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琮吃著點心，轉(zhuǎn)頭去看夏老公公，我也記得天一閣有個小太監(jiān)叫童寧，他人呢？

    夏老公公行禮說：殿下莫急，童寧犯了事，去慎刑司領(lǐng)罰了。

    重照眉頭微皺，他犯了什么事？

    夏老公公：這或許與小侯爺您有些淵源，上回議政殿前童寧給您送水的時候，路上沖撞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抓了個錯漏，罰他去慎刑司領(lǐng)個板子。

    數(shù)日前重照和李正業(yè)跪在議政殿前，重照暈過去前，童寧給他送了溫水解渴，雖然他當(dāng)時是婉拒了，但卻是對方冒死送來的好意。

    重照撩起衣角對著允琮跪下，小殿下，微臣有個不情之請。

    允琮走上前扶他，讓我去給童寧求情？夏公公，麻煩你找個可靠的人跑一趟。

    夏公公說：小侯爺別著急，這皇宮里誰沒領(lǐng)過罰？打兩下，吃些苦，沒準(zhǔn)還是好事。我這就派人去請人回來。

    允琮看著夏公公吩咐下去，嘆氣道：我看童寧做事機靈，心性又不錯，竟然也受了貴妃的刁難，宮里的奴仆們也真是可憐見的。

    重照走出門，殿下心思純善，乃是大齊之福。

    他話音剛落，允琮忽然咳嗽不止，重照忙去倒了水，喂給他喝，又給他拍背。允琮咳得滿面通紅，喘息不均，突然就暈了過去，重照趕忙讓人送到房里，轉(zhuǎn)頭去請?zhí)t(yī)過來。

    來的是劉太醫(yī)，跑的滿頭大汗，診了脈又是施針，說：是犯了老毛病了，問題不大。千萬別讓殿下受刺激，或是情緒波動。

    重照正坐在允琮旁邊，看著小少年瘦削的身板和略帶愁容的眉。那邊夏公公已經(jīng)通報過皇上，不過片刻，帝后二人已經(jīng)聲勢浩大地趕到了天一閣。

    重照趕忙避讓退下。天一閣內(nèi)外圍了一層護衛(wèi)宮女，衡帝在御書房里說著國事就跑過來了，一身早朝上未換下的龍袍熠熠生輝，十分有氣勢。

    衡帝問了他當(dāng)時的情況，與夏公公說的屬實，便沒再追問，便讓他下去了。

    夏公公追上他說：小侯爺，讓老奴送您出宮。

    衡帝必定要在天一閣等允琮好轉(zhuǎn)，皇后也在，他作為外臣自當(dāng)避讓，正轉(zhuǎn)過長廊，重照偏頭看到一人正走過天一閣的臺階，進了閣樓。

    重照幼年時與這人接觸不多，卻在前世落魄后去韓家求助時見過幾面，重照說：那位，是不是樞密院樞密使韓大人？

    夏公公停下腳步看了眼，正是。

    重照回頭往天一閣走去，后面夏公公叫他他也未停下，等到了門口，他又被侍衛(wèi)攔下。

    衡帝在里頭辦公事，他不能貿(mào)然闖入。

    夏公公追了上來：您怎么又折回來了？

    重照說：沒事，我在這里等一等。您進去吧，不用管我。

    說完他便認真地開始等，沒有一絲急躁和不耐煩，讓夏公公內(nèi)心有幾分驚訝。鎮(zhèn)國公府二公子的名號傳遍京城，當(dāng)年是比八皇子允河還要皮還要頑劣，此刻卻顯得成熟穩(wěn)重又冷靜自持，像是經(jīng)歷過世事風(fēng)浪的大人了。

    這么一比較，倒顯得八皇子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夏公公入宮五十年，見過不少大家族蒙難后一落千丈落魄潦倒，威名赫赫的鎮(zhèn)國公府此時就陷在謀反的嫌疑中，他原本是不看好的，此時卻有些動搖了。

    重照沒等多久，也就站了小半個時辰，聽到里頭衡帝宣召。

    重照進門，恭恭敬敬地對著衡帝磕了個頭，臣參見陛下。

    起來吧。衡帝淡淡開口，朕聽聞你在門外，有什么事嗎？

    重照說：小殿下是在臣身邊出的事，雖然陛下寬恕大度，但臣心中有愧，又十分擔(dān)憂，所以想等小殿下好了再走，圖個安心。

    衡帝愛屋及烏，允琮是他的心肝寶貝，誰關(guān)心允琮他就多一份欣賞，衡帝甚是寬慰地點了點頭，有心了，朕知道了。對了，韓愛卿，來把你剛剛說的對小昭侯復(fù)述一遍。

    重照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一步，目光落在韓永豐身上。

    韓浩陽和韓永豐長得極像，韓永豐年過六十，精神卻不錯身體健朗，聲音有力，稟陛下，吏部侍郎李重興勾結(jié)異姓王，意圖謀反，危害大齊國土，證據(jù)確鑿罪無可恕。應(yīng)當(dāng)即刻抓捕入獄。

    重照噗通一聲跪了個五體投地，陛下，臣愿擔(dān)保大哥絕無謀反之心。

    韓永豐說：臣有李重興與西南王來往書信為證，且郭江已經(jīng)招供，李重興與西南王密謀勾結(jié)，無可辯駁！書信上還有鎮(zhèn)國公府私印，臣甚至懷疑鎮(zhèn)國公府有二心！請皇上務(wù)必把人抓捕入獄，嚴審不??！

    衡帝神色淡漠，問：李重照，你覺得鎮(zhèn)國公府有沒有反叛不軌之心？

    重照說：回陛下，我爹戎馬一生鎮(zhèn)守邊疆，所為的便是李家世世代代的清白名聲，怎么可能有不軌之心？

    韓永豐說：稟皇上，嘉興一年，李正業(yè)領(lǐng)兵在外，不顧詔令帶兵冒進，擅離職守甚至與當(dāng)?shù)乜h官太守不合，動手無理欺壓，臣請陛下明察！

    重照微微一怔，這是前世李正業(yè)的罪名，幾乎無差。前世不同的是，當(dāng)時兵部尚書陸武拿出了證據(jù)。

    重照正在想該怎么措辭，門外又有人進來，衡帝忽然站起身，驚訝地說：允琮，你怎么來了？

    允琮身后還跟著皇后，小少年還有點虛弱，逞強著過來跪在重照前頭，父皇，兒臣想給李家求個情，兒臣相信，李家沒有謀反之心。至少昭侯沒有，鎮(zhèn)國公也沒有。父皇教導(dǎo)兒臣，要選賢任能用人不疑，兒臣相信鎮(zhèn)國公無罪。

    衡帝讓他起來，心中稍慰。原本韓永豐就沒有李正業(yè)犯罪的證據(jù)，如果說他起先對李正業(yè)還有幾分懷疑，此刻也消了疑心。

    衡帝說：韓愛卿，這事就不要再提了。李重興臥病在府，等病好了，朕自會派人去帶來審訊嚴問，不會徇私，你先下去吧。

    韓永豐眼中的不甘和怨恨一閃而過，仍有些不死心，外頭忽然有人著急闖入，一個護衛(wèi)跪在地上：南境傳來急報！有賊匪叛亂，西南王身死，欽差大人重傷！

    重照心里一咯噔，轉(zhuǎn)頭問：九龍衛(wèi)許大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老攻：等一下我馬上馬上來?。。。銈兛吹轿艺Z氣里的急躁了嘛

    一日看盡長安花孟郊《登科后》

    感謝讀者招招營養(yǎng)液 1

    第47章

    傳消息的侍衛(wèi)一愣, 說：許大人深陷敵窩，生死不明。

    重照眉頭緊皺，心中微沉, 許長延武功高超, 怎么會生死不明？

    侍衛(wèi)說：敵寇兇殘, 許大人為了保護欽差大人的安危親自涉險, 一時失去了聯(lián)系, 不過南境那邊已經(jīng)在抓緊尋人了！

    衡帝說：傳令下去, 不論如何都要把人給朕找到！

    重照撐著地站起身, 他剛才跪得有點重, 小腿抽了一下，重照整個人側(cè)歪了一下，再加上在皇帝面前心里緊張而臉色泛白, 從旁人看過去他好像是聽到消息承受不住要倒下了，連衡帝都有點動容。

    衡帝拍了拍允琮的后背，去，和皇后娘娘回宮。韓大人也退下吧。重照，你留下。

    重照退后的半只腳頓住, 等屋子里的人都退下了，陛下留臣, 是？

    衡帝：大理寺那邊, 一切順利吧？

    重照：順利，王大人和杜大人都非常照顧我。

    衡帝笑道：說來也怪, 你好像在哪里都能遇到照拂著你的貴人，小時候李正業(yè)就特別疼愛你，后來去了學(xué)堂，上官太傅一邊管束著你一邊又處處容忍你的胡鬧。如今國公府正處在風(fēng)浪口, 允琮卻很喜歡你、袒護你向朕求情。

    允琮心善純良，卻不喜向朕提要求，替你們家求情，卻是頭一份。

    重照忙跪下，臣受寵若驚。

    衡帝抬手，不用行這虛禮了，朕年幼和李正業(yè)交情好，朕還在你孩童時抱過你，長大了倒是生分了，你跟朕說實話，你覺得長延這個孩子怎么樣？

    重照在袖子里捏了捏手心，衡帝這話問的是什么意思？

    重照想了下措辭，許大人才思敏捷又能力出眾，臣甚是欽佩。

    衡帝皺眉，朕不是讓你說這些模糊其詞的話。

    重照腦門邊冒出一滴冷汗，臣、臣覺得許大人他是個妙人。

    衡帝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難為你想出這么個詞。罷了。長延年少失怙，出身寒門，又幾次三番走了岔路，一身才情都落了空，如今又名聲狼藉，朕擔(dān)心他心生怨恨，對朕不滿。

    重照腦門上的汗更多了，他微微捏緊了手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既知如此，又何必任由人傷心落魄離開京城流落江湖？又將其任為九龍衛(wèi)之首，逼他站在滿朝文武的對立面，惹了一身臟水？

    衡帝也不等他回答，繼續(xù)說：還有件事，朕必須得聽一下你的意見。長延說對你有傾慕之意。朕想了下，雖然算不上門當(dāng)戶對，但情|愛之事，兩情相悅便是大好事。你心里可有這個想法？

    重照苦笑著說：陛下，臣還小，對婚嫁之事還沒有任何想法。

    衡帝笑道：你都這個年紀(jì)了，風(fēng)月之事也該了解了。不過你也不用覺得委屈，以你家的門第，想要娶親也是容易。長延這孩子對你也是一片赤心，朕知道你這孩子最是驕傲自尊，若你真的無意，也別太傷他的心。

    重照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

    前世嫁也嫁了，這一世也吃上了，怎么看都是他吃的虧?。?/br>
    重照內(nèi)心非常委屈，回府晚飯過后去逗弄了會備考科舉的汪子真，又百無聊賴地去吃糖喂鯉魚，他坐在欄桿上，目光落在湖面。

    易寧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重照問：鎮(zhèn)國公府有消息？

    易寧說：皇上想抓大公子入獄，大公子傷口感染，發(fā)了燒昏過去了?；噬媳阕髁T。

    重照嘆了口氣，總比在獄中受刑罰說了不該說的話好，還有呢，南境有消息沒有？

    易寧說：西南王死了。

    重照點頭，知道，在宮里聽說了，還知道許長延失蹤了。

    易寧繼續(xù)說：最新傳來的消息，許大人中毒且重傷，失血過多毒素已入肺腑，可能救不回來。

    重照愣了愣，手抖了下，魚食都落到了池塘里。

    易寧擔(dān)憂地走到他身邊，露出擔(dān)憂之色。

    掉落的魚食引得鯉魚瘋搶，水波蕩漾，重照目光停留了好一會兒，慢慢站起身，易寧伸手扶他，被重照推開，我沒事，我還沒這么脆弱。

    夏日的暑熱退去，天氣還沒那么涼，重照就穿了件薄薄的衣衫，小腹處露出一個可疑的弧度，他習(xí)慣性穿著長袖擱在胸前，遮掩一二。

    剛才的驚慌和心痛清晰無比，重照忽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真心來。

    前塵往事算過來，竟然都是他走在前頭，他先拋棄的人離開的京城去了邊關(guān)，也是他先離開的人世。如今許長延卻比他先走了一步，重照感覺心口瞬間失落了下來，如同被圍困絕望一般完全喪失了任何意志。

    重照意識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重照問：我真的是喜歡許長延嗎？

    他的聲音輕微，如果不是易寧站的近，幾乎輕不可聞。易寧認真看著他，侯爺，喜不喜歡，這得問你自己的心啊。

    重照摸著自己空落的心，想到自己抑制不住恍惚情緒，從嫁入許府，就已經(jīng)深陷重圍，怎么也逃不脫了。

    年幼單純羞澀膽怯的許長延，才學(xué)優(yōu)異俊美無雙的許長延，冷面霸道獨斷專行的首尊使，克制溫柔帶著笑的許長延

    重照閉了閉眼，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想起了在許府后院孤寂地生活的時候，每日盼著人能過來看他一眼，見著了卻想著他若去死了，自己也就可以解脫了吧？但真到了這個時候，他才覺得不可能逃脫的。

    重照想，他完了。

    重照抽了個空，打算去靜安寺靜心。

    自從上次，重照對這個香火鼎盛之地還有些抵制，報了名號之后，有個陌生的小沙彌走了過來，是李施主？請稍等，我這就去稟告方丈。

    重照等了小片刻。

    那個小沙彌又過來了，笑著說：方丈有請，施主請隨我來。

    重照腳步?jīng)]動，小沙彌說：差點忘了，方丈囑咐，施主可以帶上自己的人。李施主請放心，許施主已經(jīng)再三囑咐過，寺里不會再讓你有差池。

    重照眉頭微挑，帶上易寧和兩位家將，讓車夫在山腳等。

    小沙彌領(lǐng)著他走了上次不一樣的路，越往靜安寺深處走，氣氛越是靜謐，香火味也淡了許多。他們沒有去房間，而是來到靜安寺后山腰上的小亭子里，重照望過去，見普心一身袈裟，氣度出塵，正是本人。

    茶水清香，普心屏退了周圍的人，誠懇地道歉：數(shù)月前之事，是我監(jiān)管不周，請小侯爺原諒。

    重照想著那件事追究起來他也討不著一座寺廟的好，便說：我問你個問題，你如實答我，我自原諒你。

    普心示意他說下去。

    重照問：柳家小姐在靜安寺曾生下過一個男嬰，那人就是許長延對不對？我還知道許長延是惠帝遺腹子，你告訴我，當(dāng)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普心露出一絲驚訝之色，此事乃天機，老衲不理紅俗，實在不該妄言罷了。

    惠帝矯詔不假，柳家行大逆不道之事，霍亂朝綱?；莸叟巳恍盐蚝螅冻霾辉甘芰笕藬[布的意向，于是柳家小姐就被送入宮，懷上了個孩子。

    重照聲音發(fā)顫：他就是這么來的？

    普心面容蒼老，露出一絲不忍，京城出事后，柳家小姐被送到了寺里，我本不愿接受，只是柳家人逃脫追殺十分辛苦，我一時心軟，讓他們住在后面的別院里。就是那座幽僻的別院，李施主應(yīng)當(dāng)去過，數(shù)月前許大人便來別院里靜心過。

    柳家小姐身為柳家獨女，蕙質(zhì)蘭心貌若天仙，本來可以風(fēng)光嫁人，卻暗中被親爹設(shè)計清白盡毀珠胎暗結(jié)，心里怨恨非常，幾次三番想要打掉這個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