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艱不拆

    一時餐廳里氣憤迷之尷尬。良久, 場上的人總算是慢慢地回過味來。

    不止其他人，連魏軍看林寶兒的眼神都變得不太一樣了。

    “寶兒，你剛剛那些, 真的是在演戲？”魏軍出聲問。他還有些不信，卻又不得不信。

    “不是的——”林寶兒還想解釋，但吳悠搶戲的能力顯然比她要高超得多。

    “不是的！人家才不是這樣的, 她是在污蔑人家，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啊，我, 嚶嚶嚶……”吳悠輕聲抽泣，嘴角卻劃出嘲諷的笑容。

    然后, 她的面色倏地變冷, 輕哼一聲：“林夢娣, 你看我演的是不是比你好？完全沒有退步？”

    “不過有一點我還是比不上你，你大概已經(jīng)演慣了, 對你來講，這應(yīng)該不是演, 而是真實生活的一部分吧?！?/br>
    生在富豪之家，往來皆是權(quán)貴，是大家喜愛的小公主。

    家里有數(shù)不清的華衣美服, 奢侈鞋包，投資了不少產(chǎn)業(yè)，往來都是觥籌。

    朋友圈里曬的俱是豪車酒店海灘紅酒。

    因為待在家里沒事做, 所以無聊開了豆印d站的一些賬號，來和大家聊聊，分享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美麗。

    也許是破罐子破摔, 林寶兒忽然不再試圖掩飾。

    “沒錯啊，我是習(xí)慣這樣生活了。”她凄涼笑起來，“那又怎么樣？當(dāng)網(wǎng)紅扮富婆，這就是我的工作啊，我簽了合約，扮演好自己的工作人設(shè)，憑自己的努力拿到錢，用自己賺的錢給自己買鞋買包，有錯嗎？”

    她示意魏軍幾人?！拔也皇沁€給他們這些dios們一個近距離接觸女神的機會嗎？忍受他們在公屏上打的‘lol’‘抱起來舉高高’，滿足他們對富家女的遐想，所有人都很開心啊?！?/br>
    “對啊，我又沒有說你不對的意思?！眳怯坪苁翘谷?。“哪怕你拿身體去換錢，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管不著。”

    “我只是覺得很惡心啊?！眳怯蒲壑杏谐耙?，更多的，卻是悵然，“你在y市，享受著舒服的房子，穿著這些很昂貴的衣服，隨便出手就是幾千塊錢的禮物，還投資了美容院……”

    “而你爸爸，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里，住最差的病房，等著換腎。你mama每天起早貪黑，在醫(yī)院門口賣早點，腰都直不起來了。”

    “你騙人！他們還有錢給志軍買房呢。”林寶兒凄厲地笑起來。

    “錢，贍養(yǎng)費，我給他們了！從我來y市開始，我就成了他們的錢袋子。我當(dāng)時才剛來啊，自己都居無定所，每天都擔(dān)心吃了上頓兒沒下頓，他們卻讓我給他們打錢，因為他們兒子要訂老婆！”

    “后來我終于有錢了，他們打電話的唯一話題就是要錢要錢要錢。甚至讓我回家嫁人——他們好拿彩禮！”

    “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在這里做林寶兒？林夢娣，林夢娣，多么可笑的名字？我只是那個家拿來招兒子的工具而已，那個家根本就不是我的家！我為什么不能自己做自己的寶？”

    林寶兒歇斯底里地哭叫起來。

    一旁看著的簡梔，忽然手指抖了抖。她想，原來她的名字是這樣的原因。

    她突然感受到頭頂?shù)闹亓?，看了秦巷北一眼，眼中不解?/br>
    秦巷北笑了笑，誠實地縮回了自己的爪子。

    場上，吳悠卻還在冷眼看著林寶兒。

    “有些事我不想說，既然你提起，我就告訴你。你家之所以想給你弟弟買房，因為之前為了治你爸爸的病，你弟弟把房子賣了?，F(xiàn)在你弟媳家人說沒房就離婚。所以你爸死活借錢湊錢也想再給他買一套。”

    林寶兒愣了愣，終于還是道：“那又怎么樣？還不是可勁地想從我這里拿錢？就因為我是女兒，就必須得由著他們吸我血，讓我供全家嗎？”

    吳悠好笑地看著林寶兒。

    “林夢娣，大家都是金石鎮(zhèn)的，你跟我哭什么重男輕女？覺得我不能體會你的遭遇嗎？”

    “跟我比慘你能贏過我嗎？我爸媽，為了生兒子，都直接把我丟給奶奶養(yǎng)了。而你爸媽，他們至少認(rèn)你這個女兒吧？”

    “——那個電話，我聽到了，你要出50萬跟他們斷絕關(guān)系。你tm就不想想你爸媽這么困難的情況下，為什么還不答應(yīng)你？”

    “為什么？因為我要讓他們出證明昭告天下，他們怕了，怕自己成為鎮(zhèn)上人的笑柄！”林寶兒臉色慘白，恨聲咬牙。

    “可能他們確實是怕傳出去自己名聲不好聽吧，林伯伯向來愛面子?！眳怯普Z氣諷刺，眼眸中卻還含著小小的感懷，“多好啊，他們還要面子?！?/br>
    她的話讓林寶兒心里刺痛了一下。

    記憶中已然逐漸模糊的，十幾年前兩個少女肩并肩的身影，忽然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她和爸媽吵架，捂著被打紅的臉哭著吵著出門，跑到吳悠家。

    吳悠每次都在幫著年邁的奶奶整理廢品。——吳悠的奶奶，是靠著在林家廢品站收些二手東西轉(zhuǎn)賣，勉強維持生計的。

    她一句句哭訴著父母的不公正，吳悠總是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

    末了玩笑似的說一句：等下次他們要打你，你讓他們來打我吧。我還沒被爸媽打過，我皮癢呢。

    林寶兒可以在所有人面前理直氣壯地控訴，唯獨在吳悠面前不行。

    吳悠看著沒了聲響的林寶兒，神色微斂，她本也無意再提這些讓兩人都沉痛的往事。

    她低垂眉眼，嘆了口氣。

    “正因為我知道你，所以一開始在網(wǎng)上認(rèn)出整容后的你，發(fā)現(xiàn)你成了網(wǎng)紅名媛后，我也沒有聲張，只是偷偷關(guān)注了你?！?/br>
    “我加粉絲群，去了解各種情況，我知道了，這也許只是你的一份工作，你只是在扮演，并沒有視頻里那么有錢。所以，我從頭到尾也沒和你父母說過你的事情?！?/br>
    “也是巧了，因為一直關(guān)注著你，所以我才在梔梔的那個視頻底下發(fā)言，陰差陽錯，中獎到了這里?！?/br>
    吳悠解釋了她中獎的原因。

    “其實來之前，我壓根就沒想揭發(fā)你什么或者和你相認(rèn)。你雖然斷絕了和朋友的關(guān)系，但在y市發(fā)展得很好，能在這個大城市扎根下來。我甚至挺為你高興的。”

    “多好啊，你擺脫了那些沉重的過去，美麗地生活著?？粗@樣的你，我感覺自己也能更積極努力地去面對生活了?！?/br>
    “可是，關(guān)注你越久，我越感覺似乎哪里不太對勁。你變了，不僅僅是換了張臉，還像換了個人，虛榮，浮夸，低俗，你好像完完全全成為了你扮演的角色。”

    “我告訴自己，你這樣做，肯定都是因為工作需要?！?/br>
    “直到今天，我現(xiàn)場見到了，這花蝴蝶一般的，身為‘名媛’的你?！?/br>
    吳悠沒有再說話。

    林寶兒也沒有。她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

    在場一時誰都沒有出聲。

    如果之前還有人想嘲笑林寶兒，現(xiàn)在也沒了言辭，誰都不會比吳悠更有立場去嘲笑她。

    人有時活成這樣，也不是他真想活成這樣。

    人艱不拆。

    終于，吳悠深呼一口氣。

    她對林寶兒道：“現(xiàn)在，如果你要走，就走吧。沒人攔你，你也不用指望自己再裝可憐就能讓大家同情你。”

    林寶兒愣了愣，眼神復(fù)雜地看了吳悠一眼。

    她的嘴唇顫動著，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

    “對不起，浪費了今天的美食?！?/br>
    她忽然轉(zhuǎn)向簡梔，淡淡一笑。臉上的妝容分明已剝落，眼神卻清明澈然起來。

    “對不起，今天讓大家見笑了。”她對著在場人緩緩鞠了一躬。

    而后轉(zhuǎn)身，離開了寶蘭麗。

    她的閃粉高跟鞋在餐廳華美織毯上敲出沉重的鈍響，但踩在其上的她，脊背筆挺，身影輕盈。

    林寶兒走后，吳悠臉帶歉意望著眾人，誠懇道：

    “我也要和大家說聲對不起，尤其是梔梔。很對不起，我沒忍住，讓大家這餐飯吃成這個樣子?！?/br>
    “沒事。”簡梔搖搖頭。

    “不要放在心上?！庇腥说?。

    “妹子你演技確實很好啊?！边€有人故意玩笑著說。

    餐廳里的氣氛稍稍松快了起來。

    吳悠臉色稍緩，感激地看了眾人一眼。

    “很難以啟齒，但是，還是有一件事，想拜托大家。”

    “大家聚在這里，也算萍水相逢，如果可以的話，請大家給我這位老鄉(xiāng)一點面子，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外傳。她雖然不是富婆，騙了大家，但也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那確實姑且也算是她的工作。”

    “我不是為她說話……只是，正如大家這次來y市吃這頓如此天價又美味的飯，無論出行和住宿，都被照顧得周到，這是很美好的體驗，對吧？”

    “可是，對我和寶兒這樣的人來說，有時候常常接觸過于奢侈而美好的東西，反而是一種傷害和痛苦。我們享受它，但內(nèi)心卻很明白，我們并不能長久地?fù)碛兴倳幸凰查g，還是忍不住，想要更多吧。”

    “所以，無論如何，拜托大家了?！?/br>
    吳悠深鞠一躬。

    -

    午餐會最后結(jié)束得很溫馨，所有人互相干了杯，向別人的笑都善意而溫和。

    “這次咱們回去，可能有些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吧?！蔽很婎H有些感慨，他是唯一一個在西南省市的，離其他人都挺遠(yuǎn)。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等兄弟有了錢，還是會來你那旅游的?！庇腥诵χ鴮λf。

    “那可是太歡迎了?！蔽很姾退樟宋帐郑洲D(zhuǎn)向簡梔，神色略顯尷尬：“謝謝梔梔小jiejie，其實，我也還欠你一個道歉的?！?/br>
    他不僅毫無證據(jù)地幫助污蔑過視頻，也曾經(jīng)因為“梔梔和錢錢”po出他的回復(fù)發(fā)言，很不客氣地朝她發(fā)過火。

    “都不要放在心上了?！焙啑d抿嘴，“這次，我很高興遇見了大家?！?/br>
    “不過，以后還是希望大家能嘴下留情些?！彼缓靡馑嫉?fù)狭藫项^。

    身后有兄弟拍了拍魏軍的肩膀，說了什么。

    魏軍一怔，又重重點了點頭。

    當(dāng)晚，在微博和d站上，出現(xiàn)了一輪小小的接力。

    ……@奶茶三兄弟：//@小火車污污污：//@寶兒軍團10號：謹(jǐn)針對這次不謹(jǐn)慎的發(fā)言，我向@梔梔和錢錢道歉，她們從來沒有作假過。這次，謝謝梔梔，也謝謝大家[比心]。

    最后一個接力的人，是@林寶兒。

    她也刪掉了d站自己的視頻。

    而后，@梔梔和錢錢轉(zhuǎn)發(fā)了。

    @梔梔和錢錢：沒關(guān)系哦，也謝謝大家。[比心]//

    “emmmm造謠狗分明可恥，但看著這場面總感覺特別和諧溫馨是怎么回事？”