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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奪媚在線閱讀 - 奪媚 第107節(jié)

奪媚 第107節(jié)

    那回在海邊巨巖上?,兩方僵持不下,斗得?正酣暢淋漓。

    沈星長覺察昀熹默然步近,忽使出如鷹擊長空的猛招,直劈宋思銳胸腹!

    宋思銳已隱約感知沈星長的針對和怒意源于何處,危急關(guān)頭橫拉一劍,削去對方半截袍角。

    他一向?避其鋒銳,難得?反擊。

    就在他略占上?風(fēng),向?對手說了句“承讓”時,遭沈星長一腳踹中腹部。

    宋思銳早有防備。

    他運勁于腹,護(hù)住內(nèi)臟,硬撐著受了這帶偷襲的一踢,純?yōu)椤笆救酢薄?/br>
    一則給身負(fù)一門榮辱的“大師兄”留點顏面?,二則讓對方發(fā)泄悶氣,三則可?讓旁觀者看清沈星長的狹隘與狡詐。

    他連人帶劍落入海中,所幸歷經(jīng)三年,水性了得?,旋身而?避,不至于被淺海尖石硌傷。

    依稀聽聞昀熹在上?方吼了句“身為師兄,有沒有一點肚量”,宋思銳心頭似有暖且軟的云朵包裹。

    昀熹私底下對沈星長偶有微詞,但明面?上?一貫禮讓器重。此番為他抱不平,公然斥責(zé)大師兄,簡直前所未有。

    宋思銳本想?浮上?水面?制止她與人起沖突,眼尖發(fā)覺雪白海沙中暗藏異物,忙以長劍挖掘。

    “噗通”一聲,高處有人躍入海中,片晌后游至他身側(cè),正是昀熹。

    二人無需言語,默契一起撥開白沙,挖出一只沉甸甸且銹跡斑斑的鐵匣。

    宋思銳意欲抱住匣子回岸,昀熹則做了個手勢,挽他胳膊游向?半里外的小海島。

    相鄰的小島主要負(fù)責(zé)養(yǎng)殖海產(chǎn),島上?居民與二人相熟,取了干凈衣裳供他們替換,又捧來新捕撈的魚蝦蟹,熱情招待。

    其時正值盛夏,褪下濕衣后,宋思銳光著膀子,架起炭火,熟練用竹簽穿上?大蝦、魷魚炙烤,又麻利地開牡蠣、剖魚。

    當(dāng)海鮮在姜蒜佐料下散發(fā)陣陣勾人香氣時,昀熹已換過?粗布花裙,坐到他身側(cè),助他將?燒烤的魚蝦翻面?。

    “為何不避?”

    這是離水后,昀熹問他的第一句話。

    以她的眼力,明顯瞧出他故意被沈星長踢飛。

    宋思銳并不否認(rèn):“我既占上?風(fēng),由著他出口惡氣也無妨。倒是你?……明知我無大礙,干嘛還跳下海尋我?”

    昀熹嗤笑道:“你?裝模作樣,就不許我假意擔(dān)心一回?我若不表露對你?的重視,他下次更狠更絕情!”

    “未必,你?跟我越要好,他越吃……嫉妒?!?/br>
    宋思銳本想?說“吃醋”,又恐這詞對于年僅十歲的小丫頭而?言太過?復(fù)雜。

    他視她為meimei,可?沈星長卻未必只把她當(dāng)meimei,即便她還衹是個大孩子。

    昀熹顯然似懂非懂:“你?和阿凝在我家住了好幾年,我不跟你?倆好,跟誰好?這不是稀松平常之事?依我看,他嫉妒你?的突飛猛進(jìn),生怕被你?超了,沒臉當(dāng)大師兄!”

    “沈家對他期望極高,加上?他入門最早,我往后多避……”

    “你?該不會打算讓他一輩子吧?”昀熹蹙眉。

    “我……”

    “一輩子”這三個字,如碎石落于心湖,激起他心上?連串漣漪。

    ——他會和長陵島的玩伴相處一輩子嗎?他的身份、責(zé)任、前程……統(tǒng)統(tǒng)舍棄了?

    事實上?,父兄每年寫信催他回京過?年,因曾祖父母始終留守海島,他便以陪伴長輩為藉口,年復(fù)一年留居在此。

    其后,父親每隔一段時日派人送來大批物資,從精美家居、華美服飾,到珍貴藥材、文房用具等一應(yīng)俱全,有給無上?皇夫婦,也有宋思銳的。

    但宋思銳一律交給秦老島主安置,裝作與己無關(guān),仍舊用傅家三郎的名號度日。

    對父兄的怨望日趨淡泊,連面?目也漸趨模糊,許多事,他寧愿向?恩師靖國公傾訴。

    這世上?能得?他全心全意信賴的人寥寥無幾,恩師為其中之一。

    與晉王不一樣,靖國公給他捎的,是書?冊、琴譜、邸抄、字帖、畫卷、棋譜……

    并用告誡他,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qiáng)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若他為強(qiáng)者時,幫助弱者之時不要忘記加以防范;若他處弱勢,則要尋機(jī)緣以弱勝強(qiáng),以柔克剛。

    他習(xí)得?知識,與昀熹居則同樂,和同伴戰(zhàn)則同強(qiáng),憑自身苦讀的學(xué)問,不單在長陵島的年輕一輩中占據(jù)一席之地,更獲長輩們的喜愛、信任和倚重。

    不知不覺間,他已把這兒當(dāng)成了家。

    故而?當(dāng)昀熹無意中說起“一輩子”,宋思銳忽覺,說不定……今生就這么過?了。

    忘卻京城的榮華富貴,忘卻尊貴身份,安居于七十二島,戍守邊界也好,傳道授業(yè)也罷。

    等成年時,曾祖父母、秦老島主或者外祖父會代替他的父親,為他安排終身大事……

    沒準(zhǔn)兒,已悄悄在安排了。

    宋思銳偷眼望向?昀熹稚嫩的小臉,暗笑自己想?太多,也太遙遠(yuǎn)。

    “我臉上?臟了?”昀熹捕獲他端量目光,伸手蹭了蹭臉,不料反而?往腮邊抹了沙粒。

    宋思銳笑著抬手,以長指替她掃落濕沙。

    原先?習(xí)以為常的舉動,此刻卻沒來由教他不安。

    潛藏在心淵底部某種微妙的情愫驟然萌芽。

    日久年深,昀熹引領(lǐng)他變得?更強(qiáng),而?他也磨平了她的棱角。某種程度上?,他們在成就更好的對方。

    若與她共度朝朝暮暮,他好像……樂意的。

    可?如今,她是個黃毛丫頭??!

    宋思銳愧疚難當(dāng),心內(nèi)直罵自己胡思亂想?,無恥至極,趕忙轉(zhuǎn)移窘迫視線。

    昀熹因他的古怪反應(yīng)而?茫然:“傅小哥哥,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br>
    “好端端的,耳朵紅成那樣?陽光太猛烈?火太旺盛?該不會中暑了吧?”

    昀熹語帶擔(dān)憂,還用袖子給他扇了扇風(fēng)。

    宋思銳“呵呵”干笑,手忙腳亂套上?半濕外裳,忽而?聞到一股焦味。

    心思飄忽之際,忘了掌控火候!

    “哎呀!”他急急忙忙把蝦挪開,幸好焦的是須尾,剝開蝦殼,蝦rou雖干,尚能食用。

    他主動把好的全數(shù)留給昀熹,自顧啃食焦黑的部分,豈料昀熹不領(lǐng)他的情,非要“同甘共苦”。

    ···

    天光云影投落在萬頃碧波上?,濤頭一線如雪堆來,擊石堪比斷玉碎珠。

    明明和往常沒兩樣,向?來沉穩(wěn)的宋思銳竟平添惴惴之意。

    為減輕如潮水翻涌的奇思怪想?,他草草吃了點烤魚,研究起從海中尋到的鐵匣子。

    看得?出,此物埋藏海巖下時日已久,鐵銹斑駁,難辨原本的鐫刻紋理。

    “什么玩意兒?”

    昀熹好奇端起匣子晃了晃,從縫隙中倒出水后,抽刀在手。

    宋思銳展臂一攔:“我來?!?/br>
    “你?還怕里頭蹦出海怪,把我叼了去?”昀熹哈哈大笑,反手一刀,劈開鎖頭。

    揭開蓋子,內(nèi)里有一油紙包裹,外層早已糊爛。

    宋思銳唯恐此物帶毒,搶在她之前層層拆解,于綿融的濕紙團(tuán)中翻出一枚雕蘭羊脂玉牌和一鑲有小金鈴的紅玉佩。

    經(jīng)海水腐蝕,白玉紅玉溫潤光澤略減,但金鈴精巧別致,紅玉上?鏤刻的芍藥花紋仍清晰可?見。

    “這……不像長陵島所造的金玉飾,”宋思銳惶惑,“貴重之物,緣何埋于海底?”

    昀熹把玩白玉牌,抹去附著的紙屑,細(xì)辨背后所刻的十六字,念道:“思卿如流,無窮無已。顯心揚意,亦蔓亦茹……?”

    她陡然興奮:“咱倆尋獲了寶貝!走,拿回去給爺爺瞅瞅!”

    說罷,橫腳掃起一片沙,覆向?未滅柴火;與此同時,一手挽住宋思銳的胳膊,直奔向?漁船聚集處。

    相處數(shù)載,宋思銳沒少被她拉拉扯扯,今兒沒頭沒腦想?到未來去向?,被溫軟小手一拽,立時煩躁難安,急巴巴甩開她的手。

    昀熹疑惑睨向?他,他扭捏解釋:“不、不必拉我,我跟得?上?!”

    二人從島民處借了一舢舨,劃回長陵島,匆忙趕回秦家。

    秦老島主正好送一名求診的斷肢者出門,見他們倆衣裳凌亂,頭發(fā)披散,不由得?皺眉:“老大不小了!成何體統(tǒng)!”

    昀熹渾然未覺,邀功似的捧出海里撈的“寶物”:“爺爺快看!”

    秦老島主接過?,先?是疑惑,而?后轉(zhuǎn)為驚詫:“你?從何處得?來?這……應(yīng)是你?曾伯祖的遺物?!?/br>
    昀熹撓了撓頭:“是姑祖的……父親?”

    “是,蘭汐jiejie曾受她父親遺命,將?配飾埋至海里,你?無緣無故挖來做什么?”

    昀熹偷覷宋思銳,終究沒把他供出。

    宋思銳對祖孫談及的人物聞所未聞,滿心好奇,想?問又不敢問,卻聽秦老島主嘆道:“你?曾伯祖和你?曾祖為異母兄弟,年少時相見不相識,倒是落難海外,才相互照應(yīng)???以說,七十二島有半數(shù)以上?,是他們兄弟聯(lián)手打下來的?!?/br>
    昀熹笑道:“爺爺,您說過?這一段了!七十二島另外半數(shù),是您和您的堂姐攜手收歸。您還說……您的父親未隨父姓宋,而?是隨母姓秦,故而?兩家人雖是至親卻不同姓。我要是早生幾年,定可?親眼目睹姑祖平定寇亂、驅(qū)逐海島的威風(fēng)!”

    “姓宋”這兩字,于宋思銳心間誘發(fā)陣陣回響。

    他知秦老島主私下喚無上?皇為“叔父”,一度斷定是尊敬稱呼,也認(rèn)為自家曾祖父千里迢迢來此隱居,只為與秦家有幾分師門情誼。

    可?聽說秦老島主本應(yīng)姓宋,他才嗅出不同尋常的意味。

    他轉(zhuǎn)目望向?秦老島主,滿眼疑問,欲言又止。

    秦老島主沒多言,只吩咐二人把飾物放回原位,再去長輩墳前磕頭請罪。

    昀熹一改平素的撒嬌任性,無半句抱怨,恭敬領(lǐng)命而?去。

    宋思銳尾隨其后,協(xié)助她重新包裹好,另尋一牢實的匣子封住。兩人深潛海底,挖了個洞,藏匿匣子后,以巖石固定壓牢,才游回岸邊。

    昀熹擰著衣裙上?的水滴,臉帶懊惱:“都怪我記性不好!曾伯祖姓宋諱顯揚,其夫人姓饒諱蔓茹,靈牌上?清清楚楚,我竟拋在腦后!”

    宋……顯揚?

    宋思銳整個人懵了——他的曾祖父,當(dāng)今無上?皇,姓宋,名顯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