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昀熹細(xì)聽周遭無人，方悄聲應(yīng)道：“您勿再煩憂，孩兒并非貪圖富貴之人，且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么委屈……再說，不是有三公子陪伴么？他把從您那兒學(xué)來的學(xué)識傳授予我，我等于間受了您的提點。只恨女兒愚笨，略懂皮毛，不得精髓，往后還請您多加點撥?！?/br>
    林紹蒼白嘴唇悠悠揚起清淺笑弧。

    未能及時予以關(guān)愛呵護(hù)，固然是無法彌補的遺憾。

    可他傾囊相授的那位年輕人，卻早已將他的教導(dǎo)、理念、信仰融于骨血，并輾轉(zhuǎn)影響了林昀熹的人生，且終將伴隨與之廝守。

    念及此處，憾惜淡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　　猴子：我倆都指認(rèn)了壞蛋，你們咋不聽呢？

    熹熹：那上回欺負(fù)的為何是我呢？

    ·

    搞事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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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昜、阿紋家的頭頭鴨 1個；

    第六十三章

    #63

    經(jīng)過一系列口誅筆伐、激烈交鋒, 在晉王父子等人推動下，皇陵案出現(xiàn)大逆轉(zhuǎn), 涉案官員、工匠得以平反。

    林紹貪瀆的案件也被證實為栽贓嫁禍，但當(dāng)初阿微私下以贗品調(diào)換前朝名匠所制梅瓶一事，終究成了他的人生污點。

    官職已免, 女帝念在他抗敵有功，下旨賜還他爵位，將抄沒的資產(chǎn)、府邸歸還，讓他安享晚年, 且子嗣可遞降世襲, 可謂給足顏面。

    令人意外的是，林紹僅敬謝“靖國公”封號與俸祿，自請將私產(chǎn)與田舍充作軍資, 更把原靖國公府贈予晉王世子, 供其改為文士雅集之場所。

    女帝圣心雖遭違逆, 但見其誠，正式除了林昀熹的樂籍。

    另一方面，宋思銳亦向晉王坦言，自身無爭儲之念，之所以積極為朝堂事務(wù)奔忙, 只為踐行與林紹的約定——趁年輕力壯, 擔(dān)起皇族人的職責(zé)，以綿薄之力為國分憂。

    此心此志，他早和女帝道明。

    未曾對外澄清, 是不欲給真正的儲君人選趙王世子惹來爭議，好讓其韜光養(yǎng)晦。

    晉王雖覺宋思銳行事鋒芒太盛，只關(guān)心兵制改革，從不與朝臣私交，卻沒料到他從一開始就算好退路。

    沉默許久，宋思銳再一次向父親鄭重提出請求，娶林家千金為妻。

    晉王端詳他那張英氣勃發(fā)又漸生沉穩(wěn)的面容，腦海中回旋著數(shù)日前拜訪祖母時所聞。

    ——阿鋌，你因喪妻之痛、久病之疑，任憑思銳隨傅家離去，何曾想過，他一個剛過十歲的孩子，失去母親后又被父親放逐的傷痛？你以為他所獲親情彌補，是從我們夫婦身上尋得的？那是秦家、傅家的功勞！

    ——我們夫妻閑居長陵島時，親眼目睹過他拋下皇族子弟的尊嚴(yán)與驕傲，一步步從柔弱稚子成為明事理、有擔(dān)當(dāng)、敢作為的少年。七十二島近年已無海盜滋擾，島民崇尚與世無爭的隱逸之風(fēng)，在此等環(huán)境下，他的成才之路遠(yuǎn)比你想像的坎坷。

    ——姻緣大事上，天家子孫歷來有迫不得已之處，可你看你的祖父母、你姐，不照樣堅守本心么？再說，你和思銳他娘，最初不也受過千難萬阻才成的眷屬么？何必把自身受過的痛苦加于兒子身上？

    有關(guān)與愛妻傅氏初次別離的悵然寥落、被迫娶謝氏后竭盡心力待其呵護(hù)備至、卻忍不住在午夜夢回時憶起意中人的兩難、乃至失而復(fù)得又得而復(fù)失的崩潰……一一涌現(xiàn)心頭。

    此前在祖母跟前未曾允諾，這一回，晉王忍住鼻翼酸澀，對宋思銳點了點頭。

    ···

    于林家而言，冤案昭雪外加晉王府提親，無疑是雙喜臨門。

    城西南小宅院幾乎被蜂擁而至的道賀者擠得水泄不通。

    林紹灰衫素簡，寬袍束帶，外披夾棉披風(fēng)，作文士家常裝扮，與佳客笑談。

    時至今日，他無需榮華富貴和排場來證明什么。

    因宋思銳等不及明年開春，婚期定在臘月初，距今僅余一個半月，繁瑣的婚禮籌備及諸多應(yīng)酬，導(dǎo)致他們無暇細(xì)顧崔夫人和阿微的去向，只象征性給崔家送去請柬。

    因林昀熹無官無職，自當(dāng)留守在父母膝下，多作陪伴，與此同時，為嫁衣增添點刺繡。

    若是以往那位“林千金”，興許能熬得過這閨閣生活，說不定撫琴作畫、調(diào)香妝扮，樂在其中。

    可林昀熹自幼野慣了，以前不曉得身世，困在晉王府憋屈地垂首縮尾倒也罷了；現(xiàn)今她既是秦老島主的孫女，又是恢復(fù)爵位的靖國公之女，仍需躲在方寸之地，做點她不擅長的針線活兒，還不能與未婚夫單獨會面……

    父親酬酢周旋不斷，母親親自帶孩子，她則度日如年。

    是日，林昀熹推窗散散屋內(nèi)炭火氣，看屋外寒風(fēng)凜冽，北風(fēng)卷來紛飛碎雪，為枝頭蒙了薄薄水晶光芒。

    美景無人共賞，她百無聊賴坐回圈椅，穿針引線繡花，并將蹩腳女紅歸咎于“手傷未復(fù)原”。

    笙茹忍笑接過，細(xì)細(xì)在她所繡梅花上補針，又添了幾朵，歪歪扭扭的紅梅頓時美觀許多。

    “這新婚刺繡，不過討個意頭，意思意思就成。姑娘若覺煩悶，余下交給小的來辦，必定不負(fù)您所愿?！?/br>
    笙茹專注于每一針每一線，笑眸澄明，期待欣喜之色不似有假。

    林昀熹心念微動，靜靜看她精工細(xì)繡，回顧自蘇醒后與之相處的時光，惶惑更深。

    “林千金”昏迷不醒的日子里，教坊生怕把“病人”接回，萬一出岔子，后果不敢設(shè)想，故而允許她在老嬤嬤和笙茹服侍下，留居未查抄的林家祖宅中養(yǎng)病。

    林昀熹蘇醒沒兩日，司樂核實她行動無礙，才將其收歸教坊閣樓，嚴(yán)密看守，等待安置。

    那時，關(guān)于她的去處，每日打聽回來的消息皆不相同。

    有人說，她必將充當(dāng)官場會宴上侍候的官妓，從此以色侍人；有人宣稱，女帝相中她的琴藝，將定為宮廷樂師；更有人言，晉王府不會放過她，必定與她的追求者搶奪，重金贖她回去折磨至死……

    林昀熹糊里糊涂，終日只想尋找遺失的記憶，一得空便拉笙茹反覆詳詢。

    笙茹總是不厭其煩，翻來覆去細(xì)述，偶爾會消失一段時間，并未引起她懷疑。

    進(jìn)入晉王府前后，林昀熹數(shù)次建議笙茹離開，皆獲同樣的堅拒。

    不曉得自己是替死鬼之前，她當(dāng)然感激這丫頭的忠誠；可一旦獲悉個中隱情，經(jīng)宋思銳提醒，她對笙茹僅剩下不著痕跡的防范。

    那陣子宋思銳和傅千凝輪流相陪，予以她疏遠(yuǎn)笙茹極佳的理由，使得這份警覺難被覺察。

    然則忘了自何時起，笙茹對她的關(guān)心與慇勤，竟比起初更為逼真。

    教她疑惑。

    笙茹見主子愣了好一陣，溫聲問：“你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林昀熹收起復(fù)雜神思，隨意換了個話題，“笙茹，我仿佛記得，你有弟弟meimei，曾一同住在公府？”

    “……是，”笙茹眼眸傾垂，“今年年初，被遠(yuǎn)房親戚接回鄉(xiāng)下，粗鄙頑童，有勞您還惦記著?！?/br>
    “眼下咱們已正式脫離進(jìn)王府，不再像先前那般身不由己。這小小宅院不比靖國公府事務(wù)繁忙，你若想休沐回鄉(xiāng)小住數(shù)日，跟我娘打個招呼就成?！?/br>
    “當(dāng)、當(dāng)真？”笙茹喜色乍現(xiàn)，“可您婚期將至……”

    “我若缺人，大可從三公子處征調(diào)；倒是你，馬上要入深冬，路上注意安全，盡快給弟妹添置些衣裳。”

    林昀熹掂量荷包中尚有幾塊碎銀子，又從妝奩中翻出一對碧玉耳墜子，順手放入其內(nèi)，勒好系繩后置于案上。

    笙茹怔然半晌，眼底騰起迷濛水霧。

    “好端端為何要哭呢？”林昀熹故意放她回鄉(xiāng)，一則不愿時刻被盯著，二則覺她家孩子無辜，理當(dāng)年節(jié)前回去探望。

    若真是她侍奉多年的阿微，興許還會允準(zhǔn)她把親人帶到身邊照料吧？

    笙茹正欲開口，門外傳來三人的腳步聲，輕且促，應(yīng)為女子。

    “林jiejie在不？”

    ——賀蘭鶯的聲音。

    笙茹在她推門而入前迅速收下林昀熹所贈的荷包，強笑道：“謝姑娘?！?/br>
    林昀熹領(lǐng)著笙茹起身：“今兒風(fēng)大，meimei怎過來了？”

    “表哥忙著和王公子弟比試騎射、把酒賞雪，哪有閑心管我？我定是要趁你沒嫁人前，多來瞅瞅，免得你有了夫婿，忘了舊友。”

    賀蘭鶯攜兩名侍婢同來，笑貌如常柔美，已無往日的棠族口音。

    林昀熹則記起，她和申屠陽有年底成婚的傳聞，笑問：“那……你打算幾時做我表嫂？”

    賀蘭鶯唇角輕勾：“還沒真正敲定，估摸著要等參加完你的婚宴，回族再議?！?/br>
    林昀熹直覺這對年輕男女感情大不如前，予人貌合神離之感，不禁擔(dān)憂——表兄對阿微舊情未泯所致？

    她委婉勸賀蘭鶯多陪申屠陽，未料對方卻說，那些場合不適宜女子出沒，只想多與她敘話。

    林昀熹顧念其先后兩次來訪的不愉快，暗覺遇上修補好時機，遂欣然邀她常來。

    二人挽手笑坐于坐榻，正逢房中有賀客贈送的北域葡萄酒，甜酸中帶點微澀，賀蘭鶯喝了幾口，心情似乎舒暢不少。

    笙茹自始至終垂首繡花葉，并未朝她們多看半眼，安靜得宛若不存在一般。

    ···

    雖說賀蘭鶯隔日來作伴，可林昀熹仍覺冬月尤為漫長。

    隨著登門道賀的親友一日日減少，小宅院漸趨寥落，她遲遲沒等到曾經(jīng)黏纏的某人，幾近懷疑他丟下自己跑了。

    更讓她驚奇的是，被撇下之感，居然似曾相識。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侍婢稟報，“傅四姑娘到訪?！?/br>
    林昀熹喜笑顏開，冒雪飛奔出迎，薄慍：“你哥呢？你倆都不來看我……”

    傅千凝拍打朱色披風(fēng)上的雪粒，啐道：“我不重要，我哥才重要，對吧？”

    “我可沒這么說，”林昀熹否認(rèn)，立馬又問，“他人呢？”

    “呿！你也有追著我問他行蹤之日！真把我驚呆了！”傅千凝隨她步入廊下，懶得再賣關(guān)子，“我哥正忙于折騰品柳園，準(zhǔn)備婚后和你搬去長住；又在那附近購置了一座新宅子，作安置岳父岳母小舅子之用?！?/br>
    林昀熹當(dāng)即明白宋思銳意欲何為——成親后搬離晉王府，她既不必礙晉王和世子耳目，又可多與父母相伴。

    尤其他們很可能常年往返于京城與海島，住到品柳園自然輕松些。

    她抬目遠(yuǎn)眺院外樹枝搖曳，積雪如碎玉四散飛濺，心卻寧靜且暖融。

    良晌，收斂思念與感慨，她笑睨傅千凝：“你的猴兒呢？傷都好了吧？”

    上回其中一只小猴子被申屠陽捏住后背，折了一截肋骨。事后，傅千凝一直偷偷將倆猴子藏在王府療養(yǎng)傷勢，逐漸熟絡(luò)，還曾帶來探視林昀熹。

    “我不是怕撞見那小郡主么？便托老蕭照看……”

    林昀熹想了片刻才搞清“老蕭”是何人：“喲！你倆還成‘一起耍猴’的關(guān)系？”

    “誰要跟他一起耍猴！”傅千凝挑眉瞪眼，“話都說不利索！只會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