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親歷者，那些史書對于他來說只是回憶。

    魔封止溫和地看著薛羽，眼仁是帶著蒙蒙霧靄的深灰色：若要說過分，千年前人修屠殺我的同類，豈不是更過分？尊上給予我們住處和衣食，這樣的選拔不過是讓所有人都活得更安穩(wěn)。

    薛羽仔細端詳魔封止的表情，發(fā)現(xiàn)這人并沒有說謊，他是真心實意認(rèn)為這樣對魔族有益！

    薛羽見過太多的小說反派以前被誰踩了一腳，發(fā)達了后就要殺人全家的例子，實在不理解面前這個明明身負(fù)血海深仇，甚至冠以魔的名號，卻急流勇退的預(yù)備役反派。

    但他又不可能問出你難道不想復(fù)仇嗎？這樣的話，只得委婉說道：你從沒想過要回到地上去嗎？

    魔封止用一種縱容淘氣小孩的語氣答道：你又為什么不愿意再地底生活呢？

    薛羽荒謬道：地上土地遼闊無垠，地底只是個巴掌大的土盒子，這不太能比吧？

    魔封止道：這樣就很好。

    薛羽：死宅是沒有未來的??！

    ？

    魔封止有些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睛。

    垃圾話對不懂梗的人說沒什么殺傷力，薛羽只好又道：如果你的尊上真的這么一心為魔的話，又為什么把魔族賣給地面的修仙世家去當(dāng)爐鼎？

    魔封止一愣：爐什么？

    爐鼎，薛羽口齒清晰道，你既然知道人修靠靈氣修煉，那有一個魔族放在身邊采補的話，修煉必定事半功倍！

    他怕魔封止不懂，專門又細細描述了一番，雖然他也不知道實際爐鼎是個什么狀態(tài)，但此時自然是怎么嚴(yán)重怎么說，將那被采補后的爐鼎下場描述得十分凄慘。

    薛羽說得口干舌燥，魔封止的臉卻像是凍上了一般表情絲毫不見變化，也不知到底聽沒聽進去。

    我知道了，魔封止平靜打斷他，卷帙缺少的事我會去查一查，至于其他

    他停頓了一下：圣祭司大人做好分內(nèi)之事便好。

    說罷，魔封止召來跟在薛羽身邊的兩個魔衛(wèi)，讓他們帶薛羽去神往柱。

    薛羽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老大爺一樣背著手搖頭走了。

    所謂圣祭司分內(nèi)之事，其中就包括每天十二個小時的神往柱邊兒修煉。

    薛羽到地方一看，七個圣祭司像商量好一樣占住八邊形的七個頂點，獨獨給薛羽剩下最后一個。

    李修然不在，他是純粹的人族，功鼎體質(zhì)，被擄來就是單純?yōu)榱搜b東西的，不用在這兒喝濁氣。

    巨大的神往柱通天徹地，足有六七人合抱粗，通體發(fā)著盈潤的白光，離近了看更顯震撼，耳邊甚至能聽見細微的水聲。

    那神往柱底下承接著一個更為寬大的水池子，水很清澈，透著水底密密麻麻鋪就的鵝卵石。

    原來神往柱是一根發(fā)著光的巨大水柱。

    有源源不斷的水從頭頂不知何處落下來，那水聲便是神往柱拍打水池的響動。

    薛羽仰頭看去，只見頭頂上黑乎乎一片，地螢蘚能照明的范圍十分有限，他也看不清上面是否漂浮著一個滿載人類的平臺。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水池里。

    這里濁氣太濃了，甚至讓薛羽都覺得有些窒息。

    他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發(fā)現(xiàn)這根本不是水，是濁氣從頭頂傾瀉，因為過度凝實而形成了似液體的水流！

    怪不得越靠近神往柱濁氣越濃，這里就是世間濁氣傳入地底的宣泄口而池底那些鵝卵石，正是城中魔族注了靈氣的靈石！

    薛羽忽然想起他娘曾說過的話。

    清氣上浮、濁氣下沉，這池底的靈石應(yīng)該是日日換新的，整個修真界的靈氣便是從這樣一個小小的池子里被抽向地面。

    而整個魔族中資質(zhì)最好的八名祭司，便會待在這濁氣最盛的神往柱邊，把八道最好的靈力傳遞上去。

    怪不得鴻武宮的黑碑中有那樣濃厚的靈力，碑林建造時便是為了收束世間濁氣進地底，現(xiàn)在看來卻還同時肩負(fù)著將靈力揮灑世間的意義。

    任傻子都能看出來，這里必定就是濁氣封印法陣所在。

    地上人修及全部排出濁氣的生靈加在一起是魔族的不知多少倍，世間濁氣皆封于此，數(shù)量何其龐大，從中指不定只有萬萬分之一漏出來，然而僅是萬萬分之一已經(jīng)讓薛羽的經(jīng)脈完全飽和。

    想吃那么多東西，也要有肚子裝才行，水滿則溢，可想而知濁氣完全爆發(fā)，這整個地底的魔族都將爆體而亡！

    就算是出于魔族的生命安全考慮，這封印也必須繼續(xù)封?。?/br>
    可是，如此以來便與過去的一千年別無二致。

    生產(chǎn)隊的驢都不能這么壓迫的。

    如果薛羽穿越而來所帶來的改變只是毫無變化，那么他覺得不甘心。

    魔族的記錄卷帙中也寫到，千年來魔族身體日漸羸弱，必須像普通凡人一樣保持一日三餐與正常的睡眠。

    薛羽自然不用這樣，每天神往柱邊兒半日游后就在內(nèi)城區(qū)到處亂逛。

    他覺得造成這樣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地底沒太陽，魔族人都有骨質(zhì)疏松。

    這幾日薛羽還與靈璧中的眾人保持聯(lián)系，只不過以前那個大群中已經(jīng)鮮人說話，小群的伙伴告訴他，自從清世行動的內(nèi)幕被挑到明面上，那張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便被掀開，人族修士們這邊也暗暗分為兩派。

    一是為魔族發(fā)聲的救援派，希望將這事公之于眾，還魔族以清白，并將他們接回地上生活。

    二是保持現(xiàn)狀的守舊派，即修士們悄悄地退去，就當(dāng)從沒下來過。

    但其中還有極小一部分完全神隱，暗地里似乎在做些什么，所以嚴(yán)格來說，應(yīng)是分為了三派。

    笛昭給薛羽解釋。

    薛羽在內(nèi)城區(qū)風(fēng)平浪靜，外面的修士們卻已經(jīng)暗潮洶涌。

    這點他并不奇怪，龍生九子還能各有不同，一種米養(yǎng)百樣人，修士間不齊心并不奇怪。

    更何況這還涉及了人族修士的利益，利益當(dāng)前，總有些大義是允許被舍棄的。

    然而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決策，由原著欽定的六人主角小隊是絕對堅定的救援派。

    薛羽不再將卷帙所看到的東西分享給大群，而是先給小群的隊友們說了說。

    少的卷帙部分說明了一些問題。天星子不刺撓人的時候是個活泛的學(xué)霸，按照你的說法，是商討會議中少了一卷，接下來記載了封印成功魔族遷入，緊接著又少了剩下的四卷。

    薛羽：對。

    天星子：若這部分被拿走的記錄當(dāng)中有那幕后推手，那么便證明，千年前大能一起商討對策時，他也在場。

    眾人恍然：有道理哦！

    當(dāng)年清世行動可以說是人修盛舉，各個世家宗門弟子亦或是大能散修，多多少少都有參與，記錄一對便能大致鎖定范圍。

    薛羽自己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對于舞紅嫣或是澹臺玨這樣的宗門弟子來說，他們寧愿幕后黑手是闖入地底的歹人，也不愿相信他一開始可能屬于正派宗門。

    大家商議過后，決定這則消息先不告知其他人。

    而薛羽還要返回卷帙所，將千年前的記錄一字不差地謄抄下來。

    鐘響后的四五個時辰在地底屬于黑夜睡覺時間，就連外面守門的魔衛(wèi)都在忍不住打瞌睡。

    薛羽還在卷帙所看皮卷，雖然已經(jīng)跟魔封止說過，但那幾個竹筒依舊是空的。

    他盤腿坐在地上，正準(zhǔn)備拿出大瓷碗看看能不能算出這些皮卷的下落，忽覺余光中昏暗似乎浮動了一下。

    他猛然抬頭向前看去，夜明珠照出一個一米見方光團，其余地方皆被吞沒入一片泛著綠色微光的黑暗里。

    影影綽綽間，本來空蕩蕩的石壁旁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一團黑影。

    草！

    薛羽一聲國罵脫口而出，冷汗瞬間爬了滿背。

    他整個人從地上彈了起來，閃電般向后退了好幾米。

    這幾堵石壁他之前繞著轉(zhuǎn)了不知多少圈，什么時候多出團東西的，他根本沒察覺到！

    你躲什么？

    黑暗中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男聲，不知是不是薛羽的錯覺，那聲音中似乎還夾雜了一絲絲的莫名其妙。

    雪豹本來是團在人形衣襟里的，此時也露出一雙眼睛，圓圓的耳朵支起來警惕向那黑影處看去。

    只見那團黑影蠕動了兩下，漸漸拉長成一個人形，走進光亮里。

    是你！

    短發(fā)戴半臉面具的特征實在太好認(rèn)了，這就是拍賣會場中截殺魔族爐鼎的黑衣殺手！

    你果然是魔族！薛羽說完立馬感受一下，改口道，呃，養(yǎng)魔族的人族養(yǎng)的人族。

    對方碎發(fā)下的眉梢挑了挑，似乎整不明白薛羽在說什么玩意兒，只是又很執(zhí)著地問了一遍：你躲什么？

    薛羽也覺得剛剛自己的樣子是有點慫了，但還是呲著牙兇道：還不是因為你沒事干站在那兒嚇我！

    魔洛柯沒被遮住的上半張臉露出一個有點疑惑的表情。

    薛羽有點臊得慌：我、我這是生物本能！

    這樣沒見識的地底古代人，怎么可能看過那張不小心嚇了一下就豹跳兩米高的雪豹動圖呢？

    這種條件反射是小豹豹都拒絕不了的?。?/br>
    薛羽絕對不承認(rèn)是自己膽子太小。

    總而言之你以后別突然站在我后面！

    魔洛柯漠然道：你還不配令我站在身后。

    對哦，剛剛這人是站在他面前的來著。

    對于魔洛柯這樣常年隱匿于黑暗的影衛(wèi)來說，亮出身形便是要殺人的征兆。

    可他站在一個絕對能讓薛羽看見的位置，基本就跟正常人見面打個招呼差不許多。

    魔洛柯覺得他的反應(yīng)實在難以令人理解。

    圣祭司大人，發(fā)生什么事了？

    門外的魔衛(wèi)聽見響動向里發(fā)問。

    沒什么，不小心絆了一跤！薛羽高聲道。

    魔衛(wèi)大概也沒見過這么不講究的圣祭司，半天才遲疑回道：好的。

    薛羽瞪著面前不為所動的殺手，壓低聲音問道：你找我做什么？

    之前有那么一瞬間，薛羽覺得這人是不是被他們修仙大群的臥底派來滅口的，但想了想又覺得不會。

    對方要想殺人，剛剛摸黑在薛羽脖子上來一刀就行了，何必還在他面前亮個相？

    而且這人之前還來截過薛羽的尸體，怎么說都不像想要他命的樣子。

    魔洛柯垂眸看了看地上那一排空竹筒：你在找這些。

    在你那兒？！

    魔封止確實上心去查這些缺漏了。

    他與他們的養(yǎng)父一樣，皆對這些東西流落內(nèi)城十分不以為然。魔封止是因為對其有萬分的信任，而那人純粹是因為自傲。

    因此魔封止不會去動那些竹筒，但他略微一查便知道其中少了哪些皮卷。

    他比薛羽更快意識到，這些皮卷是寫到他們養(yǎng)父的，而收集它們的人也只有一個。

    我可以讓你看，但你要告訴我冷面的殺手忽地遲疑了一下，后才繼續(xù)道，你是怎么變成人的。

    薛羽：你才不是人！

    他能猜到這人來是要講條件，不然對方?jīng)]必要在他面前現(xiàn)身，直接悄悄把東西放回去就是了。

    但是講條件就講條件這人怎么突然罵人??！

    也許是因為薛羽的表情實在太過精彩，魔洛柯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可能有些歧義，便又重新道：我知你授禮完成后依舊是人體，下地后濁氣彌漫，因此才轉(zhuǎn)為魔體。

    面前的人修問道：地底人魔混血在授禮后便只能維持魔體，你是怎么變成人的？

    第116章 116

    薛羽微微一愣,他之前只是有所猜測，而面前人的話則明確告訴他，魔族與他族的混血中,應(yīng)該只有薛羽一人能夠同時吸收濁氣與靈氣修煉,而其他混血，在失去處子之身時，體質(zhì)便會發(fā)生不可逆的轉(zhuǎn)變。

    雖然但是，這人不惜以本來面目示人、拿捏條件來找薛羽做交易怎么就問這種問題？

    這就跟一個兇神惡煞的大漢忽然捂著你的嘴把你劫進漆黑的死胡同,獰笑著脫光衣服最后問你他穿的夜光內(nèi)褲靚仔不靚仔一樣,多少有點滑稽。

    薛羽下意識看向?qū)Ψ降牟鳖i，這才注意到他領(lǐng)口很高，盤扣就系在喉結(jié)下面,將本應(yīng)該紋著編號紋身的位置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也看不出有沒有東西。

    他好奇道：你也是人魔混血？

    魔洛柯并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從懷中抽出一條指頭粗的小竹筒示意道：閑話莫問，你看是不看？

    看看看！薛羽趕忙道。

    小竹筒一彈,準(zhǔn)確落進薛羽手心里。

    咦？竟然是先貨后錢??？

    薛羽又疑又喜去拔竹筒的蓋子,卻發(fā)現(xiàn)它紋絲不動，再定睛一瞧，接口處畫著塊法陣,陣若不破，薛羽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勁也別想拔開它。

    法陣主人抱著手臂冷漠道：說。

    對方頗有誠意,薛羽卻有些為難。

    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是這個體質(zhì)，他總不能說可能是因為他是個穿越的？又或者說他并不是人魔混血,而是人豹混血？

    想要魔洛柯滿意，怎么也得說出一個對方也能做到的方法。

    刨除掉這些的話那么可能性也只是

    因為我是斷袖。薛羽字正腔圓道，你上過地面,應(yīng)該知道斷袖是什么意思吧？

    魔洛柯愣住了。

    可能是之前對方的問題把氣氛烘托得并不嚴(yán)肅正經(jīng)，因此薛羽也忍不住一路跑偏，開始講垃圾話。

    而且出柜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嘛，面皮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越練越厚的。

    你們把元陽看得這么重要，其實它出來的方式也很有講究的，它不是主動那個那個出來的，應(yīng)該是被那個那個以后那個出來的。

    薛羽做了個虛虛握拳包裹另一只手手指的常見講解動作，只是拳心在被進入的過程中很是嚴(yán)謹(jǐn)且學(xué)術(shù)地彈出根小拇指，沖著魔洛柯勾了勾，嚴(yán)肅道：你懂我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