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照道：王爺不用客氣。況且這是在上官老先生的壽宴上，我不出面，老先生也會給您做主的。

    三皇子魏允劭被冊封文郡王后，依然如往常一般平易近人，一點(diǎn)王爺?shù)募茏佣紱]有，連衡帝都快忘了他還有這么個兒子。就是做父親自己都快忘記了，旁人看在眼里，故而才會對他如此大不敬。

    而衡帝忘了，一是因?yàn)槿首颖旧砭筒皇窍矚g爭搶卻喜好淡泊的人，二是魏允劭雙腿殘疾不良于行，文不可科舉入仕，武不可上馬征戰(zhàn)，就此廢了，母家勢力微薄娘親又是軟弱的性子，故而在大齊皇室中處于任人打壓的弱勢。

    如果不是雙腿殘疾的緣故，文郡王不會眼巴巴等了近三十年，才等來一個郡王的名號。也不會圍困在皇宮一隅，無法施展才華和抱負(fù)。

    想到了這些，重照眼里都帶了些同情和惋惜。

    允劭眉頭微皺，他以前習(xí)慣了自己處于弱勢，習(xí)慣于低眉順目低調(diào)沉默。在面對重照憐惜的目光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重照開門見山：閑話我就不多說了。王爺方才說，你有辦法對付唐親王？

    允劭：許長延乃惠帝遺腹子，丞相承認(rèn)，父皇默認(rèn)，大家都摸不準(zhǔn)什么意思。我斗膽一猜，許大人想要爭儲，不過他遺腹子的身份究竟是不是真的？

    重照：你想讓我親口承認(rèn)？

    允劭道：沒錯。

    重照點(diǎn)頭，是真的。

    允劭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目光掠過重照堅(jiān)定的眼神，半句質(zhì)疑都說不出。

    惠帝遺腹子，也是皇嗣。這里面，能牽扯出很多事情，其中的彎彎繞繞他都不敢深想。

    允劭忽然沉默，重照等他接受了，才說道：王爺，此事過于匪夷所思，還希望王爺幫我保守秘密。

    應(yīng)該的。允劭露出一個笑，小侯爺為人光明磊落仗義重情，我非常想結(jié)交為好友。我年幼時也曾想過快馬奔馳在草原上拉弓射雕，只可惜后來出了變故，雙腿落下殘疾，再沒能站起來。小侯爺昔日能策馬，如今懷著身孕困在狹小的院落里，應(yīng)該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重照看著他深邃的眼，目光敏銳警惕。

    他要是再挑撥他和長延的關(guān)系，他就出聲讓易寧把人趕出去。

    文郡王如同往常一般坐在輪椅中，修長白皙的手平放在鋪著一層薄毯的膝蓋上，原先那低調(diào)平和的氣勢卻陡然不見了，替代的是不可捉摸的深沉和仿佛深淵盡頭緊閉大門里泄出的一絲不甘和憤恨。

    重照想起來了，小的時候，王爺是能跑能跳的。臣還記得，您帶我們這些小孩子騎過馬打過獵。皇上還稱贊過您，有大將的雄風(fēng)和兄長的成熟穩(wěn)重。

    允劭黝黑的眼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沒錯。大臣們說我前途無量。后來，在馬場賽馬的時候，我從馬匹上摔下來，摔斷了腿，就此再也不能站起來了。

    重照仿佛從被輪椅禁錮著的身軀下，看見咆哮的、不甘的、有滔天憤怒的魂。

    重照驚道：你是被人陷害落馬的？！

    因?yàn)槟挲g的差距，重照幼年與三皇子接觸不多，只知道對方在馬場騎馬的時候，駿馬忽然不受控制。人摔斷了腿，后來沒能治好，就只能殘廢一輩子。

    在這之后，竟然也是別人設(shè)計(jì)陷害的嗎？如此歹毒的手段，對方也能對一個孩子下得去手？

    不過當(dāng)時文郡王作為三皇子，前頭兩位嫡子都沒了的情況下、最大的皇子，讓皇上和眾臣贊不絕口、風(fēng)頭無兩的時候，五皇子和他母妃嫉恨得眼都紅了呢？

    重照猛地站起身，憤怒壓抑在胸口，他張了嘴，卻什么都說不出。

    他可以像方才一樣仗勢護(hù)著人，但這不一樣，這已經(jīng)是經(jīng)年的傷痛和無法挽回的結(jié)果。

    允劭擔(dān)心道：小侯爺，你冷靜些。小心、小心你的孩子。

    重照問道：這件事當(dāng)初沒能查下去？現(xiàn)在呢，哪個馬場，馬夫何人？馬匹本身有沒有什么病癥，這些都沒有繼續(xù)查嗎？

    允劭道：馬場原先是韓家的，事發(fā)后轉(zhuǎn)手了好幾家，現(xiàn)在在我手里。做手腳的人是貴妃娘家的旁系，后來喝醉了酒摔河里淹死了。他妻子兒女跑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我找回來了，我問了許久，他們的口供可以作證。

    重照露出一絲驚訝之色，你懷疑韓永豐也有嫌疑？

    允劭垂眼道：韓家在惠帝之變時態(tài)度曖昧，之后屹立不倒，我懷疑他之前投靠了惠帝，之后投靠了貴妃，也就是唐親王生母。這件事，他一定是中間人。要不是韓永豐勾結(jié)敵國被抓入九龍衛(wèi)牢房，僅憑我的能耐和兩個人的口供，我掀不起花浪來。

    重照皺眉，那必須要從韓永豐嘴里套出話來。

    韓永豐承認(rèn)后，寫成口供遞交給衡帝，就有機(jī)會為這件事翻案。

    房門忽然被人推開，重照轉(zhuǎn)過身，是許長延問了人找過來了。他進(jìn)門先脫斗篷，說：外頭忽然下了雨，宴席也快結(jié)束了，重照

    他頓住了話語，因?yàn)榭匆姺块g里，站著李重照，坐著文郡王。

    重照和允劭相隔距離不近，許長延警惕心強(qiáng)，當(dāng)即眉頭一皺，快步走上前拉住重照的手。

    允劭忙說：許大人，本王是來找小侯爺說正事的。

    重照忙安撫妒心猜忌心過重的某人。

    允劭說：十三年前，在韓家的平安馬場里有一場賽馬，本王失足落馬摔斷了腿。許大人，你想爭儲，我想翻案，不妨合作兩人得利？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還構(gòu)思了下新文嗯，歡迎大家點(diǎn)進(jìn)專欄收藏我的新文仙俠古耽《灰飛煙滅后我戀愛了》

    文案也可以點(diǎn)進(jìn)查看，大概是雙向暗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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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一場小雨過后,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屋外溫度驟降。

    許長延不知從何處取來斗篷，把重照從外頭結(jié)實(shí)得裹了起來, 大概因?yàn)橐路? 重照膨起的腹部倒不太明顯了。

    重照裹緊毛茸茸的斗篷, 憤怒地?fù)P起自己的爪子, 不滿地嘟囔道：你把我裹成一個球了都！你這樣讓我怎么好意思出去見人！他可是威風(fēng)凜凜的李家小將軍, 不能被裹得跟個小胖墩一樣！

    許長延忙安撫他, 放心, 打著傘坐轎子, 沒人能認(rèn)出你來。別受風(fēng)著涼了，你身體要緊。

    重照頓時xiele氣，任由許長延拉著他跨出門。

    文郡王的馬車停在門口, 允劭撩開窗簾，目光慢慢掃過躲在帽兜下重照的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后會有期。

    重照道：王爺慢走。

    允劭思索了一下，許大人和小侯爺成親的時候, 可千萬別忘了給本王請?zhí)?。喜酒，本王是一定要喝的?/br>
    許長延走上前, 鳳眸微瞇, 王爺放心，請?zhí)欢〞偷礁稀?/br>
    允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放下了簾子，吩咐車夫出發(fā)。

    晚上的時候重照被欺負(fù)得特別慘，他側(cè)臥在床上，眼角帶著一層薄紅, 聲音沙啞，抬起滿是痕跡的手臂推了推身上的人，我要喝水。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在外頭從來沒有的一點(diǎn)柔軟甜膩的尾音，許長延險(xiǎn)些被他一嗓子給叫硬了。

    許長延起身去倒了溫水，把人扶起來喂了下去。

    重照終于從余韻中恢復(fù)了點(diǎn)力氣，用慍怒的眼神瞪他。許長延有點(diǎn)心虛，快到林飛白說的后三個月了，他本不該碰的。他忍不住親了親這人發(fā)紅的耳垂，你為文郡王出頭，還和他單獨(dú)呆在一間屋子里，你說，我該不該嫉妒得發(fā)狂。

    重照輕咳了一下，你瘋魔了，我跟文郡王如此清白，而且文郡王他又不喜歡男人。

    許長延眼神微暗，你是看不出來，我看得分明，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勁。

    重照懶得跟他計(jì)較，按住他不老實(shí)的手，眼睛半合著，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了。

    許長延便不再鬧他，滅了蠟燭，拉了被子，饜足地抱著人睡下了。

    按照文郡王給出的指點(diǎn)，許長延嚴(yán)審了韓永豐。九龍衛(wèi)刑房里的刑罰殘酷無比，韓永豐根本受不了，許長延又告訴他韓家大勢已去擊潰他的心理防線，很快就求饒說出實(shí)情。

    拿到了口供，許長延備好奏折。

    早朝的時候，衡帝問起審訊地如何，許長延便把口供和奏折一并呈上，將樞密使韓永豐勾結(jié)敵國密謀不軌說了一番。衡帝面上夸贊了兩句。

    許長延神態(tài)寵辱不驚，語調(diào)平靜道：除此之外，韓永豐還交代了他所犯下的其他罪責(zé)。比如這條，十三年前，韓家所持有的平安馬場有一場賽馬，陛下應(yīng)該記得，在那場賽馬中，三皇子文郡王失足落馬致使雙腿殘廢。

    衡帝皺起了眉頭，心里似乎有些不好的預(yù)感，說道：經(jīng)年舊事了，允劭也已經(jīng)不計(jì)較了。這事便不要提了。

    丞相站出來，道：陛下，既然是韓永豐的口供，不妨聽上一聽。

    許長延不等衡帝點(diǎn)頭，就說道：韓永豐指認(rèn)說乃是唐親王和貴妃娘娘暗中作祟，花錢請人做了手腳，給了文郡王一匹患有狂躁癥的劣馬，致使王爺從馬匹上摔落！文郡王命大，只殘廢了雙腿，卻從此不良于行！陛下，此事涉嫌重大，臣懇請陛下立案重審！

    衡帝站起身，臉色劇變。

    戶部尚書徐大人隨即出列說道：陛下，茲事體大，臣認(rèn)為應(yīng)即刻立案重審，若真有冤屈，可以還文郡王一個公道和安心，若并無此事，也可以證明唐親王乃是清白的。

    戶部尚書徐大人是個急性子暴脾氣的老臣，卻是朝堂上的風(fēng)向標(biāo)。大家忙跟著他彎腰請衡帝立案嚴(yán)審。

    衡帝看了眼背脊筆直的許長延和不動聲色不發(fā)一言的丞相，面色頹然地坐了回去。

    他老了，在政事上越發(fā)覺得力不從心，丞相和許長延明面上沒有結(jié)|黨的意圖，實(shí)際上收攏了很大一堆勢力?？婆e舞弊案后，唐親王的人被除掉一大半，已經(jīng)對抗不過了。

    大勢已去，不僅是對唐親王，還有對老皇帝他自己。

    入了冬，京城氣溫驟降，昭侯府內(nèi)枯木一片，連原本碧綠的竹子都枯了。

    重照抱著手爐，擁著被子縮在矮榻上。他出門去郊外走了一趟，不知怎么回來就染了風(fēng)寒，一晚上捂著被子出了一身熱汗。

    許長延正親力親為地?fù)Q新被寢，丫鬟都在給他打下手。

    重照回來感覺到不舒服的時候，就立即告訴了許長延。許長延摸了摸他腦門和手心，沒覺得燙，但還是差人立即去請林飛白。

    林飛白開了對胎兒無害的藥劑讓重照服用。晚上蓋的嚴(yán)實(shí)出了一身熱汗，醒來的時候重照倒是好多了，就是懶懶地沒什么力氣。

    許長延問他有沒有不舒服，重照搖搖頭，躺下瞇著眼，神情懨懨。

    許長延在他腳底塞了個熱乎的湯婆子，讓他休息，轉(zhuǎn)身去找了林飛白。

    林飛白正皺著眉頭翻書，一邊還在翻看以往的記錄。他將重照的反應(yīng)、癥狀記載在冊子上，與正常婦女懷孕對照，來準(zhǔn)備和調(diào)養(yǎng)，但他一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重照服用過陰陽散。

    陰陽散功效和坐胎藥一樣，只是適用于體質(zhì)特殊的男子而已，但是存在對身體有損害的物質(zhì)。冬天寒冷，如果那有害的東西使得重照體質(zhì)變?nèi)?，那問題可就大了。

    林飛白頓時對自己的醫(yī)術(shù)也沒有把握了。

    林飛白問道：近期小侯爺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許長延想了一下，他總覺得很累，近期覺得腰背酸疼，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下|身總是冰冷。易寧也告訴我，他每天都頻繁上茅廁。

    林飛白松了口氣，道：暫時還是正常的。還是讓他多走動，別因?yàn)樯碜又鼐鸵恢碧芍?，那是不行的。一定要記得保暖?/br>
    林飛白又囑托了幾件事，許長延聽得認(rèn)真，一一記下。

    林飛白最后說道：還有，最后三個多月了，千萬不要再行房，不然小侯爺會覺得更吃力。另外，我想讓太醫(yī)院的前輩幫忙看看小侯爺?shù)臓顩r，他們學(xué)識比我們淵博，懂得比我更多。特別是最后，生產(chǎn)的時候。

    許長延和林飛白討論了挺久，重照瞇了一會兒就醒了。他讓易寧進(jìn)來扶著他去了趟茅廁，進(jìn)房門的時候，許長延正好發(fā)現(xiàn)他不在打算出去找他。

    重照穿的厚實(shí)，披著斗篷，鼻子紅紅的，臉色卻蒼白憔悴。他因?yàn)楦共砍林氐木壒剩恢皇窒乱庾R托在肚子上，走路也變得慢吞吞的。和當(dāng)初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瀟灑肆意的李小將軍，幾乎不是同一個人。

    林飛白是大夫，許長延簡潔一說他便能明白。實(shí)際上他還有許多沒有細(xì)說，因?yàn)樵泻笃冢卣针p腳開始浮腫，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是因?yàn)檠程鄣膮柡?，頻繁地去茅廁，每天都有痙攣疲乏和難受的感覺，許長延幾乎不能想象這滋味。

    許長延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這一刻尖銳地疼了一下。

    重照猛地打了個噴嚏，許長延忙把他從吹風(fēng)的房門口拉進(jìn)來，按在軟軟的矮榻上躺好。

    重照動了動，給自己調(diào)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林兄離開了么？

    長延：他回去了。你現(xiàn)在有沒有感覺好多了？林飛白說沒有大礙，再喝兩碗藥就能好了。

    重照目光微滯，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如今的自己也是得靠著湯藥過日子了，不光是治療風(fēng)寒的藥湯，還有安胎的補(bǔ)湯，重照喝的快要吐了。

    不過他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輕笑了一下，顯得特別溫順聽話。

    許長延無奈地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fā)，每次對方惹了事就露出這幅知錯就改的表情。許長延問道：說吧，你這次出去，是和誰一起的？

    重照低頭：是文郡王。

    長延：

    九龍衛(wèi)首尊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一定要平靜下來，罵人也不能罵自己的李重照。

    重照又動了動，露出自己腰間一直佩戴著的青色玉佩，是上輩子長延送給他他摔了兩次的那個玉佩。許長延目光一垂，眉頭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