跑，很快的，張鈺的房門被人拍響了，廉元青的聲音在門口，他應該是刻意降低了一點聲音，注意不要吵到別人：張鈺，你快點出來。

    他還是第一次聽見那個整天懶散語調(diào)慢慢的廉元青發(fā)出這種聲音，像是急壞了，雖然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這人在門外張鈺也沒辦法，只好過去開門。

    房門打開，他同時問：怎么了？

    話問出口才看清廉元青的樣子，這人睡衣都穿反了，臉色難看的要命，指尖和頭發(fā)上還有水漬，指著衛(wèi)生間的方向：蟑螂，這么大個的。

    他手比劃了個大小。

    張鈺嘆了口氣，他總算明白為什么廉元青離開家時，廉葉一丁點都沒有阻止了，這一下午的時間他也見識到了廉元青有很多當小少爺時候的習慣，比起洛維可要嬌貴多了。

    雖然兩人看起來洛維才是更龜毛，更嬌縱的那個，但這么長時間一起居住，洛維倒是很少有會大驚小怪的時候，他好像什么樣的生活環(huán)境都能適應。

    反而是廉元青，看起來真的不像能在外面吃苦的人。

    張鈺問：你怕蟲？

    廉元青皺眉：它就是有點惡心。

    張鈺沒辦法，只能跟著他去浴室，忽略掉空氣中的水汽，找到了那只蟑螂。

    事情都處理完了，廉元青才繼續(xù)洗澡，但他還不讓張鈺走。

    我第一天來，對這里的東西都不了解，擺弄不好，你等我一會兒。

    換句話說，就是他害怕，想讓張鈺陪陪他，張鈺嗯了聲，坐在隔壁的廚房等著廉元青出來，又陪著這人吃了一碗泡面，這才一起從廚房出去。

    兩人剛走到門口，迎面碰見了準備去洗漱的洛維。

    他看見廉元青，瞬間皺起眉頭：

    他怎么在這？

    這還是洛維整個晚上對張鈺說的唯一一句話，還是來質(zhì)問張鈺的。

    他從家里搬出來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暫時在這里住一段時間

    這么多年以來，廉元青被父親家暴的事情圈里人盡皆知，但是這人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哪怕是墮落反叛，卻都沒有勇氣反抗。

    可這人才剛認識張鈺沒多久，居然就跟著張鈺一起離開了家，如果是知情的人，恐怕都得感嘆一句是什么讓廉元青都能鼓起勇氣。

    可是張鈺就是有這樣的能力總能讓人相信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相信自己可以被包容被理解。

    洛維冷冷淡淡，越是看到了廉元青，越是想起了那張迷途青年名單，別人以為張鈺是真心，把這人當初救贖，其實真心都已經(jīng)被明碼標價，他是第一個，廉元青就是第二個：你還真愛撿垃圾。

    他不知道是在說廉元青還是在說自己。

    張鈺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怎么洛小少爺這么大火氣？廉元青嗤笑了一聲，這么清高怎么還和我們住一起呀，要不您連夜搬出去吧？

    廉元青恐怕誤會洛維主動來挑事了。

    張鈺絲毫不懷疑這倆人會在一周之內(nèi)打起來，好在洛維也并不是多想和廉元青打嘴仗，人很快就走了。

    兩人好像又恢復了原來的關系，張鈺說十句話洛維也不一定回答一句，所有的關心都被拒絕，在路上看見也成了陌生人。

    兩人每天依然一起坐公交車上下學，但從來不說話，也隔著遠遠的。

    張鈺和范菁聊過幾次，對方也覺得洛維實在有點執(zhí)拗，讓張鈺不要著急，她會找時間再勸勸洛維。

    而張鈺，每天的上班時間都在盡職盡責扮演一個悔不當初傷心欲絕的小跟班，下班就絲毫不受影響。

    第四十五章 三人行

    只是最近多了個廉元青，自從從家里離開以后，按照張鈺得要求，他每天都會去學校，公交卡辦下來，他也開始和張鈺一起上下學。

    于是兩人的路程又多了一個人，變成了三人行，洛維一個人走在前面，廉元青和張鈺走在后面。

    廉元青應該很少早起，更很少早起擠公交，到車上眼神都是迷離的，丁點架不住擠，整個人沒骨頭似得吊在拉環(huán)上，沒過一會兒手腕就疼。

    他轉(zhuǎn)頭看向張鈺，因為比較高，還得稍微低頭，剛起床沒多久，說話有些軟有些沉：

    你能不能挎著我一點？

    張鈺：

    他默默伸出一條胳膊，廉元青見狀一笑，像條大狗，也伸出一條胳膊，兩人像什么大街上的閨蜜，姿勢詭異，每次一剎車，廉元青就會把張鈺往前拽一段，每次一開車，張鈺就會把廉元青往后一扯。

    兩人這樣挨挨蹭蹭到了學校，張鈺還去買了兩人份的早點，先給洛維送過去，不出意料這人沒吃，然后才遞給廉元青，后者收到早點，一邊把里面的香菜都挑出來，一邊小口小口地啃。

    張鈺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吃東西這么磨磨唧唧的，越發(fā)覺得自己像帶了個兒子的老爹。

    一直到了學校，在學校門口碰見了檢查校服的方景生，這人筆直地站在門口，來來往往的學生視線都會往這個品學兼優(yōu)，長相仙氣的男生身上看。

    方景生看見洛維，視線就開始往這人身后看，果不其然身后不遠處就是張鈺，他還看見了張鈺身邊的廉元青。

    廉元青單肩背著包，走路有點拽，看起來就不是什么好學生，但緊緊跟在張鈺背后的樣子莫名有些乖，手里還拎著張鈺同款的早點，一看就知道是一起買的，充滿了生活氣息的不良少年。

    兩人一路走，一路就吸引了不少視線，在學校里看見廉元青就很稀奇了，連續(xù)在學校里廉元青就更稀奇了，而且他上學的這些天一直都是和張鈺一起去的，看起來兩人的關系非常親密。

    方景生垂了垂頭，掩蓋住心里涌起的強烈情緒。

    他看著張鈺追上洛維，問這人吃不吃東西，洛維愛答不理的樣子，嘴唇不自覺抿緊了。

    廉元青來樓里的這段時間，很多事情都需要張鈺幫忙處理，張鈺也逐漸發(fā)現(xiàn)了，他那些所謂的混混朋友的日常也和張鈺差不多。

    廉元青在和他們做朋友的時候，通常都是出錢的那一個，什么東西都是他掏腰包，小混混里有些是沖著他的錢去的，還有些是真把他當成朋友，但絕大部分人在平常相處的時候，也都在包容廉元青的種種特殊習慣。

    張鈺覺得這人的性格很奇怪，惡劣的時候讓人牙癢癢，但卻能讓再兇巴巴的人都心甘情愿給他當?shù)?/br>
    晚飯時間，天才剛剛擦黑，樓房里處處都是飯菜的香味，張鈺也做完了菜，有雞腿，還有素菜，他讓廉元青在廚房先坐著，自己則又去找了洛維。

    洛維剛從衛(wèi)生間出來，把洗干凈的T恤掛在晾衣桿上，空氣里充斥著清爽的洗衣液味道，張鈺從背后喊了他一聲：洛維吃飯了，你餓不餓？

    那人沒搭理他，于是張鈺盡職盡責又問了一聲：今天的飯菜一丁點都不辣，你應該也會愛吃。

    洛維還是沒理他，經(jīng)過這幾天的冷戰(zhàn)，張鈺已經(jīng)很清楚，這人必然一句話都不會回答他，每天試探幾次洛維不回話，張鈺也就走了。

    但今天張鈺卻沒走。

    你已經(jīng)好幾天不理我了，真的那么介意嗎？張鈺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一開始咱們認識的契機并不好，可我還以為咱們相處了這么久，已經(jīng)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