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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未得燦爛在線閱讀 - 未得燦爛 第59節(jié)

未得燦爛 第59節(jié)

    醒來時,賀平意已經(jīng)出了一身的冷汗。天空好像就這么密不透風(fēng)地壓了下來,他張著嘴吸入氧氣,才總算在重壓下扒出了一個生存的縫隙。

    一只溫?zé)岬氖掷氖种富瘟嘶?,他低了低頭,看到荊璨正面朝著他,抱膝坐在他的腿邊。

    “做噩夢了嗎?”荊璨輕聲問。

    賀平意看著他,點了點頭。

    “夢到……你哥哥了嗎?”

    “嗯,夢到他去世時的事情。”瞧見荊璨紅著眼睛看著自己,賀平意抬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胳膊,“來?!?/br>
    荊璨慢慢挪動身子,順著賀平意的力道,整個人趴到了他身上,像個樹袋熊。

    就這么安靜地待了一會兒,荊璨才貼著賀平意的胸膛問:“你能再給我講講他嗎?”

    其實在看煙花的時候得知賀平意哥哥的事情以后,荊璨就已經(jīng)好奇了很久。他很想再多了解一下賀平意一直想念的人,他還想和賀平意一起去看看他,也想在賀平意難過的時候,安慰賀平意??少R平意一直表現(xiàn)得很正常,他似乎不需要傾訴,荊璨也就從未再主動問起。到如今,看到那些被壓抑的情感涌出,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想要去幫他治療那道陳舊卻頑固的傷口。

    “就像我之前說的,他是個非常好的哥哥。我遇到什么難題,他都能幫我解決?!辟R平意低聲說,“可是我對他一點也不好,我都不知道他得了抑郁癥,是后來問了他的醫(yī)生我才知道,他已經(jīng)吃了三年藥了。”

    吃了三年的藥。

    荊璨一下子擰緊了眉頭,為那個素未謀面的人。

    “小璨,你知道,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我心里那么崇拜、看上去那么陽光的人,突然那么安靜地躺在我身邊,是什么感覺嗎?”

    荊璨不知道,他雖見過死亡,可讓他恐懼的,從來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那條未知的,通向死亡的道路。

    壓著呼吸想過之后,荊璨答:“傷心?!?/br>
    失去至親,誰能不痛得撕心裂肺。

    賀平意卻搖搖頭:“是抵觸?!?/br>
    是抵觸,不接受,是企圖用自己的意志修正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

    “我不肯接受,也不肯離開北京,我拼命地想要找到他痛苦的原因,我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可是我問遍了幾乎他所有的老師、同學(xué)、朋友,他們都跟我說,我哥是一個很溫暖的人??晌艺娴南氩幻靼?,如果我哥是大家印象里的那樣,那么,那個毫無生氣躺在我面前的人,又是誰呢?”

    不知為什么,荊璨并沒有與賀平星患上同一種心里疾病,他甚至從未見過賀平星,可他卻好像能夠知道,他在死亡之前有多么痛苦。那一定是一種非常絕望的心情,是盡管不愿意,卻被情緒支配著而不得不得做出的選擇。

    “哥哥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的。他肯定是真的太痛了,實在撐不下去了。否則,他那么好的人,不會舍得丟下你們的?!鼻G璨說。

    對別人好的人都是心軟的,若不是真的窮途末路,怎么會舍得讓愛的人難過。

    “嗯?!辟R平意在荊璨的頭頂發(fā)出低低的一聲,道,“我現(xiàn)在明白了?!?/br>
    “明白原因嗎?”荊璨問。

    “不是,”賀平意搖頭。

    荊璨抬頭,看向賀平意的眼睛,等著他的答案。

    “是明白了……如果我這么輕易就能理解他的感受,那他的死就太不值得了?!?/br>
    苦難那么多,從來不會被平均分配到每一個人的身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所有的經(jīng)歷,情緒,都沒有另一個人能真的感同身受。即便是家人、愛人,也不行。

    他無法真正體會荊璨的痛苦,也同樣無法體會賀平星的。

    “所以,我接受他的選擇了。”

    賀平意說到這停了很久,他用一只胳膊蓋到額頭上,左右蹭了兩下,把眼眶的酸脹感驅(qū)走,才繼續(xù)開口。他抱著荊璨,道歉:“對不起,我去過北京,但那段時間的事情,我真的記不清了。那時候不怎么睡覺,再加上受的刺激比較大,我又一直不愿意接受事實,導(dǎo)致每天的記憶好像都是混亂的。我比較清晰的記憶,就只到看到那封死亡告知書……再往后。便是行尸走rou一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br>
    聽著賀平意的話,荊璨先是錯愕,再之后便是心疼。他不知道一個人是要將自己折磨到什么程度才會使得記憶的功能都出了問題,可精神世界分崩離析的感覺,他比誰都清楚。

    像賀平意總愛對他做的那樣,他舉起手,摸了摸賀平意的頭。

    “后來呢?”他問,“你好了嗎?”

    “后來,我爸媽發(fā)現(xiàn)我狀態(tài)不大對,硬押著我去看了醫(yī)生。算是好了吧,起碼沒那么痛苦了,因為……都記不清了?!?/br>
    天空中的云被拉成了絲絮的形狀,纏纏繞繞,向著遠方。

    賀平意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回到了那段沒有一夜能安穩(wěn)入睡的日子。

    “醫(yī)生解釋不了,我怎么會產(chǎn)生這么嚴重的反應(yīng),但我知道?!?/br>
    那是一段他從未和任何人提起的往事,賀立不知道,陸秋不知道,文醫(yī)生也不知道。他沒跟任何人說過,因為跟任何人他都說不出口。他本來打算就這么將這個故事帶入墳?zāi)?,等再見到賀平星,再抱著他,痛哭著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你要聽嗎?”賀平意輕聲問荊璨。

    荊璨隱約察覺到什么更沉重的情感,他抱緊了賀平意,沒有任何猶豫:“要聽?!?/br>
    “他……好像向我求救過。”

    或者說,其實哥哥是給過他暗示的。

    荊璨睜大了眼睛,在腦海里消化著這句話。

    “那次他回學(xué)校之前,突然打開我的房門,說,‘平意,我走了,好好照顧爸媽’。我當(dāng)時在打游戲,頭都沒回,就說,‘知道,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哥聽我說完,也沒走,我就感覺他在門口一直站著,” 賀平意頓了頓,發(fā)出一聲笑,卻是帶著哽咽,“我以為他還有什么事,就抽空回頭看了他一眼,問他,‘怎么了’。我哥說,‘沒事,臭小子,我走了?!?/br>
    “當(dāng)時他那個表情我記得特別清楚,可我那時候?qū)嵲谑切奶罅?,我明明感覺有點奇怪,卻連想都沒多想,轉(zhuǎn)過頭就接著打游戲了。我后來想,他在門口站的那一小會兒,是不是在舍不得我們?我如果當(dāng)時能說一句,哥,別走了,陪我打場球,或者跟他說,我照顧不好爸媽,得你來,他是不是就不會自殺了?”

    他以為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日子,一段很普通的日常,一句很普通的,“我走了”。

    他從沒想到那會是永別。

    后來他也想過,如果那時候他不是一個不稀罕去體會別人情感的臭小子,而是像現(xiàn)在這樣,能敏感地察覺到別人的喜或悲,能夠觀察到別人埋藏于深處的情感,那多好。

    人總是這樣,就算知道后悔也沒有用,可還是會一次次地自我折磨般想,如果當(dāng)時。想到最后,后悔和自責(zé)的情緒便鑄成了一個魔咒,把人困在想念的籠子里。

    看著賀平意哭,荊璨的嘴角也跟著往下撇,他朝前蹭了蹭,幫賀平意擦去眼下的淚,說:“別哭。”

    賀平意將他攬著,像那次在天臺一樣,將頭埋在他的肩窩。荊璨聽到賀平意問:“你說,是不是?”

    是不是他的錯?是不是他對他的哥哥太不好了。

    “不是的,”荊璨一下下摸著賀平意的腦袋,再一次輕聲說,“真的不是的?!?/br>
    每一個生物都有自救的本能,他相信賀平意的哥哥曾經(jīng)因為所愛的人而留戀世界,就像他主動去找趙醫(yī)生一樣,那三年的藥便是賀平星的自救。哥哥一定積極就醫(yī),努力修正過。

    只不過很可惜,沒有成功。

    荊璨也知道,無論他給出怎樣的答案,賀平意都永遠不會對這個場景釋懷。它會像一根刺,扎進賀平意的骨血,往后的每個日子,他都有可能回想起來。他將永遠記得,時間也將永遠繼續(xù),他必須帶著這根刺走下去,連同遺憾和悔恨。

    遺憾沒有感知到離別,悔恨沒說出口的挽留。

    第六十五章

    賀平意回家翻出了與那段時間一切有關(guān)的記錄,他把曾記下的只言片語帶到了荊璨家,在夜深時一頁一頁地翻看。他企圖以此來幫助他修復(fù)那段混亂的記憶,可收效甚微,他幾乎沒有再多記起任何事情。

    賀平意變得懊喪起來,荊璨不忍心,把他帶來的那些物件都好好地鎖進了抽屜,不準(zhǔn)他再看。

    “不希望我想起來嗎?”賀平意問。

    荊璨搖搖頭,坐到他身邊。

    床頭還擺著幾輛四驅(qū)車,除了賀平意給他的,還多了一輛很大的。那是荊在行專門來送給他的。

    在得知八歲生日那夜的事實時,荊璨的心里并沒有出現(xiàn)預(yù)想中那么大的情緒起伏。他覺得這樣不錯,好像系在他生命中的一個結(jié)終于被打開了??伤孟癫]有因這個結(jié)的打開而覺得釋然。他還是會做同樣的噩夢,他還是會夢到那個醒來以后空空蕩蕩的床頭,還是會夢到跑下樓梯后,荊在行端著咖啡,冷靜地看著他的樣子。

    在他再一次被噩夢驚醒時,他才知道,陪了他這么多年的恐懼早就根深蒂固地長進了他的心底,它繁衍出一棵棵茂盛的大樹,沒有那么容易拔掉的。

    “不希望,”荊璨趴在床上,伸長了胳膊,把手指頭放到那輛四驅(qū)車上,“既然是因為痛苦才不記得的,那我希望你永遠都別記起來了。我不想你痛苦,也不想你再做噩夢。我想陪著你好起來?!?/br>
    賀平意也趴過來,覆到荊璨的背上。他將手撫上荊璨的脖頸,輕輕揉了兩下。荊璨在這種輕柔的安撫下閉上了眼。

    “可我想看看那時候的你?!?/br>
    那時候的他……

    賀平意不記得了,可荊璨卻記得很清楚。

    那時他是別人眼中會經(jīng)常自言自語的人,是精神不正常,為了保證自身安全需要遠離的人。他承受著那些針對與戲弄,沒有告訴過老師,也沒有過告訴父母。那段日子并不好過,他的每一天都處在崩潰的邊緣??晌í毮莻€身體最疼的晚上,對荊璨來說,是和美好沾邊的。

    因為賀平意像一個闖入他的噩夢的勇士,劈開了黑暗,讓他看到,天上的月亮是那么圓,那么亮。

    能夠迎來黎明的黑暗不會使人絕望。

    他一直記得那輪明月,也一直記得朝他走來的賀平意。

    “不要了,”荊璨那搖搖頭,說道,“你就把樓梯間那次,當(dāng)成我們的第一次遇見吧,這樣就挺好的。”

    “為什么?”賀平意問。

    荊璨把手收回來,放到下巴底下。他還記得上一個夏天,那是他準(zhǔn)備了好久才得到的遇見。

    “因為……以前太狼狽了。”荊璨輕聲說,“我不想你看我狼狽,我希望你回想起和我的初遇,腦海里浮現(xiàn)的念頭,是那時曾想和我共度余生?!?/br>
    他們真正的第一次遇見,對荊璨而言的確是值得記住的回憶??煞催^來,對于賀平意而言,大概他只是賀平意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遇見的一個遭遇麻煩的、狼狽的小男生。

    他想在賀平意的心里當(dāng)個酷崽,當(dāng)個第一眼就能讓他心動的人,而不是一個狼狽的小男生。

    “狼狽?”

    荊璨只穿了一條短褲,賀平意記起他曾在生日蠟燭前講過的故事,伸手摸了摸他腿上的傷疤。

    “有多狼狽?你曾經(jīng)說過那個救了你的人,就是我嗎?”

    “嗯?!笔邭q生日時不確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全然的肯定,荊璨說,“是你,你救了我。”

    “那給我講講吧,我做了什么?我們發(fā)生了什么?”賀平意怕他不樂意,補充說,“可以把你的的形象美化一下。”

    聽到這話,酷崽打起了精神。荊璨用胳膊抵了抵賀平意的胸口,示意他起來。

    “就像我給你講過的,我被別人關(guān)在廁所的那次,出來以后不敢回家,結(jié)果在路上又遇到了他們。他們圍住我,要打我。結(jié)果突然飛來一個籃球,‘咚’的一下,就把我面前那個人的腦袋打歪了?!?/br>
    賀平意愣了愣:“我扔的?”

    “嗯,”荊璨盤腿坐著,點頭。

    “嚯,”賀平意沒想到自己以前還干過這種事,“我這么帥呢?”

    荊璨靜了幾秒,很肯定地說:“超級帥?!?/br>
    賀平意摸了摸他的腦袋,又問:“然后呢?”

    “然后,你就從巷子口走過來了,穿了件黑襯衫,戴著鴨舌帽,走得很慢。我記得你說,‘干嗎呢?欺負小孩?’接著你就跟那幾個人打起來了,你真的超級厲害,幾下就把他們撂倒了了。你受了傷,就在眉骨那里,我給了你創(chuàng)口貼。不過你那時候和現(xiàn)在不一樣,脾氣不太好?!鼻G璨瞄了他一眼,拎出了一個曾經(jīng)評價過他的詞,“兇神惡煞的。”

    “嗬,”賀平意明白了,“我說呢,我說你在醫(yī)院給我猶豫個什么勁?!?/br>
    荊璨哼哼了一聲。

    “我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