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燦爛 第53節(jié)
周哲點點頭,在賀平意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干嘛呢你們?”先趕到的老師是蘇延,看見周哲的樣子后,他立刻呵斥,“還打起架來了?先趕緊去醫(yī)務(wù)室處理一下,處理完來找我。都散了散了,各班體委整隊,要是閑得沒事干就多跑兩圈?!?/br> 人群散開,賀平意彎腰,把周哲碎了的眼鏡撿了起來。 “謝謝?!?/br> 周哲的狀態(tài)看上去并不好,賀平意揚(yáng)了揚(yáng)頭,說:“走吧,我陪你去醫(yī)務(wù)室?!?/br> 因為沒了眼鏡,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周哲一路都走得很慢。等到了醫(yī)務(wù)室,從傷口處流出的血已經(jīng)淌了半張臉,把校醫(yī)都嚇了一跳。 ”這是怎么了?” 周哲沒出聲,賀平意把手里碎裂的眼鏡亮出來,說:“眼鏡扎的?!?/br> 校醫(yī)很快就把傷口處理好,還叮囑周哲千萬別碰水,因為傷口離眼睛比較近,一定要小心不要感染。 等校醫(yī)走了,屋里只剩賀平意和周哲兩個人,賀平意才問:“你為什么和他打架?” 周哲緩緩說:“他說荊璨。” 周哲其實也沒想到自己敢先動手,他哪打過架。但他聽到那人肆無忌憚地說著難聽的話,當(dāng)時根本沒過腦子,完全是被憤怒支配著,就朝那個人撲了過去。 賀平意低著頭沉默了片刻,對周哲說:“你不會打架,跟他們動手只會吃虧?!?/br> “我知道我不會打架,”周哲的臉上露出隱忍的樣子,他將模糊不清的視線投向賀平意,情緒的起伏直接體現(xiàn)在了話語里。他的語調(diào)變高了不少,話說得很急:“可他說得太難聽了,我聽不下去?!?/br> 賀平意盯著周哲的表情看了幾秒,問:“說什么?” “說……”那些難聽的話,周哲甚至都不能流利地復(fù)述出來,“說荊璨……是個瘋子,還說,荊璨長得白白凈凈的,指不定是怎么瘋的?!?/br> 屋子里靜了很久,兩人都沒再說話。 周哲看不清,自然也沒注意到賀平意垂在身側(cè),緊緊攥著的拳頭。 ”我知道了,這事你不要管了,我來處理?!鳖D了頓,賀平意又說,“以后碰見這種事你來告訴我就行?!?/br> 周哲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賀平意后面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以后碰見誰在背后詆毀荊璨,就來告訴他。 周哲不知道賀平意要怎么處理這件事,但他覺得,以賀平意和荊璨那么好的關(guān)系,賀平意肯定會收拾那人一頓。 所以他也沒再多嘴,只是問了一句他最關(guān)心的事情:“荊璨還會來學(xué)校嗎?” 賀平意搖了搖頭。 周哲對這個結(jié)果早有預(yù)料,便接著問:“那我之后能去看看他嗎?等我的傷好了以后。” 賀平意點了點頭:”當(dāng)然,只要他愿意就可以?!?/br> 從醫(yī)務(wù)室出來,賀平意的心情就糟糕到了極點。說實話,荊璨離開后的日子,賀平意挺難熬的。早上醒來,有時候騎車分了神,他都會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騎到了荊璨的家門口。只不過,這次那里再也沒有一個背著書包,早早就等在那里的人。 小電車的后座變得空蕩蕩的,胳膊底下也不會再探出一個不安分的腦袋。 天氣早就變暖和了,他卻還沒有讓荊璨試試端一杯水坐在后座。 路過車棚,賀平意停住腳步,往那個方向望了望。 周哲猜到了賀平意會收拾那人一頓。但他沒想到賀平意會這么快地付諸行動。 當(dāng)天晚自習(xí)前,八班就了鍋。溫襄贏把手機(jī)遞給周哲看了一眼,抬著嘴角說:“惡有惡報,蒼天有眼?!?/br> 周哲用傷痕累累的眼睛掃了眼群里的消息。那個和他打架的人被綁在椅子上,好不狼狽。 “據(jù)說,還是被隔壁樓六樓抓違紀(jì)的老師發(fā)現(xiàn)的。” 隔壁樓的六樓原本是美術(shù)教室、音樂教室,但是顯然高三和這些教室都沒什么關(guān)系。所以早就沒人再用了。 “關(guān)鍵是老師問他什么他都不說,不說是被誰打的,也不說是為什么,而且學(xué)校老師查監(jiān)控,就查到了一對跑去六樓一起吃飯的小情侶,還有他,沒再看見別人進(jìn)六樓。你說神奇不神奇?”溫襄贏湊近周哲,問,“你知道是誰干的嗎?” 周哲定了定神,搖頭。 溫襄贏笑了笑,抽回手機(jī):“這就對了?!?/br> 第五十九章 回家以后,荊璨便和賀平意保持著早晚視頻通話的習(xí)慣。他陪著賀平意早起,陪著他洗漱,等到賀平意去上學(xué)以后,他便安靜地坐在書桌前,有時會看會書,有時也會寫幾個公式,更多的時候,則是將兩條腿都蜷到椅子上,擺弄著一直放在他桌子上的那幾輛小車。 這樣獨自待在房間的日子他其實很熟悉,從前都是這樣過來的。然而就像預(yù)料中的那樣,他非常想賀平意,想念到,每天早上睜開眼,都要在心里確認(rèn)一遍,今天是不是仍舊見不到賀平意。這種想念的情感無人可說,荊璨便只得無聲地托付給塑料小車,要它一次次載著滿滿的貨物,碾過重復(fù)萬變的痕跡。 宋憶南一直到都知道荊璨喜歡車,印象中,在荊璨小時候,好像唯一能讓荊璨像個小孩子的地方,就是那個專門賣四驅(qū)車的商場四樓。那時候荊璨雖然不會很明確地跟她表達(dá)對那里的喜歡,但每次她說要帶他去那個商場,荊璨都會早早自己穿好衣服,坐在門口的換鞋凳上等著。 畢竟是小孩子,再深沉、再內(nèi)向,眼里都會流露出幾分掩不住的期待。 站在書桌旁,宋憶南將手里的一盤水果放下,在塑料車輪滑過木質(zhì)書桌的聲音中,若有所思。 她伸手摸了摸荊璨的頭,笑著說:“這么喜歡車的話,以后可以去考駕照,到時候你喜歡什么車,mama送你?!?/br> 說完這話,宋憶南才猛地想到,對啊,荊璨還沒有18歲呢。 這些天荊璨都很安靜。很安靜,也很聽話,到了吃飯的時間會自己下樓,宋憶南給他夾什么他都會吃幾口,晚上到了時間便會關(guān)了燈,躺到床上。他情緒穩(wěn)定,不吵不鬧,完全不像個病人。 不像病人,卻也不像十七歲的少年。 宋憶南想了想自己的十七歲,那是充滿了“再來一瓶”的夏天,是偶爾夾雜著抱怨的熱烈青春,絕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如同古木般,垂垂老矣。 荊璨將摁在小車上的手抬了起來,因為手指按得太久,又太用力,小四驅(qū)車的棱角早就深深陷進(jìn)了荊璨柔軟的指肚,以至于在荊璨抬手時,小小的四驅(qū)車也被帶離了桌面,又狼狽落下,跌到堅硬的木頭上。 荊璨把手放到蜷著的腿上,沉默過后,搖了搖頭。 “我開不了車的?!彼ь^看著宋憶南,甚至在這時還擠出了一個并不好看的笑容,“我怎么能開車呢?對別人多不安全?!?/br> 不管是ae86,還是秋名山車神,對他來說,都是一個只能自說自話的夢罷了。因為得不到,所以才會心心念念這么多年。 荊璨的臉上是安靜的沮喪,宋憶南想幫他趕走這份沮喪,可真的開了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出的話其實很蒼白無力。 “以后會好起來的。” 荊璨在心里將這話重復(fù)了一遍。 他沒說話,沒有將殘酷的現(xiàn)實向宋憶南挑明。他不知道宋憶南和荊在行對于自己的病到底有沒有正確的認(rèn)識,但他知道,事實就是大部分患有精神分裂癥的人,一輩子都要和這個病斗爭。或許有人可以戰(zhàn)勝這個可怕的怪物,可他從沒見過奇跡。他至今都記得他那個美國同學(xué)從高高的樓上縱身躍下的樣子,那時荊璨想,或許他這輩子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能夠清醒地活到壽終正寢。 荊璨盯著小四驅(qū)車看了很久,忽然仰頭問:“以后你們會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嗎?” 見宋憶南愣住般沒說話,荊璨想了想,補(bǔ)充:“我是說,萬一我以后病得嚴(yán)重了的話……” “說什么傻話呢?”這次,荊璨還沒說完,宋憶南便急促地打斷了他,“我們怎么會送你去精神病院?” 看著宋憶南有些著急的神情,荊璨點點頭,“嗯”了一聲。 “爸爸是不是給我聯(lián)系了醫(yī)生?” “那只是心理醫(yī)生?!彼螒浤弦詾樗`會了什么,忙解釋。 “嗯,我知道……”荊璨說,“但我現(xiàn)在不想去看,可以嗎?” 他并不是不想治療,只是還有很事情沒想明白。他不喜歡把主導(dǎo)權(quán)交給別人,他想自己為自己找到一條能走的路。 其實不用看醫(yī)生他也知道,幻想來自于渴望。所以那時候荊璨放棄了繼續(xù)學(xué)習(xí),放棄了對成功的渴望,放棄了對朋友的渴望。 他想著,如果什么都不想要,那應(yīng)該也不會再出現(xiàn)什么新的幻覺了吧。 可賀平意是個例外。 荊璨重新扶住了那輛小車,車輪再次滾動起來,車子慢慢加速,然后以極快的速度轉(zhuǎn)了個彎。 他可以放棄一切,不當(dāng)天才,不開車,不交朋友,以后什么都不要,但是卻不想離開賀平意。 他現(xiàn)在只能想清楚這一點,除了這一點之外的事情,還是混沌模糊的,他還沒想明白要怎么過以后的生活,沒想明白……要怎么做才能不離開賀平意。 “那就不去?!彼螒浤线€沒說話,屋子里忽然響起了荊在行的聲音。 荊璨回頭,看到荊在行正站在門口。他并沒有進(jìn)來,對上荊璨的目光后,也只是站在那繼續(xù)說:“你不想去我們不會勉強(qiáng)你,怎么舒服怎么來,我們也不會把你送去醫(yī)院?!?/br> 荊在行還是不太擅長說這些安慰人的話,話是好的,可到了他嘴里卻是干巴巴的,要是不細(xì)聽,會覺得和他平日里那些過分冷靜的陳述句沒什么兩樣。 不過荊璨對荊在行足夠熟悉,所以很輕易地便從他的話里提取到了那名為“退讓”的東西。雖然荊在行這段時間一直在家,可這樣面對面交流他生病的事,還真是第一次。 荊璨怔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說了聲“好?!?/br> 回完這聲,荊璨才發(fā)現(xiàn)荊在行身上穿著的又是一件自己從前不曾見過的家居服。荊璨歪著頭回憶,忽然發(fā)現(xiàn),這次回來以后,他好像都沒再見過穿著襯衫、西裝革履的荊在行,從前這種裝扮似乎是半永久地固定在了荊在行身上,如今他卻是換上了從前并不曾穿過的家居服、運動衣。 家里的很多改變都是細(xì)小的,可一旦注意到,便再難忽視。比如,客廳里的電視重新投入了運行,越來越多的暖色調(diào)裝飾被換上,從前總是加班到深夜的人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家里…… 荊在行說完這話便轉(zhuǎn)身走了,宋憶南無奈地?fù)u了搖頭,覺得這兩父子有些地方是真的很像。情緒不好的時候,都是安靜地把自己憋在房間里,也不去做點什么可以發(fā)泄的事情,就一直壓抑著自己。她每天都和荊在行睡在一張床上,自打發(fā)現(xiàn)荊璨生病以來,她知道荊在行的狀態(tài)也是每況愈下,一向作息很規(guī)律的人開始頻繁失眠,有好幾次,宋憶南都撞見荊在行大半夜站在荊璨的房間門口,面對緊閉的房門,卻沒有任何動作。 她建議荊在行跟荊璨聊聊,可荊在行卻難得沾上了踟躕不前的毛病,一直都沒付諸行動。 這天半夜,宋憶南迷迷糊糊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又沒了人。她起身尋到書房,看見荊在行坐在書桌前,面前攤著幾本相冊。相冊上盡是他們一家人的照片,都是宋憶南主張照的。 明明燈光很亮,荊在行的臉色卻仍顯得灰白。宋憶南有些擔(dān)心地走到他身邊,彎腰細(xì)細(xì)打量,問他:“你不舒服?” 她將手放到荊在行的太陽xue上,想幫他按一按,荊在行卻用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說:“有些頭暈?!?/br> 不知是不是因為休息不好,荊在行最近的血壓一直有點高。宋憶南趕緊拿來血壓計,給他測完,擰眉跟荊在行說:“要不要吃片降壓藥?” 荊在行搖了搖頭:“先不用,覺得需要了我會吃?!?/br> 宋憶南嘆了一聲氣,目光落到了書桌上。 相冊攤開的那頁,是荊璨坐在書桌前,他的面前鋪著宣紙,手里握著一根毛筆。小孩子看著鏡頭,眼中澄澈。荊在行記得很清楚,荊璨那段時間對書法很感興趣,每天放學(xué)都要先寫上兩幅字。荊在行覺得練字是在練風(fēng)骨,練品質(zhì),所以也很鼓勵荊璨去練習(xí)。 宋憶南看著那張照片,不自覺彎了彎唇角:“小璨小時候,可真是可愛?!?/br> 水靈靈的一個小娃娃,配上一雙大眼睛,乖巧得很。 “嗯?!鼻G在行摸了摸那張照片,說,“是?!?/br> 宋憶南有一句話沒說錯,他見過那么多小孩子,真的再找不出一個像荊璨那么乖的了。好像從荊璨小時候開始,他的同事們常愛說的一句話便是:“我家那個可淘氣了,不像你們家小璨……” “在行,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如果……小璨以后當(dāng)不了天才了,就普普通通地活著,甚至可能他都不會取得像你一樣的成績,你能接受嗎?” 荊在行似乎在理解她話里的意思,抬頭看著她。 宋憶南接著說:“說得極端一點,就好比,同樣是參加數(shù)學(xué)考試,往后小璨只能考45分,你能接受嗎?” 不知想到什么,荊在行的眼里驟然變得黯淡了些。宋憶南看見他這反應(yīng),心里一陣失望,正要再開口勸說,卻聽見荊在行忽然說:“是我錯了?!?/br> 荊在行沒有說清楚,可愕然之后,宋憶南卻一下子明白了。 “我該聽你的?!?/br> 悔恨來得太遲,頭也回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