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辭默然片刻，別開視線，并不太想解釋這件事。

    裴千越抬手替他拭去眼尾的血跡，低聲道：“是rou身感知到了來自神魂的悲憫之心，它動搖了。”

    雖然風(fēng)辭口中從來不說，但千秋圣尊，從未舍棄過他那顆悲天憫人的心。

    他比這世上任何人都在乎黎明蒼生。

    rou身的悲憫之心曾被天道下達的指令強行抹去，卻又在此刻，在風(fēng)辭的極度憤怒與悲傷中，重新燃起來。

    因此rou身傀儡無法再與風(fēng)辭為敵。

    因為，在真正的千秋圣尊面前，蒼生和天命，他永遠只會選擇前者。

    遠處細沙動了動，青年緩慢起身。他踉蹌著一步步走來，身上的傷勢在走動間飛速愈合。

    風(fēng)辭快步上前，手掌在地面用力一拍：“起！”

    一道烈焰從青年腳下熊熊燃起。

    青年身上瞬間燒灼起來，空氣中彌漫起一股焦腐氣味，可這依舊無法阻攔青年的腳步。

    風(fēng)辭眼底映著那陣法中的熊熊火光，在腦中飛速思索著。

    rou身傀儡是不死之身，尋常方法很難將其徹底制伏。但就算是天道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弱點，何況是被制造出來的傀儡。

    有個最簡單的法子……

    “裴……”風(fēng)辭正想回頭喚裴千越，背心卻陡然貼上一具微涼的身體。

    裴千越從身后摟住他，低聲問：“想讓我做什么？”

    哪怕在這般緊急的情況下，這懷抱依舊讓風(fēng)辭有片刻的失神。

    他閉了閉眼，穩(wěn)定心神，飛快道：“你現(xiàn)在立刻打開秘境出口，讓所有人都離開這里，再從外面將秘境出入口封鎖——”

    “那你呢？”裴千越打斷他。

    風(fēng)辭話音一頓。

    裴千越道：“我不會留你一人在這里。”

    風(fēng)辭心頭輕輕顫動一下。

    他移開視線不去看他，平靜道：“我得留在這里拖住他，你聽話，先帶其他仙門弟子離開……”

    裴千越輕輕握住了風(fēng)辭的手。

    自掌心凝起的法陣在裴千越這個動作中隨之化解，遠處縈繞在青年身邊的火光盡數(shù)消失，那被燒灼得焦黑的皮膚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原狀。

    “不需要那么麻煩?！迸崆г降?，“主人不是想知道，我還有什么計劃嗎？”

    他直起身，口中輕輕念誦出一段咒訣。

    這段咒訣風(fēng)辭沒有聽過，但他瞬間判斷出了那是什么。

    ——偃甲機關(guān)術(shù)。

    隨著那段咒訣誦起，風(fēng)辭敏銳地聽見了幾聲清脆的機括聲。他抬眼，很快尋到了聲音所在。

    竟是在青年的手腕上。

    那是他們?nèi)朊鼐硶r，萬法閣準(zhǔn)備的追蹤儀。

    青年以巡邏弟子的名義進入秘境，手中自然會有此物。更何況，這追蹤儀能探知秘境中試煉弟子的所在之處，更便于青年尋找目標(biāo)。

    因而，他將此物留在身邊順理成章。

    卻沒想到，這東西竟然還有別的用處。

    伴隨機括聲響起，青年手腕上的追蹤儀形狀飛快變化。猶如再生一般，薄薄一層銀制外殼層層擴張，轉(zhuǎn)瞬間便將他半條手臂包裹起來。

    青年掙脫不開，右手抬起千秋劍，竟是想直接將這只手臂斬去。

    鏘！

    另一把一模一樣的細長仙劍凌空飛來，狠狠架住了青年手中的配劍。

    風(fēng)辭持劍在手，近距離注視著那雙自己極其熟悉的眼睛，輕輕道：“該結(jié)束了。”

    他猛然發(fā)力，將對方手中的長劍挑向天際。

    同時，更多的機括聲在這片綠洲響起。

    眾弟子手上的追蹤儀紛紛脫手而出，化作一塊塊銀制部件，朝青年飛去。

    那些銀制部件自動拉長變形，扣在青年的四肢、脖頸，彼此緊密貼合。

    裴千越：“——收！”

    最后一塊部件扣在了青年頭上，將人完全包裹起來。

    風(fēng)辭悠悠落地。

    綠洲上靜默無聲。

    萬籟寂靜中，只有風(fēng)辭仰頭看著半空中被包得仿佛鐵桶一般，已經(jīng)幾乎看不出人形的東西，難以置信地問：“……這什么玩意？”

    裴千越也默然片刻，不太確定道：“尉遲閣主好像叫它……萬法歸宗儀。”

    “……”風(fēng)辭輕咳一聲，“那么這個鐵桶，不是，萬法歸宗儀，有什么作用？”

    裴千越道：“解除天道對rou身的控制，讓其恢復(fù)原樣?！?/br>
    風(fēng)辭有些驚訝：“真能做到嗎？”

    “理論上可以?！迸崆г降溃翱苋藢嶋H是被某種術(shù)法cao控意識，讓其喪失本性，只聽命于施術(shù)者的命令。只要能進入其意識深處，將那術(shù)法殘留的痕跡抹除，自然迎刃而解?！?/br>
    風(fēng)辭注意到他的用詞：“理論上？”

    裴千越點點頭：“此物尉遲閣主已經(jīng)試驗過多次，確保能消除施加在傀儡身上的術(shù)法，但仍有兩個不確定之處?！?/br>
    “其一，能夠cao控千秋祖師rou身的力量非常人所能及，此物在制造時，找不到這么強的范本以供試驗，因而沒有人知道它最終能做到什么程度?！?/br>
    “至于其二……”

    秘境外，萬法閣主尉遲初注視著光鏡，幽幽道：“這具傀儡，吸收了太多靈力?！?/br>
    那些靈力儲存在傀儡體內(nèi)，在這種時刻，會成為傀儡最后的庇護。

    果然，他話音剛落，那原本平靜的儀器漸漸開始躁動起來。

    萬法歸宗儀能暫時阻隔靈力流動，將人困于其中，可那畢竟是暫時的。如果遲遲無法將傀儡意識深處的術(shù)法消除，這萬法歸宗儀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綠洲上，大地忽然傳來震動。

    地面塌陷下去，百余條粗壯的鐵鏈從細沙深處竄了出來，瞬間將那被儀器包裹的青年的緊緊捆束。

    細沙滑落，顯出了那東西的真身。

    是當(dāng)初仙盟反叛時，裴千越使用過的兵人。

    滾滾靈力被鐵鏈傳導(dǎo)至兵人身上，裴千越道：“兵人能吸收傀儡身體的靈力，再經(jīng)由身體導(dǎo)入大地，讓這份靈力最終歸于天地?！?/br>
    “這才是我選擇靈墟洞天陣的真正原因?！?/br>
    他從一開始，便計算好了每一步。

    半空中，那被儀器困住的青年似乎察覺到了靈力流失，開始瘋狂掙扎起來?？稍趦x器與兵人的雙重控制下，他的掙扎也不過微末之效。

    風(fēng)辭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半晌，無奈地吐出一句：“這才三個月，你到底干了多少事啊……”

    說好的要乖乖聽話什么也不做呢？！

    裴千越淡淡一笑，卻又很快收斂起來。哪怕算計得如此仔細，他臉上的神情依舊不見放松。

    這計劃并非萬無一失。

    就像尉遲初不確定他的儀器能否完全消解天道留下的法術(shù)，裴千越也不清楚，他的兵人能否將傀儡身上的靈力完全導(dǎo)出。

    風(fēng)辭很快知道了答案。

    噌——

    一條鐵鏈終于承受不住那強大的靈力傳導(dǎo)，從中斷裂。

    風(fēng)辭面色一沉。

    太難了。

    傀儡身上不僅有天道留下的法術(shù)，還有這半年以來，在修真界吸收的修士靈力。數(shù)百人的修為靈力，豈是那么簡單就能夠承受住的。

    不知何處又傳來噌的一聲，又一條鐵鏈斷裂。

    不等風(fēng)辭有所反應(yīng)，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黑色的影子。

    裴千越越過風(fēng)辭，騰身而起，一把抓住了那斷裂的鐵鏈末端。他被那鐵鏈在沙地上拖行片刻，空閑的手從虛空中抽出孤影劍，狠狠刺入地面。

    靈力傳導(dǎo)重新連通。

    滾滾靈力如同雷電擊打在靈脈深處，五臟六腑都仿佛被洗過一遍，裴千越眉宇微蹙，口中瞬間便嘗到了腥甜的味道。

    修士的靈脈極其脆弱，承受遠超自身的靈力，稍有不慎，甚至?xí)斜w而亡的危險。

    “裴千越，你瘋了嗎？！”風(fēng)辭連忙去拉他，“松手！”

    哪怕是經(jīng)由天道加持過的千秋祖師的rou身，都不曾一次直面這么強大的靈力。

    他怎么可能承受得?。?/br>
    裴千越的臉色飛快變得蒼白，聽見了風(fēng)辭的話，竟還分出力氣偏頭沖他笑了笑：“我答應(yīng)過，會將主人的rou身奪回來?！?/br>
    風(fēng)辭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靈力傳導(dǎo)一經(jīng)建立，強行中斷只會傷及施術(shù)者的安危。風(fēng)辭放棄阻攔他，抬手覆蓋在裴千越的手背上。

    周身經(jīng)脈瞬間在強大的靈力壓迫下傳來劇痛。

    裴千越：“你——”

    “你什么你？”風(fēng)辭已經(jīng)不是頭一次因為過于強大的靈力導(dǎo)致經(jīng)脈斷裂，對這疼痛竟然有些駕輕就熟。他從身后環(huán)著裴千越，因為身高差距只能將臉貼在裴千越后背上，“難道你想讓我就這么看著？”

    裴千越不說話了。

    風(fēng)辭很快也顧不上說話。

    他的rou身在此之前已被他強化至極限，能承受住他的神魂之力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